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原來跳河,比想象中難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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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叫我團團!
高中生活的最後一個暑假,王勝男心中最後一個,也是唯一的親人,親手砍斷了她們之間的親情。
剩下的幾天裏,王勝男把自己鎖在房間裏,不吃飯,也不在他們在家的時候出來。門上的洞像是一張大嘴,無論什麽時候看到,都像是在嘲笑她的幼稚和沒人在意的堅持。“掩耳盜鈴”,王勝男看著那個洞,自嘲地扯了扯嘴角,要是有鏡子,此刻的自己大概很醜吧。
在王勝男十七歲的人生中,這是她第一次失去食欲。從前無論遇到什麽難過的事,即使是被爸爸踩著頭發毒打,她都可以用撐到吐的暴飲暴食來發泄心中的痛苦。可這一次,她竟然完全喪失了吃東西的欲望。
她躲在被子裏,好像一切都失去了意義,馬上就要開學了作業還沒寫完也不要緊,肚子餓了沒東西吃也不要緊。她強迫自己睡覺,可是好不容易睡著了,夢中又會回到媽媽拿著菜刀,用發紅的雙眼看著她的時候。王勝男試著向過去一樣,用小小的美工刀在胳膊上劃出淺淺的傷口,好像心中的痛苦可以從那些小口子裏跑出來一樣,可是這一次,這些痛苦像是膨脹了一樣,滿滿當當地占據了她整個心髒,一點也跑不出來了。
王勝男坐在書桌前麵,細細地觀察著自己的手腕。雖然胖,但她很白,青色的血管非常明顯。她把冰冷的刀刃輕輕地壓在血管上,嘴裏自言自語著“這一條是動脈嗎?還是這一條?”王勝男是文科生,生物課都用來寫作業了,從沒認真聽過。這個時候她有些後悔起來,講人體結構的時候,應該好好聽聽的。
一條消息提示音把她拉回了現實,“在嗎?政治作業拍照給我抄一下唄。”發消息的是張昊,王勝男看看手機屏幕上顯示的日期,才發現原來明天就要開學了。
王勝男拿著手機,忽然就委屈起來,眼淚大顆大顆地落下來,弄濕了屏幕也不在意。她很想向張昊說說自己的委屈,卻隻打了幾個字就停下了。該怎麽說呢?說爸爸辱罵我,打我?還是說媽媽用菜刀砍我?說出去誰也不會相信吧,他們會覺得是我的錯吧?
王勝男就這樣呆呆地坐著,直到另一條提示音響起,還是張昊發的,這次是一個哀求的表情。
王勝男木然地用袖子擦了擦屏幕,回了一條“我也沒寫完”。她期待著張昊能發現什麽蛛絲馬跡,追問一句平日裏永遠按時按點寫完作業的她為什麽如此異常,等來的卻隻是“哈哈,看來模範學生也有偷懶的一天,我去問問別人,有了給你也發一份吧。”
王勝男看著屏幕,笑出了聲來,她很少這樣大聲地笑,一麵笑著,一麵卻又流下了眼淚。雖然明知他會喜歡自己,但平時總是忍不住幻想,在他的心裏,自己會不會有一點點的不一樣。現在看來,對張昊也好,對父母也好,從前的自己,隻不過是活在幻想裏的可憐蟲罷了。
即使是這樣,王勝男還是補完了所有的作業。“做學生,學習好是應該的”,這是從前媽媽常跟她說的話。王勝男做學生的這些年裏,從來沒有因為成績好獲得過任何獎勵,倒是偶爾考得不好了,會換來一頓打罵。現在,雖然不想去想媽媽,但她對自己的影響,仍然是刻在骨子裏的。
前一天晚上補作業補到了兩點,第二天早上王勝男差點睡過了,還是媽媽推醒了他。王勝男睜開眼,迷迷糊糊地剛要開口叫她,卻看見她眼裏仍有怒氣,這才猛地想起現在的尷尬局麵來,隻好默默地起床梳洗了,下了樓,猶豫了一下,坐在了後排。
媽媽透過後視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十分用力地戴上了白手套,一腳油門就開了出去。車還沒開出小區,她就忍不住教訓起王勝男來。
“這都多少天了,你還擺臭臉給誰看?我在外麵辛辛苦苦地跑車,給你打電話問你吃什麽,你還直接不接。你不接就算了,我給你帶了吃的回來,叫你出來吃飯,叫了幾遍你一聲回答都沒有,我累死累活地養你,倒養出仇人來了!”
