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十七 鬼界之門 第二章 故人難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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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陰陽師之千年沉醉!
    智惑!
    在看到那人的一瞬間,像被擊破了禁忌之門,晴明破碎模糊的記憶刹那間重組清晰了起來。
    那些畫麵暴風般在他腦中旋轉著,劇烈地衝擊著他。
    死亡不是永別,遺忘才是。
    遺忘才是比死亡更為可怕的事。
    如果將自己遺忘在了時光的旅途中,一路走過來的自己、自己經曆過的事、曾經愛過的人,都統統忘記在時光之河裏,那麽,現在的自己也必然是殘缺的、無根的。
    尋找到過去的自己,曾經的往昔,才能成為完整的個體,恢複力量。
    像冬日裏照耀著溫暖的陽光,晴明的臉上浮動著金色的光華。
    他終於想了起來,他是平安京的第一陰陽師,陰陽寮的陰陽頭,安倍晴明。
    這不是一個簡單的名字,這是他的所有。
    名字是最簡短有力的咒,現在,他重新拾了回來。
    他有一個做事不靠譜的大大咧咧的師兄賀茂保憲。
    他有博雅,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是的,在淺間山的石窟裏,附身博雅的智惑用肋差重傷他,而他召喚出一葉殺了智惑,然後他失去了知覺。
    後來,他就行走在彼岸花盛開的火照之路上,他被細細柔柔的聲音引到了鬼界。
    他身上之所以有那麽濃重的藥味,一定是保憲在搗騰他的藥方,給他灌下各種藥丸吧。
    而那個模糊的痛哭的身影,是博雅吧,他在為他痛徹心扉。
    真是個傻瓜呀……
    “晴明,我們又見麵了。”智惑笑眯眯地站在晴明麵前。
    “為何你們都不去往生呢?”晴明歎了口氣。
    智惑邪魅一笑“晴明,你不來,我如何肯往生,我可是在黃泉之路一直等待著你。”
    這句話聽來耳熟,曾經的道尊也在三途川對著晴明說過相同的話。
    晴明皺了皺眉。
    鬼王冷冷地看著他“你又是誰?”
    “我的王,我是您最忠實的仆人智惑。”智惑躬身行禮“王,您想要殺了他,或是享用他,都需要我的幫助。我知道這個人最大的弱點。”
    晴明臉上波瀾不驚。
    智惑說得對,他有弱點。
    上一次在冥界,博雅中了厲鬼之毒,當時他為了救博雅,運用天地逆轉之術將毒移到自己身上,被折騰了個半死。這一次,博雅被智惑占據了肉身,操控了神智,博雅凶猛地殺了他。他是真的死了,魂魄居然走到了火照之路。
    是的,他的弱點,從過去到現在,隻有博雅。
    智惑知道,所以他很好地利用了這一點,他才能控製博雅的肉體,利用博雅的手,殺了他。
    這一次,如果回到平安京,需要改變這種現狀,千方百計想要保護博雅,但卻數次讓博雅處於危險之境,承擔他原本不該承擔的痛苦。
    晴明輕輕閉了下眼睛。
    “咦?”貓又抬起了頭。
    晴明的庭院裏,原本在整個春天裏都是荒蕪一片的野草,突然從地底冒出了新綠,貼著牆生長的那株紫藤似乎在一瞬間充滿了生機,原本幹枯晦暗的深灰色藤蔓,竟然冒出了小小的芽片。庭院中那棵古櫻更是在刹那間長滿了細細小小的粉白花蕾,這個院子,似乎在瞬間就從冬天來到了春天。
    空中輕輕飛舞著一隻美麗的藍色蝴蝶。
    蝴蝶飛過了長廊,飛到了晴明的房間,正在研磨藥粉的保憲愣了一下,蝴蝶扇動著翅膀飛向了晴明,驀地,化為一股藍煙鑽進了晴明的胸口。
    “晴明……”
    保憲扔了藥碾子,撲到了晴明麵前。
    晴明的額頭竟然有了一點點溫度,再摸摸脖子,竟然有了細微的跳動。
    “啊……”保憲勉強定了定神。
    晴明回來了,晴明快醒過來了,我就知道晴明狐狸沒那麽容易死的……
    保憲抹了抹眼睛。
    “保憲大人,您辛苦了。”身後轉來熟悉的聲音。
    保憲轉身,看到身著藍色小袿的蜜蟲笑嘻嘻地站在房門口。
    “蜜蟲?你也回來啦?”保憲大喜。
    蜜蟲撅起了嘴“我可是跟晴明大人同進退共呼吸的。”
    是啊是啊,蜜蟲撅嘴的樣子也是超級好看呐。保憲連連點頭。
    “我來服伺晴明大人,保憲大人出去休息一會兒吧。”
    保憲被蜜蟲強行趕了出去。
    蜜蟲還是那麽蠻橫啊……
    靠著回廊柱子坐下來,保憲無聲地笑了起來,笑著笑著,眼眶就紅了。
    “真是個傻瓜呀……”
    花舞遠遠地看見,搖了搖頭,慢慢地走上長廊,跪坐在保憲身旁,默默地將保憲的頭埋進了自己懷裏。
    半晌,保憲在花舞的懷裏嗚嗚地哭了出來。
    博雅心裏猛地一震,妍子在身邊說了些什麽,他一概沒有聽見。
    “晴明……”
    他必須去土禦門大路以北晴明的家中看看,必須去。
    博雅倉促地跟妍子告別,臉色蒼白地衝上了停在外麵的牛車,急急地讓侍從趕到晴明宅邸。
    下了牛車,走過熟悉的戾橋,博雅正準備拍門,畫有五芒星符印的木門卻“吱呀”一聲打開了,站在門口對他微笑的是一名身著淺黃色水幹的圓臉少年,圓圓的眼睛竟然是藍色的,那是晴明的式神流刀。
    “流刀!”博雅驚呼出聲。
    “博雅大人。”流刀躬身行禮。
    博雅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你真的是流刀吧,不會是保憲裁的紙人吧?”
