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十八 曲水流觴 第三章 恍如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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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陽師之千年沉醉!
參議府,綾子端坐在銅鏡前,侍女阿紀輕輕地梳理著綾子長長的黑發。
“阿紀,你說保憲大人下周會來參加和歌宴嗎?”綾子皺了皺眉。
“哎唷,小姐可別皺眉了,會長皺紋的。”阿紀小心地拈去了沾在綾子肩上的一根長發“保憲大人一定會來的,他答應了主上的。”
對著鏡子,綾子咬著嘴唇笑了起來。
阿紀突然想起了什麽“哦哦,對啦,小姐,不用等到下周啊,明天神泉苑要舉辦曲水流觴會,保憲大人一定會去的,您到時可以看到他的。”
“嗯,是呐,明天去看大人們所作的和歌吧。”綾子笑了笑。
“小姐那麽漂亮,保憲大人會動心的。”阿紀歪著頭說。
綾子閉上眼,回想起當初在淺間山的石窟裏,保憲抱著她的樣子。
保憲大人的側麵真是好看呐,鼻子挺挺的,眼睛又黑又亮,眉毛也長得超級好看,不笑的時候看起來很冷峻,可當他笑起來的時候,又覺得暖洋洋的像冬天裏燦爛的陽光。
保憲大人,真的是很有魅力的男人啊……
保憲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
花舞瞬間衝了過來,將眼睛湊到他的臉上“喲喲,誰在想保憲大人了吧?”
隔得太近,花舞的臉都模糊了。
保憲一把推開花舞,板起了臉“你和貓又能不能讓我省點心。”
“喂,保憲,你又在背後說我壞話吧。”貓又伸出了爪子。
保憲抱頭逃出了自己的家。
看著保憲消失的黑色背影,貓又滿意地點了點頭“現在他走了,地盤又是我們的了,看看今天來點什麽好玩的?”
花舞嘻嘻地笑了起來“我從鴨川河裏請到了新認識的水獺和烏龜,現在可以讓他們進結界了,今天我們來試試蹴鞠吧。”
“哈哈哈,好主意,我去結界那兒接它們。”貓又歡天喜地的跑了出去。
保憲遠遠地躲在路旁的一棵樹後,看到貓又興衝衝地出來接了幾個人長相怪異的人進了自己的宅院,一眼就看出那些不是人,是精怪。
“別以為我不知道,我隻是不當麵點破而已,哼。”
保憲抹了抹鼻子,背負著雙手從四條大路轉向東洞院大路,向北往著土禦門大路晴明的宅邸走去。
自晴明醒轉以來,他還沒有好好跟晴明單獨聊過,晴明在那個邪惡的鬼界都經曆了些什麽,晴明對這些黑暗的東西從來閉口不提,他隻是淡淡地說了句“我已經回來了,別的都不重要。”
哼,可惡的晴明狐狸……
他並不是想控製這個師弟的一舉一動,他隻是不想讓晴明再度遇險,自他開了個頭帶著晴明去往冥界找泰山府君要回流楓伶的精魂後,晴明回來後就沒有消停過,不是這樣的事就是那樣的事發生,所有發生的事都很危險,而那些苦難與責任,都是晴明一個人在承擔。
或許,他當時就不該讓聽從夜姬的話讓晴明幹那麽危險的事。
保憲覺得內心酸楚,不知為什麽想到晴明就想哭。
還有那個該死的源博雅,不知發了什麽神經突然對待晴明就像一個十足的陌生人,明明是那個該死的家夥用肋差殺了晴明一次的啊,晴明好不容易活了過來,那個呆瓜竟然沒有對晴明表達歉意,並且還離晴明遠遠的,就好像晴明是個疫鬼似的。
他的確不喜歡博雅那個呆瓜和晴明走得太近,但是他也不願意看到晴明的孤單。
那個源博雅,他是豬變的嗎?
博雅站在一棵古櫻樹下吹著葉二。
他閉著眼,全情投入,沉浸在悠悠的笛聲中,頭頂粉紅的櫻花在和風中紛紛揚揚。
花雨中,高大挺拔的黑衣人衣襟飄飄,粉紅的花瓣散落在他的肩頭,他閉眼吹笛的樣子宛如仙人。
坐在櫻樹下的秀男眯起了眼睛,眼光落在博雅英俊的臉上舍不得收回,能在這麽美好的地方,聽到博雅吹奏的美妙的笛聲,真的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呐。
秀男站了起來,走到博雅的身邊,隨著博雅的笛聲起舞。
博雅竟然不知不覺間吹奏起了與這優美風景完全不相符的《蘭陵王入陣曲》。笛聲古樸悠揚,突破了遠山,突破了時空,悲壯激烈而又蒼涼沉幽。
博雅突然睜開了眼簾,恍惚中看到眼前的白衣人隨著音樂起舞。
那是,晴明麽……
手中的葉二掉到了地上。
“晴明……”博雅呆住了。
白衣人轉過臉來,麵容清秀,但卻不是晴明。
是穿著白色水幹的秀男,秀男被博雅嚇住了。
“博雅大人,你怎麽了?你在說什麽?”
