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十八 曲水流觴 第五章 博雅失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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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陽師之千年沉醉!
綾子如願以償地在神泉苑見到了保憲。
保憲和綾子一樣,被安排在觀者席裏。
保憲剛踏入神泉苑,綾子的侍女阿紀就小步跑到了他的麵前,請保憲坐到綾子小姐席間附近。
保憲微笑著坐到了綾子小姐左邊的一張席子上。
“綾子小姐身體現在恢複了麽?”保憲含笑注視著綾子。
“謝謝保憲大人,現在已經好了。”綾子低垂著眼簾,長長的睫毛黑而濃密。
“鎮花祭之後,我帶你去船岡山看櫻花吧。”保憲微微笑著。
“鎮花祭是明天吧。”綾子計算了一下時間。
“唔……”保憲點了點頭,明天,晴明會很忙呐。
這個時候,人群一陣騷動,村上天皇竟然來到了曲水流觴現場,這可是個大意外,之前沒聽說過聖上要來的。
哎,那男人來了可就沒趣了,大家遊玩之興會受到影響吧。保憲歎了口氣,那男人,沒事跑來這裏幹嘛?
當晴明出現的時候,保憲呆住了。
不是說好了為明天的鎮花祭作準備不來的嗎,怎麽卻跑來做祓禊儀式了?
上一刻還笑眯眯的保憲迅速板起了臉。
綾子發現保憲與之前判若兩人,那個溫柔和氣的保憲大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麵色冷峻一語不發的很有陌生感的保憲大人。
綾子呆呆地望著保憲“保憲大人,您在想什麽呢?是綾子讓您不高興了麽?”
從保憲這個角度,正好可以看見晴明的正麵,晴明正閉眼站在彎彎的溪畔念咒,風吹過去,將他白色的狩衣吹得飄飄揚揚,風中的柳絮混合著櫻花花瓣飛舞在晴明的身邊,優美得像一幅美麗的畫卷。
人們紛紛搖頭歎氣,發出讚賞之聲。
該死的晴明狐狸!
這個師弟真是讓他又驕傲又生氣,他喜歡聽到別人讚美著晴明,可是,他不喜歡晴明這麽迷人的樣子被別的人看到。
“保憲大人……”
保憲回過神來,轉頭看著綾子“什麽?”
“唔……沒事了。”綾子低下頭咬著手指,又猛地抬著頭來瞪著保憲“保憲大人不覺得這樣對一位小姐很失禮麽?”
保憲愣了一下。
“我講話的時候,保憲大人難道不該用心傾聽嗎?”綾子連珠炮地說了出來“被人忽視的感覺真的很難受啊,並不是指今天,上一次也是這樣。如果,保憲大人覺得綾子很惹人討厭,那麽綾子也決定再不打擾保憲大人。”
“綾子小姐……”
被一個美麗的女人這樣連珠炮似的數落著,保憲有些呆住了。
看來這個綾子小姐也並不是他表麵上所看到的那樣柔弱呐。
將眼光從晴明身上收回來,保憲不好意思地道歉“如果我有傷害到綾子小姐的地方,那麽,請原諒。”
綾子靜靜地看著保憲,臉上重新浮現出了笑容。
但是保憲站了起來“今天就不能再陪綾子小姐了,等鎮花祭之後,再請綾子小姐賞櫻花吧。”
綾子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曲水流觴之宴開始了,身著綠色水幹的童子將羽觴放進了上遊的溪水中,羽觴順流而下,第一名歌人的童子取了羽觴,歌人開始寫和歌。
晴明的事已完成,他離開了溪畔,保憲快步追了過去。
博雅按要求吹奏起了葉二。
他跟本沒有心思看看那些歌人寫了什麽,也不想看那些笑得花枝亂顫的命婦與公主們,他的眼光追著晴明。
有那麽一個瞬間,他感覺到晴明的眼光若有若無地掃向了他,但是很快他又否定了,因為晴明看到他的樣子就跟看到一塊石頭一根木頭沒有什麽分別。
他被晴明忽略了。
博雅的心髒猛地收縮了一下,沉沉地掉到了腳底。
晴明在村上天皇那兒呆了一小會兒,就獨自往神泉苑出口走去,保憲追了上去,微微側頭在晴明耳畔說了幾句什麽,然後博雅就看見麵色清冷的晴明笑了起來。
那樣的笑容,就像千萬樹粉白的櫻花在暗夜裏綻放,清冽又妖嬈。
然後,這兩師兄弟就一起向著神泉苑的大門走去。
是他自己放棄了晴明,怪不得別人。
可是,為什麽還是會疼痛?
