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十八 曲水流觴 第二章 騎鳳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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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陽師之千年沉醉!
兼家這個正室在好幾年前就開始在家中潛心念經向佛,不再管兼家在外麵的風流韻事,好多年都一直相安無事。
沒料到這年春天,藤原時姬突感風寒,在病榻上纏綿了兩個月,這才略見起色。但讓人意外的是,自她生病以來,就不再念經,有一天竟趁人不注意,把家裏的《法華經》、《金剛經》、《大藏經》等全丟到火盆裏燒得一幹二淨。
大火竟然把她平時念經的佛堂給燒了起來,好在她念經求佛的原本就是後院裏獨立的小宅子,遠離大宅,又是在白天,仆從們拚命撲火,加上那天後來又下起了大雨,火勢才沒有繼續蔓延,但是卻燒盡了佛堂裏供奉的佛像與所有的經書。
自那後,時姬就開始瘋魔起來,嘴裏成天念叨的就是殺死那些女人,有時看見侍女也會發瘋,衝過去撕扯她們的衣衫,揪她們的頭發,有一次竟從廚房拿了切菜的刀子要砍殺她們。
兼家沒辦法,隻好將她關在了北之房。
對於別的陰陽師兼家都不信任,原想早點來請晴明,可是晴明一連一個月都不在家,現在才終於找到機會請晴明前往。
晴明進入北邊的對屋時,流刀就已經到了參議府的屋頂上,輕輕騰躍著,細細地查著著東廂房各個房簷的角獸們。
無一例外,東廂房角獸們的眼睛通通變成了赤紅色,隱隱透著股詭秘邪惡之氣。
流刀站了起來,皺著眉想了想,又躍上了寢殿的屋頂。
東廂房屋簷上仙人騎鳳中仙人的頭向著流刀離開的地方緩緩轉動著,發出微微的“哢哢”聲,仿佛活了一般。
來到北之房前,晴明原以為兼家的女房就是花粉或是楊絮過敏,但看到北之房角獸赤紅的眼睛後,便知道不再是那麽簡單的事了。
看到藤原時姬女房的一瞬間,晴明更堅信了自己的判斷。
兼家的女房時姬披頭散發,悄無聲息地站在窗欞前,身上華美繁複的十二單衣撕開了好幾個大口子,看到兼家和道長帶著晴明進來,隻是轉過頭冷泠淡淡地看了一下晴明。
晴明注意到她的眼白非常多,黑色的瞳孔小得跟一個黑點似的。
“母上……”道長揪心地走了過去。
時姬女房突然眼睛鼓出來,對著道長張大了嘴,晴明迅速地將道長拉到一邊。
時姬女房的嘴裏吐出了無數隻黑色的蝙蝠,扇動著翅膀在房間裏翻飛著。
兼家嚇得麵如土色,駭坐於地,道長勉強站立著,眼裏噙著淚光“母親,您這是怎麽了……”
晴明揮了揮袍袖,房間裏亂飛的蝙蝠瞬間就消失了。
晴明麵不改色,走到她麵前,靜靜地看著她“您想要什麽呢?”
女人的瞳孔收縮著,變得像針尖一樣小“殺了她們,殺了她們!”
她的聲音像破鑼一樣刺耳高亢,眼睛裂開,額頭長出了尖尖黑黑的角。
“她們是誰?”晴明的聲音很溫和。
“他的那些女房們!還有那些他夜夜去訪的壞女人們!”時姬北之房咬牙切齒地說。
“用什麽方法才能平息您內心的憤怒呢?”晴明繼續耐心詢問。
“燒死她們!讓她們統統變成焦炭!”時姬北之房厲聲說。
兼家癱在地上全身發抖,道長在旁邊扶著他的父親,眼前這一幕,若不是晴明前來,他可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她不是念經向佛修身養性都好多年了嗎,不是應當心平氣和看一切都如過往雲煙嗎?
怎麽現在突然變得如此暴戾!