媽媽今天的車速比往常要快,好像借著踩油門的力道發泄著自己的不滿,幸好早上路上沒什麽車,不然隻怕有些危險。
“如果是一個陌生人沒有接你的電話,你會用菜刀砍她嗎?”王勝男有些艱難地張嘴問道,不知道是不是好幾天沒吃飯的原因,嘴裏滿是苦澀。
“要是陌生人,我才不管他吃沒吃飯呢!一天管你還管出毛病來了!”媽媽咬著牙,惡狠狠地說道。
“所以因為我是你的女兒,我就沒有生氣和不接電話的權利是嗎?我生氣的,是你隻是把我當做一個附屬品,沒有獨立的人格。換做任何一個人,你都會尊重他有不接電話的權利,但我沒有,對嗎?還有我爸踩碎了我的自尊,在你看來也沒什麽,是嗎?”王勝男明知是雞同鴨講,還是忍不住說出了心裏的委屈,一麵說著,一麵早流下淚來。
“你就是吃飽了撐的才會在乎什麽人格和自尊,我小時候你姥爺一回家就打你姥姥和我們,罵你姥姥是母豬生了一群小豬,我們就沒自尊是嗎?飯都吃不飽的時候,誰還在意這些?你不就被你爸罵了一頓,打了幾頓嗎?誰沒挨過爸媽的打?怎麽就你這麽難纏?你小的時候,我騎著自行車送你上學,風裏來雨裏去的……”
媽媽和從前一樣,每當王勝男試圖說出自己的想法的時候,就開始曆數從前的艱難和自己的付出,好像根本沒聽見王勝男的話一般。王勝男早料到了是這樣的結果,可還是免不了會傷心。都說溝通是解決問題最好的方法,當對方都不把你當做獨立的個體尊重,根本不屑於聽你的想法的時候,又該怎麽溝通呢?
紅燈亮了,車子停在了橋上,媽媽依舊喋喋不休地曆數著自己的付出。王勝男看著窗外,忽然想起那個跳河的孩子來,那個時候的他,會不會像現在的自己一樣呢?這樣想著,王勝男像著了魔似的,忽然就有了一種勇氣,打開車門,徑直走到了橋上的欄杆前麵,伸出一條腿搭在了欄杆上。
原來跳河,比想象中難多了。王勝男個子矮,欄杆過了胸口,雖然搭上了一條腿,手腕上沒勁兒,卻翻不過去。她就這樣,以一個極為可笑和尷尬的姿勢,卡在了那裏。低頭看看滾滾黃河,心裏早沒了跳下去的勇氣,卻又不敢回頭,生怕一回頭,周圍都是詫異的目光。
忽然有人用力把她拉了回來,王勝男轉過身去,還沒來得及看是誰,臉上就狠狠地挨了一耳光,那人下手極重,王勝男的腦袋立刻嗡嗡作響起來。
“你幹嘛?說你兩句你還不聽了,還要跳河給我看是嗎?我看著呢,你倒是跳啊!”媽媽的聲音伴著嗡嗡聲,顯得格外尖利。
王勝男沒了力氣,癱坐在橋上,也不知為什麽,就放聲大笑起來,嗓子裏的甜腥和著眼淚的苦鹹,是她十七年的人生中,品嚐過的最為屈辱的味道。(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