秀男伸出右手,張開五指,在博雅麵前搖晃著。
但是一切影像與聲音都模糊遙遠了,博雅眼中所見的,是在冥界泰山府君麵前,晴明戴著猙獰假麵為冥界諸神跳《蘭陵王入陣曲》,他那時為晴明吹笛伴奏。
晴明邊舞邊曼聲呤唱“隴頭流水,流離山下。念吾一身,飄然曠野。朝發欣城,暮宿隴頭。寒不能語,舌卷入喉。隴頭流水,鳴聲嗚咽。遙望秦川,心肝斷絕。”
歌聲蒼涼雄渾如遠古之夜,白色狩衣翩然若驚鴻,晴明的身姿若蒼勁之龍,一時之間,冥界諸神皆忘記飲酒作樂,屏神凝氣專注於晴明之舞。
晴明……那時的晴明,氣勢逼人。
明明是一個人的獨舞,卻似乎帶領著千軍萬馬,讓人有風雷壓頂般烈烈不可摧之勢。
“胡旋舞,當宴宛轉客顏酡。鬼麵奪,無識蘭陵玉顏多。”晴明低聲呤唱著,假麵之後的目光掃過席間眾人。像被一股寒氣凍住,所有人的身體皮膚在瞬間起了寒栗,幾乎止住了呼吸。
那個畫麵,深深地烙進了博雅的腦海之中,那時的晴明,早已不是用風華絕代可以形容,那樣的美,讓人不寒而栗。
晴明……
胸中一陣翻江倒海,博雅被哽得幾乎不能呼吸。
腦中又浮現出保憲的聲音,那是在夜姬的鴨川河底,保憲意味深長地對他說“博雅中將,我在想,如果沒有晴明,你倒底會死幾次。”
是的,那一次,他被兩個溺水的水鬼糾纏,在最緊要的關口,也是晴明救了他。
在冥界,晴明為了救他,將他所中的厲鬼之吻的毒轉到了自己身上,然後失明,毒發,這一切,他是後來才知道的,晴明在身體變壞的時候就開始躲著他,為了不讓他擔心。
在八咫鏡中的異界,為了救他,晴明隻身與身為神的津姬對抗。
在淺間山,晴明來救被智惑捉住的他,他卻親手用肋差殺死了晴明。
現在,晴明去鬼界走了一趟九死一生的回來了,晴明終於活了過來。
可是,他再也不能去見晴明了,他不知道如果再去見晴明還會發生什麽可怕的後果,那就用他自己的方法來默默地保護著晴明吧。
因為你太珍貴了,我再也不能失去你。
因為太愛你,所以我必須離開你。
因為,你比整個世界都重要。
晴明……
晴明背靠在回廊柱子上,手裏扣著一個酒盞,酒盞裏不僅有酒,還有博雅的影像。
博雅在粉紅的櫻樹下吹笛,紛紛揚揚的花瓣落在了博雅的肩頭。有個年輕的白衣人圍著他跳舞。
博雅突然丟了葉二,怔怔地發愣。
白衣人伸出手指在博雅麵前搖晃,博雅還是呆呆地愣在那兒。
從式神傳來的信息看,沒有鬼魅,博雅是安全的。不知道他為什麽會呆住?
白衣人突然抱住了博雅。
晴明的臉色變了一下,扭過了頭。
頓了一下,再看手中酒盞裏的影像,仍是白衣人緊緊地抱著博雅,式神應當是在博雅的後麵,傳回的影像中,隻能看到博雅呆呆的背影,而白衣人太矮小,頭和身子都被博雅的肩遮住了。
那兩個人還抱得真久。
胸口悶痛,一時之間有些呼吸不過來。晴明重重地出了一口氣,將手中的酒一飲而盡。
會被笑話的吧,如果讓人知道他這個平安京的第一陰陽師,竟然派了式神整天跟著博雅,就隻是為了看看博雅在做什麽,那是會被人笑掉大牙的吧。
自己太無聊了吧。
的確很可笑!
簡直就是一個偷窺者,讓人不齒!
晴明長長地歎了一口氣,低下頭輕聲念起了咒語,揮了揮狩衣袍袖,收回了一直跟在博雅身邊的式神,那隻整天一直忙忙碌碌地在織網的灰色小蜘蛛。
那麽,博雅在幹什麽,他跟什麽人在一起,他是否有危險,自己就一點也不清楚了。
難道就這樣了嗎?
晴明虛弱地靠在柱子上,覺得胸口空落落地提不起氣來,手中空了的酒盞越來越沉重,重到他無力端穩。
將酒盞放在木地板上,蜜蟲不知從哪兒鑽出來,又替他斟滿了酒,看了看晴明蒼白的臉色,欲言又止,最終還是默默地退了下去。
他可以對自己施咒,抹去與博雅的那些記憶,源博雅這個人,與博雅共同經曆的那麽多事,在他的庭院裏一起喝酒的悠閑時光,他都可以抹去。
就像保憲對式神花舞所做的,抹去了她與智惑之間的創傷記憶。
但是,這樣的話,整個人生將是不再完整的。
那是真正的懦弱的人才會做的事吧。
將那些記憶埋於內心深處,從中走出來,微笑著重新生活,才是更加充滿力量的人生吧。
就讓那個人,成為昨日時光吧。
不要再執著於得到那個人的消息,不要再整天偷窺著他,他有他的人生。
或許,他想要過嶄新的生活,自己更加不要打擾他。
與那個人所有共同走過的路,路上所看到的彩虹與繁花,清風與陽光,那都是值得他深深感恩的。
他相信那個人對他說過的話,那些關於太陽、月亮與星光的承諾,那時的他一定是真摯坦蕩的。
走到現在這一步,那一定是有不得己的苦衷。
那個人,無法麵對自己的內心,如果離開他能讓那個人得到平靜,那麽,他可以做到。
他可以。
他是安倍晴明啊,平安京的第一陰陽師,這個世間最強大的男人。
他一定會好起來的。
“晴明大人,保憲大人過來了。”庭院中傳來了蜜蟲的聲音。
“讓他進來吧。”晴明長眉微挑,唇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保憲邁進院子的時候,遠遠地看見晴明靠坐在長廊的木地板上,看到他進來,對他舉了舉酒杯,臉上露出了那種他即使見過了一萬次卻依然會被迷得死死的笑容。
該死的晴明狐狸……
保憲在心中暗罵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