不,現在是她已變成了惡鬼!
“好的,我知道了。”晴明點了點頭。
說罷,轉身走到兼家與道長麵前,輕輕說“時姬夫人身體已是枯朽之木,之前生病那兩個月已經消耗完了全身的精氣,她已油燈枯盡。全靠一口惡氣才撐到現在,我能使她從鬼回複為人,但無法讓她活下來。”
“明白了。”道長咬了咬牙,用手背抹了下眼睛“母親的身體我心裏有數,請晴明大人將母親恢複為人吧。”
晴明點了點頭,對著兼家說“請兼家大人命仆從把您住在平安京各處的女房頭發取下一根給我。”
“好的,我馬上去辦。”兼家慌忙跑了出去。
仆從們快馬加鞭,一柱香的功夫便從各處取回了女房們的頭發。
晴明裁好了紙人,用筆寫上女房們各自的名字,又將頭發纏在紙人上,低聲念起了咒。
晴明走進了北之房,跟隨他進去的是兼家喜歡夜訪的女子與各處的女房,那是由晴明的紙人變幻而來。
時姬見著她們,原本呆怔的表情立馬變得凶惡猙獰,她猛撲過來,與女人們撕打在一起,將她們的臉凶狠地按在地上摩擦,女人們全無還手之力。
“燒死她們!燒死她們!”她厲聲大叫。
房間裏燒炭的火盆猶有餘火,她將女人們拖到火盆邊,絲毫不怕炙熱,將炭火對著她們淋了上去,六個女人在瞬間化為青煙。
“她們已經燒死了。”晴明在旁邊輕輕地說。
時姬枯坐在地上,形容憔悴,她眼中的瞳孔漸漸黑亮變大,不再是一片白,頭上的角也縮了回去。
“是麽……可是,我為什麽覺得心底空落落的……”時姬喃喃地道。
晴明走上前,靠近她單膝著地,柔聲對她說“您還有很重要的東西一直屬於您。”
“是什麽?”時姬眼神渾濁。
“您的兒子們。”晴明在她耳畔柔聲說“您的兒子藤原道長,他會成為藤原一族中最優秀的人,未來,他將帶領藤原一族進入最強盛的時代。”
時姬的眼神清亮起來。
晴明對著門口招手,將道長喚了進來。
道長撲過來,抱著時姬,將她抱在懷裏,低低地哭泣著。
晴明默默地退出了房間。
是的,他讓道長的母親恢複為了人,卻不能救她的性命。然而,死在最愛的兒子懷裏,作為母親,也是一種期盼的幸福吧。
而自己的母親,不知道是不是還在鬼界……
晴明慢慢地走到了長廊上,兼家追了上來“晴明……”
晴明淡淡地說“內因與外因,相互作用之下,時姬夫人才走上了這一步。”
“那……事情完結了麽?”兼家抹著額頭的汗水。
“還不算。”晴明抬頭望了望屋簷上的角獸“不過,也快了。”
兼家吐了一口長氣。
這時,流刀從屋頂上躍下來,站到了晴明旁邊,把兼家嚇了好大一跳。
“啊啊,這人是誰?”
“唔,他是流刀,我的式神,我剛才讓他去你家房頂上都轉了轉。”晴明微微一笑。
兼家放下心來“那,我家屋頂可有什麽古怪?”
“兼家大人屋簷上所有的騎鳳仙人都已異化。”流刀對晴明點了點頭“不光是騎鳳仙人,庭院池水的遊魚也異於普通的魚。”
“什麽?”兼家很是震驚。
兼家所居住的東三條殿是平安京比較典型的寢殿造樣式。中央為寢殿,北、西、東三麵都有對屋,道長的母親時姬正是在北之房。
宅邸南麵為庭院,院中有築山、池子,池中有中島,與池岸之間有橋梁相連。池中常年養有幾尾紅腹鯉魚。
晴明半闔著眼,望了望屋簷外的藍色天空“兼家大人,我不在平安京這一個多月時間,有陌生人或是可疑之人來過你的宅子麽?”
