他悄悄看向楚子涵，對這種老爺子的玩笑話楚子涵倒是沒什麽反應，隻是淡淡地笑了笑。
    被稱作唐爺的老爺子很是殷切地招待他們進來，連點單都省了，因為店裏也不賣別的東西，就一種主食和其他的小菜。
    出人意料的，唐爺賣的是豚骨拉麵，這種按理說應該在隻在日清拉麵館才會見得多些，中式拉麵的代表應該是牛肉麵才對。
    端上桌的拉麵異常厚道，康師傅的桶裝碗都沒這個大更沒這個深，盤起來的麵上整齊地碼著青菜，雞排，還有隱約露出一角的豬骨頭。雖然叫做豚骨拉麵，但還是濃濃的中式風格。
    路明非喝了一大口湯，嘖嘖嘴讚不絕口：“還得是這個味兒啊！”
    楚子涵也跟著嚐了嚐麵湯，美食家們經常說麵這東西其實都大差不差，決定一碗麵好吃與否的關鍵主要在湯上。
    一口下去她立刻就明白路明非不是裝出來的了，不像外麵那些看似裝修華麗的連鎖店，其實賣的都是預製貨色，這碗麵的麵湯就是從唐爺守著的那個大鍋裏弄出來的，帶著濃濃的，醇厚的，私家菜的風格，就像記憶裏那口嘟嘟叫冒著熱氣的高壓鍋，掀開來滿鼻子都是燉肉的香氣。
    這種感覺對她來說已經很久沒有過了，自從媽媽離婚改嫁，她就成了鹿天銘的女兒，和鹿天銘帶來的楚糸一起組成了新家庭。在這個家裏她是不需要煩惱吃什麽的，有興趣就自己弄點兒，沒興趣一個電話很快就會有人送來。
    唯有在小時候，那個家庭還沒有分開來的日子裏，她才能嚐到這種滋味，和別人家不一樣，灶台邊站著的是老爹而不是老媽，漂亮的老媽在做菜廚藝上毫無天賦，倒是那個司機老爹能像大廚一樣，單靠品一口湯就知道鍋裏該加點啥。
    下次也帶楚糸來嚐嚐吧，她覺得這樣好的小巷美食不應該被辜負，美食就是該分享的，就像路明非帶她來了這裏，她也會告訴楚糸。
    “味道真不錯。”楚子涵用手攏住肩頭的長發，小口小口地吞麵。
    “湯是豬骨頭和雞肉一起煮的，人隻要在鍋就不會閑著，雖說是24小時開店，但其實什麽時候醒著就什麽時候開，賣不賣全看唐爺興趣，反正他也沒房租的壓力，更不靠這個賺錢，就是閑不住，人老了總想幹點什麽。”
    路明非說，“附近的居民都經常來這吃上一頓，閑下來還會跟唐爺一起打打牌聊聊天。我覺得這生活可真不錯，將來我老了也想這麽幹，不過我不會煮東西，也許可以開家遊戲店什麽的，玩玩懷舊的老遊戲，回憶我那逝去的青春。”
    幾個腦袋上沒剩下幾根毛的禿老爺子，坐在商場裏一起玩魂鬥羅和超級瑪麗，楚子涵的腦袋裏冒出這麽一副畫麵來，想想就覺得路人的眼光肯定很精彩。
    “你怎麽會發現這裏的？”楚子涵問，其實她也來過這附近，為了巡邏，但從沒注意到這裏還有一家這樣的拉麵店，孤寡的老頭守著他的煮湯鍋，坐在屋簷下靜靜地聽雨，有客人就張羅張羅，沒有就當是打發時間。
    “居民區附近的東西總是比商業街的便宜，因為要是價格不合適它也別想混得下去，客人們會自己找到更物美價廉的地方。”路明非說，“所以我喜歡往老城區裏走，隻要你願意，總會發現路邊便宜又廉價的蒼蠅館子，就像這兒一樣。學姐你知道深夜食堂嗎？”
    “看過一點。”
    那是個很有名的日劇，楚子涵對這種東西向來沒什麽興趣，但耐不住楚糸軟磨硬泡，就跟著她一起看了不少。
    起初她以為那是個講美食的電視劇，看了幾集才知道講的是人生，華燈漸息的城市一隅，隻有豬肉套餐的深夜食堂，你想吃什麽都可以點，老板都會為你做。曖昧的暖燈光和食物滿溢開來的香氣裏，或是有辛酸的故事，或是有短暫休息的溫暖，食客與老板各懷心事，吃的是酸甜苦辣，嚐的又是人間百味。