    流刀哈哈大笑起來“博雅大人這是怎麽了?”
    遠遠地看見長廊上穿著藍色小袿的少女阿娜的背影,博雅更是震驚“那是、那是……”
    少女突然轉過身來對著流刀大叫“流刀你快點過來一下。”
    聲音熟悉無比,麵容也熟悉無比,是蠻橫任性又愛嘮叨的蜜蟲啊!
    “蜜蟲!”
    看見了蜜蟲後,不受控製的,博雅的眼淚流了出來。
    博雅急急地脫了鞋跑上回廊,木地板上滑了一下摔得四腳朝天,蜜蟲還來不及跑過來扶他,他就急急地衝到了晴明的房間。
    晴明依然在木榻上沉睡著,旁邊守著他的是一葉。
    博雅撲過去摸晴明的額頭,竟然是溫涼的,再摸脖子,已經有了細微但有力的跳動。
    博雅難以置信地抬頭望著一葉,一葉微笑著對他點了點頭。
    雙手捂著自己的嘴,博雅嗚嗚地哭了出來。
    四周響起了“嗦嗦”地劃動草葉的聲音,隔著厚厚的白狐麵具,鬼王輕輕笑了起來。
    成千上萬個鬼將晴明包圍了起來。
    鬼王傲然道“智惑,你的心意我領了,但我不需要你的幫助,在這鬼界,還沒有人能從我的手心跑出去。”
    智惑歎了口氣,微笑搖頭。
    “墨蠡,你抓住這個人,我就饒了你。”鬼王冷森森地看見墨蠡。
    墨蠡呆立在晴明身側,仿佛石化了一般。
    鬼們現出猙獰的原形,獠牙前伸著,張著血盆大口,向著晴明撲過去。密密麻麻的鬼影將晴明圍了個水泄不通。
    或許,那個陰陽師會被撕成碎片吧,鬼王微微笑著。
    不,必須要活捉。
    “停一下。”鬼王大喝一聲,向前走了過去。
    群鬼們讓出了一條通道。
    分開一層層的鬼們,晴明不見了。
    鬼們麵麵相覷,搞不懂這是怎麽回事,明明看到那個白衣人站在中間,怎麽這會兒人卻突然不見了?
    “幻術,陰陽道裏最簡單的法術。”站在一旁的智惑冷笑。
    鬼王轉身看著他“什麽意思?”
    “他已經跑了,您要去追嗎?”智惑抬眼看著比他高大得多的鬼王。
    “追?你用什麽方法?”鬼王疑慮地看著他。
    “他想離開鬼界回到平安京,隻有一個辦法,那就打通現世與異界的大門。”智惑輕輕笑了笑“那樣的話,動靜會很大,我可以追蹤得到。”
    “你生前也是個法師?”鬼王盯著他。
    智惑點了點頭“說是法師也是,陰陽師也行,隻是成為魂魄後,那些費力習得的咒術都沒法用了。我現在就是個鬼。”
    “那倒不一定。”鬼王輕輕笑了笑。
    “若我王能幫我重新拾回陰陽道裏的法術,我必當肝腦塗地、馬革裹屍、粉身碎骨,在所不辭。”智惑伏地跪拜。
    鬼王哈哈大笑,隨即聲音一變“屍梟,把墨蠡綁過來。”
    屍梟陰惻惻地笑起來,拍了拍背上的破爛口袋“我的王,我早就把他裝進我的口袋裏了。”
    智惑突然站起來“快,我看到安倍晴明在北麵的一處沼澤地,我們快去追。”
    “你說他在沼澤地?”鬼王愣了一下。
    “是的,我感應到他就在那裏。”智惑恭順地回複。
    鬼王與屍梟對視一眼,仰天哈哈大笑起來。
    在這黑風崖的北麵,距離五裏外,有一處暗黑詭密的沼澤地。那是鬼王在鬼界裏唯一不想涉足的地方。
    據說,那兒有凶猛的沼澤異鬼,遠比鬼王來鬼界的曆史還要悠久,鬼王與群鬼們對這個地方避之不及,不要說生活在這裏的恐怖怪物,就是這裏的沼澤泥土若沾在鬼身上,也會讓鬼們的魂魄俱滅。
    誰也沒有見過那些沼澤異鬼,因為見過的都沒有回來。
    此時晴明正站在這片黑暗的沼澤地裏。
    霧氣蒸騰,腳下不遠處的深潭“骨碌骨碌”地冒著黑色的氣泡,慘綠的水草浮動在各個大小不一密密麻麻的水窪之上。
    除了黑色氣泡破裂的聲音之外,就是一片死寂。
    晴明琥珀色的眼眸淡淡地掃向了沼澤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