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過頭來說孫武收到吳王闔閭撤軍的詔令，正和伍員商議的時候，突然有人報告說“楚軍中有人送來書信。”伍員命令拿來書信看，原來是申包胥派人送的。書信大概內容是“您已經三次占領郢都，卻還不能安定楚國，看來天意不想讓楚國滅亡，這也可以看出來了。您能實現“覆楚”的諾言，我也願意實現“複楚”的誌向。朋友之間的義氣，應該互相成全而不是傷害。如果你不用盡吳國的力量來攻打楚國，我也不用盡秦國的力量來對付吳國。”
    伍員把信給孫武看，並對他說“吳國軍隊雖然隻有數萬人，但是他們長驅入楚，焚毀了楚國的宗廟，毀掉了社稷，鞭打死者的屍體，燒掉生者的住所。從古以來，人們都說臣子為了報仇而戰，但沒人像我們這樣快速地得到了報仇的滿足感。此外，雖然秦國的軍隊打敗了我們的餘部，但是我們並沒有遭受重大損失。《兵法》中說‘當你看到有機會就進攻，當你發現有難度的時候就撤退。’我們幸運的是楚國還不知道我們目前的情況，所以我們可以撤退了。”孫武說“空手撤退會被楚國笑話，為什麽不以羋勝為條件請求和解？”伍員說“好主意。”於是回複書信說“平王驅逐無罪的世子，殺害無罪的大臣，我對此深感憤慨，直到現在仍然難以釋懷。先前，齊桓公保護邢國，支持衛國，秦穆公三次廢立晉國君主，但是他們從來沒有貪圖他人的領土，這些事情至今仍被傳頌。我雖然不才，但是我也明白這些道義。現在世子建之子羋勝，隻能在吳國為生，沒有一寸土地。如果楚國能夠讓羋勝回歸，讓他祭奠故世子，我願意退避一步，以實現你我的誌向。”
    申包胥拿到了信件，向子西報告。子西說“讓羋勝成為世子之後，這正是我的心願。”於是他派遣使者前往吳國接回羋勝。沈諸梁勸阻說“世子已經被廢黜了，羋勝是我們的仇人，怎麽能夠繼續容忍他，讓他對國家造成危害呢？”子西說“羋勝隻是一個普通人而已，沒有什麽威脅。”最終，他以楚國的名義召回了羋勝，並承諾給他一個大城邑作為封地。楚國的使者出發後，孫武和伍員就率領軍隊撤回了。他們把楚國的府庫寶玉都裝滿了，帶回了吳國，又遷移了楚國的一萬戶人口，來充實吳國空虛的地區。伍員讓孫武走水路先行，自己則從陸路經過曆陽山，想找東皋公報答他的恩情，但東皋公的廬舍已經不存在了。他們又派使者到龍洞山找皇甫訥，但也找不到他的蹤跡。伍員感歎道“真是了不起的高士！”於是他再次向東皋公的住處下拜，並離開了那裏。當他到達昭關時，發現楚國軍隊已經不再守衛那裏了，於是他下令摧毀了關隘。他們再次經過溧陽瀨水，伍員感歎地說“我曾經因為饑餓困苦在這裏，向一個女子乞食，女子用瓢裏的稀飯和飯團喂我，然後投水自盡。我曾經在石頭上留下題字，不知道還在不在？”他讓手下挖開土，那塊石頭上的字跡還清晰可見。他想用千金報答那位女子，但不知道她的家庭，於是把金子扔進了瀨水中說“如果女子有靈，請明白我並沒有辜負她！”他們走了不到一裏路，路邊有一個老婦人，看著軍隊經過而哭泣。士兵們想抓住她，問“老婦人為什麽哭得這麽傷心？”老婦人說“我有一個女兒，守寡三十年沒有嫁人，去年在瀨水邊浣紗，遇到了一個落魄的君子，我就給他吃了飯，怕事情泄露，她就投進了瀨水。我聽說那個她給飯吃的人，就是楚國的亡臣伍員。現在伍員打了勝仗回來了，她卻沒有得到回報，自己傷悲地死去，所以我才哭。”士兵們告訴老婦人“我們的主將就是伍員。他想報答您千金，但不知道您家在哪裏，已經把金子扔進了水裏，您為什麽不去拿回來？”老婦人於是拿了金子回家。那條河到現在還被稱為投金瀨。髯仙有一首詩說“投金瀨下水澌澌，猶憶亡臣報德時。三十年來無匹偶，芳名已共子胥垂。”
    越國的子允常聽說孫武等人已經帶著軍隊回到了吳國，知道孫武善於用兵，預計很難戰勝他們，於是也決定撤回軍隊，說“越國和吳國是平等的敵人。”於是他自稱越王，此後的事情就不再細說了。