    人就是這樣簡單又複雜的生命，一口熱湯也可以尋覓到難得的幸福，楚子涵想起老舊出租房裏高壓鍋燉煮的蓮藕肉湯，女人咿咿呀呀地哼著明天要唱的歌，男人探頭進來招呼吃飯，台燈下放著她攤開還沒寫完的作業本。
    如今她是商業大亨鹿天銘的女兒，隨便一件衣服上的吊牌可能都沒幾個人能看懂，可她最喜歡的還是那些下著淅淅瀝瀝小雨的長夜裏，有人輕輕摸著她的頭發，給她講吹牛皮的故事聽。
    “下次要是還有這樣的店，也跟我說一聲吧。”楚子涵輕聲說。
    路明非一怔，連連點頭，這種話就代表著下一次相遇的機會，他怎麽可能會放過，癩蛤蟆也得努力蹦躂才能到女神的眼前晃悠一下不是嗎？
    以後他就可以大搖大擺地跳到學姐麵前，說學姐學姐我又發現了一家好店要不要一起去吃！盡管他的錢包可能撐不住，但為了得到什麽總要失去什麽的，很值得！
    “好吃吧？”唐爺笑眯眯地湊過來了。
    路明非暗叫一聲不好，唐爺的脾氣他是知道的，這老爺子身邊一個親人都沒剩下，就他一個人住在這，所以才閑極無聊開了這麽個麵館，就圖有個吃飯的人能說說話。
    每次路明非來唐爺都沒少跟他打趣，這次他帶著楚子涵來，唐爺肯定又要來八卦了，比他都激動，像是看見乖孫兒時隔多年回老家，進門手裏牽著個漂亮的姑娘。
    “唐爺唐爺我沒吃飽，走走走咱加麵去！順便再給我來點湯！”路明非趕緊端著麵碗站起來，簇擁著唐爺往大鍋那邊躲，可千萬不能讓他開口，否則在楚子涵麵前真是一點麵子都不剩下了。
    “你小子，從來都隻吃一碗，今天這是吹的什麽風？”唐爺還沒回過味兒來，隻當是路明非胃口大開。
    “唐爺我跟您說，別人開開玩笑就算了，這位真不行！”路明非就差跪下來求了，“她不是我什麽女朋友，是我學姐，對我很好的那種朋友，人也很正經。你在這起哄她會反感的。”
    唐爺遠遠地看了一眼楚子涵，楚子涵握著湯勺慢慢攪動，眉眼低垂，修長的睫毛像是鳥兒伸展開來的羽翼，她不化妝都比某些女明星還要好看，氣質麵相確實是那種大戶人家的姑娘。
    “行吧，可你小子怎麽會忽然能勾搭上這麽好看的女孩兒？要說你心裏沒點鬼我肯定不信，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但怕進不了嘴是吧？”唐爺低聲說。
    “這說來話長了……總之不是您想的那麽一回事兒！”路明非心說我就算有賊心也沒賊膽啊我，她隻是看著像清純係，你讓她握把刀看看？小龍女在她麵前都得甘拜下風。
    “你今天沒點想法，將來肯定會後悔。”
    “我後悔什麽啊我？”
    “喜歡就去追，怕什麽丟臉，不喜歡她你能帶她來我店裏？伱兜裏幾個子兒我還不清楚麽？人就是丟臉丟臉地就長大了。”
    唐爺語重心長，“想想看，將來你成了大人物，西裝革履地站在大樓的落地窗前，對麵那一整棟樓都是你的，你意氣風發，一群女孩兒崇拜你，想要揣走你的錢。可你還是會想起那個曾經一起跟你吃過拉麵的女孩兒，她對你的好絕對單純，沒有任何目的，就隻是願意跟著你坐在廉價的小館子裏吃廉價的東西，你就不會後悔當初沒有大膽一點牽住她的手？”
    年輕人往往容易顧這顧那，唯有過來人才明白時間的諸多真理，說來說去講的都是多年後才會懂得的人生。
    路明非悄悄看向楚子涵，他也想握住她的手，可他怎麽敢呢，就憑彼此之間的那點交集，還有這一碗拉麵？追姑娘好歹都隔山呢，更何況追女神，那至少隔著一個太陽係！
    “行了行了我都懂的，我們年輕人的事兒您就少摻和我求求了。”路明非回過味兒來還是那副德行。
    “將來你要是真後悔了，那可沒地兒找了啊！”唐爺樂嗬嗬地掌勺給他加麵。