“這個啊,我得好好想想。”兼家摸著光光的下巴,費勁地回憶著“可是,真沒有誰呀!”
晴明挑了挑眉。
“哦哦,我想起來了,一個月前,就是你離開平安京的時候,遣新羅使從新羅回來了。其中有一名陰陽師,是你同門師兄弟吧,在新羅呆了十多年,跟著回來了。半個月前他主動要求來我家看了看風水。”兼家想了半天終於想了起來“那人說起來該是你在陰陽寮的下屬吧,叫小林澤也。他不算是陌生人吧。”
這段時間在陰陽寮沒看到他的原因,是他去了平城京的神宮祭祀,看時間也大約就是這兩天就該回平安京了。
小林澤也麽,那個人,從新羅回來了麽?
那個人,在忠行師父門下時,可真夠好好照顧他的。
晴明輕輕笑了笑。
“晴明,那現在怎麽辦?”兼家又抹了抹額頭上的汗“我家出現的異象是誰幹的?”
“先為你家驅除邪靈再說吧。”晴明笑了笑。
這個小林澤也,等他從平城京回來,倒是要好好看看。
晴明對流刀點了點頭。
流刀攬著晴明閃身躍上了寢殿的屋頂上,晴明站在東三條殿的最高處四處眺望。
眼看著晴明被他的式神帶著飛上了屋頂,地麵上的兼家驚得張大了嘴,抬頭仰望著屋頂上的晴明。
屋簷上的木雕的騎鳳仙人全都“哢哢”地轉動著脖子,將頭對準晴明站立的方向。
晴空中突然傳出了滾滾驚雷,烏雲翻騰而來,騎鳳仙人的嘴裏長出了獠牙,身體突然暴漲變得巨大,連帶著所騎的鳳也變得巨大無比,鳳離開了屋簷飛了起來,帶著仙人飛向了晴明。
兼家在底下嚇得口不得言,全身抖得像個篩子。
騎鳳仙人張嘴向著晴明咬了下去。
流刀舞動著斬妖劍,舞成了一團白光,將離晴明最近的一個騎鳳仙人連著飛舞的鳳一起斬為了兩半。
晴明開始低聲念咒,低沉悠遠的咒語聲仿佛亙古穿越而來,咒聲中,那些騎鳳仙人由巨大變為普通的角獸大小,統統返回到屋簷邊上,再度成為木雕的騎鳳仙人。
流刀已經斬碎了三個,除此之外,別的已恢複正常角獸模樣,眼睛不再赤紅,回複為木漆本色。
流刀攬著晴明從房頂躍下,一路走到庭院的池水旁。
晴明輕聲念咒,咒聲中池水翻騰,原來那些紅腹鯉魚早已死去,在池中遊動的是它們的骸骨,白森森的骨架上帶了些許的腐肉。
晴明初到東三條殿時聞到的臭味就源自於此,隻是它們被惡咒護著,以兼家與家人們來看,魚們還是鮮豔靈動,跟本沒想到在水中遊的隻是枯骨。
“啊啊啊,晴明,實在是太感謝了啊!”兼家額頭上冒著汗,被家中景象嚇得臉色蒼白,但仍是不忘拉住晴明的袍袖表示感謝“晴明,你想要什麽,給我說吧,我一定想辦法報答你。”
晴明微微笑了笑“好的,我記住了,以後我會找你的。”
“哦哦,對了,晴明,我和博雅約好了三天後去神泉宛舉辦的曲水流觴會,聽說好聖上也點名了讓你去,一起去嗎?”兼家搔了搔頭。
“哦,我不去,我要為鎮花祭做準備,畢竟,曲水流觴會的第二天,就是鎮花祭了。”晴明淡淡地說。
“哦哦,也對。”
晴明抬頭望了望遠方白雲變幻的天空,陽光躲進了厚重的雲層之中。
如果你不想見到我,那麽,我配合你……
博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