    闔閭評價擊敗楚國的功勞，認為孫武是首功。但孫武並不想當官，堅決請求回到山中。闔閭讓伍員去挽留他。孫武私下對伍員說“你知道天道嗎？夏天過去就是冬天，春天回來就是秋天。國王依靠他的強大，四周沒有憂慮，驕傲和享樂一定會產生。功成不退，將有後患。我不僅是為了自己保全，還想保全你。”伍員並不相信。孫武就飄然而去。他沿途把闔閭贈送的金帛等財物，都散給了貧苦的百姓。後來，人們不知道他去了哪裏。史官有讚說“孫子（孫武）的才能，在伍員（伍子胥）身上得到彰顯；他的法則影響著兩位嬪妃，他的威嚴震懾著三軍。他領導眾人如同一人，預測敵人如同神明；他在楚國大展身手，但在秦國卻稍受挫折。他的智慧並非偏頗，他的謀略並非都能實現；他並不接受爵位和俸祿，他懂得如何避免滅亡，如何保持生存。他離開了世俗，但名聲卻得以成就；他撰寫的十三篇兵書，被兵家所尊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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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闔閭就任命伍員為相國，並效仿齊國的仲父和楚國的子文，稱呼他為子胥而不是直接使用他的名字。伯嚭被任命為太宰，一同參與國家的政治事務。他們還將原本的閶門改名為破楚門。另外，在南界又修築了一堵石牆，並留下門使和軍隊守衛，以抵禦越國的入侵。這個關口被命名為石門關。越國的大夫範蠡也在浙江口築城以抵禦吳國的進攻，這個城池被稱為固陵，意為堅固不可侵犯。這些事情發生在周敬王十五年。
    話分兩頭。再說子西和子期重新回到郢城，一方麵收殮安葬平王的遺骨，另一方麵重建宗廟社稷，開始重新建立國家。同時，他們派申包胥帶領船隊去隨國迎接昭王。昭王和隨國的國君訂立了盟約，發誓不再互相侵犯。隨國的國君親自送昭王上船，然後才返回。昭王行至大江之中，倚著欄杆四周眺望，想起過去的苦日子，如今重渡這條江，江中心自由自在，心中十分高興。突然看見水麵上有一個物體，大小像鬥一樣，顏色鮮紅。他讓水手撈起來，然後問群臣，大家都不認識這是什麽。於是昭王拔出佩刀將其切開，發現裏麵有像瓜瓤一樣的東西，嚐試品嚐後，發現味道非常甘美。昭王於是將這個無名水果分賜給左右的大臣們，說“這是無名的水果，你們要記住它，以便在遇到博物學家時請教。”過了一天，他們來到了雲中，昭王歎息道“這是我曾經遭遇盜賊的地方，不能不記住。”於是，他們在江岸停船，派鬥辛督率人修建了一座小城在雲夢之間，以便行旅投宿。現在雲夢縣有一個地方叫楚王城，就是那個舊址。
    子西、子期等人從郢城出發五十裏，前來迎接昭王。君臣見麵，彼此慰問。到了郢城，他們看到城外滿地都是白骨，城內的宮殿也有一半已經殘破不堪，不禁感到悲傷落淚。隨後，他們進入宮中拜見昭王的母親伯嬴，母子倆相對哭泣。昭王說“國家遭遇如此不幸，廟宇社稷遭受破壞，陵墓受到侮辱，這個仇恨何時才能報雪？”伯嬴說“如今您已經重登王位，應該先明確賞罰，然後安撫百姓，慢慢等待國力恢複，再圖報仇。”昭王恭敬地接受教導。那一天，昭王不敢回寢宮休息，而是在齋宮住宿。第二天，昭王先祭祀宗廟社稷，然後視察陵墓，之後登上殿前，百官都來祝賀。昭王說“我因為任用了不正當的人，幾乎導致國家滅亡，如果不是你們，我怎能再次重見天日。失去國家是我的罪過，而恢複國家是你們的功勞。”所有的大夫都跪拜道歉，不敢接受讚揚。昭王先設宴慰勞秦國的將領，豐厚地犒賞他們的軍隊，然後讓他們回國。之後，他論功行賞，任命子西為令尹，子期為左尹。因為申包胥請求援軍的功勞很大，昭王想任命他為右尹。申包胥說“我向秦國乞師是為了國家，而不是為了自己。現在君王已經回到國內，我的願望也已經實現了，我怎麽能因此獲利呢？”他堅決地拒絕了賞賜。昭王硬要賞賜他，包胥隻好帶著妻子逃跑了。他的妻子說“你為了請求秦國的援助，付出了很大的努力，使楚國得以統一，這應該得到獎賞。你為什麽要逃跑呢？”包胥說“我一開始是出於朋友之間的義氣，沒有泄露子胥的計謀，讓子胥破壞了楚國，這是我的罪過。我不想因為犯罪而獲得功勞，這是我真正的恥辱！”於是，他逃入深山，終身沒有再出來。昭王派人去找申包胥，但是沒有找到他。於是，他在申家門前豎起了一塊牌子，上麵寫著“忠誠之家”。昭王任命王孫由於為右尹，並說“在雲中代替寡人拿起了戈，我永遠不會忘記。”其他人，如沈諸梁、鍾建、宋木、鬥辛、鬥巢、薳延等，都獲得了爵位和領地的加封。