    好說歹說路明非算是徹底壓下了老爺子那顆不安分的心，重新回到桌邊，為了不引起懷疑確實加了點麵湯，這導致他原本就不多的胃又得努力塞點進去，吃的很艱難。
    閃電貫徹天際，雷鳴忽然而至，幾秒鍾的時間裏暴雨傾盆而下，剛剛飽餐一頓的兩個人剛站到門口就愣住了，飛濺起來水花落在他們腳邊，屋簷上垂下如柱的流水。
    這座該死的城市又開始作妖，說下雨就下雨，明明白天還毫無征兆，這會兒倒像是水庫開了閘門。
    這種天氣恐怕很難在這麽偏僻的地方打到車，楚子涵思考了一會兒摸出手機，幾聲忙音之後電話接通，路明非隱約聽到話筒裏傳來某個男人的聲音。
    “喂？子涵麽？”
    “雨下得很大，現在有空來接我一下麽？”楚子涵說。
    “好呢好呢沒問題！你在哪呢這會兒？”那個人的語氣總是這麽快活。
    楚子涵報出地址，得到應允之後就掛斷了手機，對話全程就那麽幾句，不帶任何起伏，路明非猜測那可能是楚家雇傭的司機之類的人物。
    問題得到解決，路明非也就不用思考今晚該怎麽回去了，他本想回頭去店裏坐會兒，奈何楚子涵站在這，他也就隻有陪著。兩個人並肩而立，路明非雙手插兜仰望夜空，楚子涵眉眼低垂像是滿懷心事。
    “當我男朋友吧。”冷不丁的這麽一句話忽如其來，路明非差點被這句話給嚇得半死，店裏一共就仨人，他，楚子涵，還有唐爺，剩下倆無論哪個說出這句話都夠嚇人的。
    他連忙回頭看向楚子涵，楚子涵的表情還是一如既往的平靜，看不出來有興之所至就要開個惡劣玩笑的意思，何況她本就不是會這麽做的人。
    “學姐你……”路明非本來想說這一碗麵湯給你喝傻啦？難道那老頭在麵裏下了春藥？但這一句話相當於損了兩個人，他唯有憋住在心裏吐槽吐槽。
    “不願意？”
    “不是，是太意外了不知道怎麽回答，我想今天應該不是愚人節。”路明非的第一反應可能是自己出門忘看日曆。
    “不要以為是什麽玩笑，我是認真的。”楚子涵輕聲說，她確實很認真，認真到已經是一臉嚴肅了，這場麵不像表白現場，倒像是女霸王要上門討債。
    路明非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這太他媽突然了，上一秒他還滿心旖旎，因為老頭的話開始覬覦起學姐的美色，下一秒學姐自己就跳出來說你摸一下沒關係，因為你是我男朋友所以可以的……這尼瑪哪是青春偶像劇的舞台，這分明是島國校園avi的劇情啊！
    看路明非畏畏縮縮甚至有逃跑的趨向，楚子涵索性往旁邊挪了幾步，把他奪路而逃的可能性給封死了，以免這小子大驚之下真的悶頭竄雨裏去。
    “那我們換個說法，你討厭我的長相嗎？”楚子涵繼續咄咄逼人。
    “肯定不，你美得冒泡兒。”路明非立刻說。
    “據說青春期的男生會對身邊一切漂亮的女孩子產生好感，未必是真正的愛情，大多數其實都是激動的荷爾蒙在作用，所以通常一個漂亮女生的要求對男孩來說都很難失敗。既然你說不討厭我，那我想不出你會拒絕這種要求理由。”
    “臥槽，這種事情學姐你都能說的那麽學術？”路明非驚呆了，“你都從哪看到這麽詭異的知識啊？”
    “看書。”楚子涵說，“我很忙，要忙著上課，忙著清除死侍，所以對身邊的人都不怎麽了解，主要靠看書來了解這個年紀的男孩女孩。”
    “學霸接觸世界的方式還真是叫人佩服……”路明非隻好甘拜下風。
    “拒絕的話也沒關係，但我希望能聽到合適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