昭王也想召見鬥懷，以便給他獎賞。子西說“鬥懷曾經想要謀殺逆臣，這是應該受到懲罰的罪行，怎麽可能給他獎賞呢？”昭王說“他是想為父報仇，這是一個孝子的表現。既然能夠做到孝子，又何難做到忠臣呢？”於是，他也讓鬥懷成為大夫。藍尹亹請求見昭王，但昭王想起成臼的背叛，不肯與他同乘，還想逮捕他處死。他讓人傳話給藍尹亹“你曾經拋棄我在道路上，現在又怎麽敢回來呢？”藍尹亹回答說“囊瓦因為放棄德行，樹立怨恨，所以在柏舉之戰中失敗。大王為什麽要效仿他呢？成臼的船，和郢都的宮殿相比，哪一個更加安全呢？我拋棄大王在成臼，是為了警告大王！今天我來，是想看看大王是否已經意識到自己的錯誤。如果你不能認識到自己失國的原因，反而記住我拋棄你的罪行，那麽我就死而無憾了，我所牽掛的隻是楚國的宗廟神社。”子西上奏說“藍尹亹的話是直率的，大王應該寬恕他，以不忘過去的失敗。”昭王於是允許藍尹亹進宮拜見，並讓他恢複原職，重新成為大夫。群臣看到昭王的氣量寬宏，都感到非常高興。然而，昭王的夫人因為曾經失身於闔閭，覺得羞愧無法麵對丈夫，於是上吊自殺了。那時，越國正與吳國發生衝突，聽說楚王複國，便派使者來祝賀，並趁機將自己的宗室之女嫁給楚王。楚王立越國宗室女為繼室。這位越姬非常賢良淑德，深受楚王的尊敬。楚王想起季羋曾與他共度患難，想為她選擇一個好丈夫。季羋說“女子的道義，是不親近男子。鍾建曾經對我有恩，他就是我的丈夫。我怎敢再去嫁給別人嗎？”昭王於是將季羋嫁給鍾建，任命鍾建為司樂大夫。昭王又懷念已故的國相孫叔敖的英靈，派人在雲中為他立祠祭祀。子西考慮到郢都已被摧毀，而且吳國人在那裏居住已久，對那裏的道路非常熟悉，於是選擇在鄀地重新築城建宮，設立宗廟社稷，將國都遷至那裏，這座新城被稱為新郢。昭王在新宮中設宴款待群臣，大家喝酒正暢快時，樂師扈子擔心昭王沉浸在現在的快樂中，忘記了過去的苦難，再次走上平王的老路。於是他拿著琴走到昭王麵前說“我有一首《窮衂》的曲子，願意為大王演奏。”昭王說“我願意聆聽。”扈子於是彈奏起來，琴聲非常淒涼哀怨。曲子大意是“大王啊大王，為何如此昏庸？不顧宗廟，聽信讒言！任用無忌，濫殺無辜，忠孝之道喪失。二子東奔，投奔吳越，吳王為他們的遭遇感到悲傷，助他們圖謀複國。他們流著淚，舉兵西伐，子胥、伯嚭、孫武等人都參與其中。五戰破郢，王奔往發城，留下軍隊，縱容騎兵劫掠荊闕。先王的骸骨被發掘，屍體遭受鞭辱，恥辱難以洗雪！國家的社稷、宗廟幾乎被摧毀，國君逃亡，曆經艱辛。卿士淒涼，百姓流血，雖然吳軍已經離去，但恐懼並未消失。希望大王能以此為鑒，安撫忠臣，不要再被讒言所迷惑！”昭王深深地感受到了這首琴曲所表達的情感，他不由自主地流下了眼淚。扈子停止了彈琴，下了階梯。昭王於是結束了宴會。
    從此以後，昭王早起晚睡，勤於處理國政，減輕刑罰，收斂賦稅，培養士人，訓練軍隊，修複關隘，加強軍事防守。羋勝回國後，楚昭王封他為白公勝，為他建造了一座名為白公城的城池，他因此以白為姓，聚集族人一起居住。夫概聽說楚王已經不計前嫌，於是從宋國前來投奔。楚王知道他勇猛，封他為堂溪，稱為堂溪氏。子西認為災禍起源於唐國和蔡國，唐國已經被消滅了，但蔡國還存在，於是請求昭王出兵攻打蔡國為昭王報仇。昭王說“國家的事務大致已經安定，我還不敢讓百姓受累。”根據《春秋傳》記載，楚昭王在十年的時候出逃，十一年才回到國家，直到二十年的時候，才出兵消滅了頓國，俘虜了頓國的國君牂。二十一年的時候，他又消滅了胡國，俘虜了胡國的國君豹，以此來報複他們曾經跟隨晉國侵犯楚國的仇恨。在二十二年的時候，他包圍了蔡國，責問蔡國曾經跟隨吳國入侵郢都的罪行。蔡昭侯請求投降，楚昭王將蔡國的國土遷到了江、汝之間。在這十年間，楚國停止了對外戰爭，休養生息，這使得楚國的軍隊在戰鬥中取得了不少勝利，楚國也重新煥發了生機。最終，這一切都符合“湛盧”之祥，“萍實”之瑞的預言。想要知道接下來的故事，敬請期待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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