疼痛到無法呼吸,心髒也跳不動了……
葉二掉在了地上。
博雅昏了過去。
這一次曲水流觴的現場沒有典藥寮的人,侍從們手忙腳亂地抬著博雅到了草邊空地上。
“讓晴明來吧……”村上天皇招了招手。
和保憲一起走到神泉苑門口正準備上牛車的晴明被侍從叫住了。
“晴明大人,博雅大人在苑中暈倒了,沒有醫師在,聖上請您去給博雅大人看看。”內侍恭敬地對晴明行禮。
“唔……好。”晴明微微點頭,跟著內侍轉向了神泉苑裏。
保憲板著臉皺著眉頭跟在後麵。
晴明到來的時候,看到一名身著白色水幹的年輕人跪在草地上正在掐博雅的人中,那是博雅的侍從。
圍觀的公卿小姐們看到晴明過來,自動閃開了一條路。
正在給博雅掐人中的秀男察覺到氣氛不對勁,停住了手上的動作,抬起頭來,立刻看到了大陰陽師安倍晴明琥珀色的眼眸,冷淡疏離又明豔妖異。
這氣場讓秀男頭暈目眩,他不由自主地讓出了地方。
“呀呀,博雅大人這是怎麽了?”
“上次踏歌節會也暈倒過一次,不知什麽原因呐。”
“博雅大人看起來高高大大的,身體蠻好的,怎麽又會暈倒?”
“晴明大人來了,會醫好他的吧。”
“可憐的博雅大人……”
圍觀的公卿們竊竊私語著。
博雅臉色蒼白,牙關緊咬雙眼緊閉。
晴明單膝著地查看著博雅,先將手指放在博雅的脖子邊輕輕摸了一下,然後再把了把博雅手上的脈博。
“沒事,就是心驚了。”晴明從懷中取出一隻小小的琉璃瓶,從裏麵倒出了一粒小小的黑色丸藥來。
晴明將博雅的頭靠在自己的膝上,伸手夾住博雅的下巴,將藥送進了博雅嘴裏。又輕輕念了句咒語,伸手在博雅背後撫摸著轉了幾下。
博雅的眼睛慢慢地睜開了。
“哎哎,快看,醒了醒了。”
“不愧是晴明大人呐!”
“話說晴明大人不去陰陽寮,就是去典藥寮當頭務也是很好的呐。”
“晴明大人可真厲害呀。”
博雅在黑暗的通道中行走,沉暖又寂靜,竟然出奇地舒服。
忽然前方出現了亮光,白得刺眼。
他聽到有人在低低地叫他的名字“博雅……”
是誰?是誰在呼喚他?
聲音很熟悉,那個人,呼喚他的那個人,讓他心中湧出暖流,他想見見那個人。
博雅睜開了眼睛。
他看到晴明琥珀色的雙眼,但他從這雙眼睛裏看不出來表情。
作為一名陰陽師,喜怒不形於色是最基本的功夫。
晴明……
博雅在內心裏呼喚著晴明的名字。
博雅怔忡的樣子,在旁觀者看來,也就是暈迷初醒的模樣。
晴明將博雅交給了秀男“請好好照顧博雅中將。”
說罷,晴明站起來,和保憲一起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牛車上,晴明照例靠在車壁閉目養神。
保憲板著臉“你不是說不來嘛,怎麽又過來了,那個不該是由巫女來做麽?”
“那男人一大早突然派人來叫我去,真是沒辦法。”晴明扭了扭頭,一臉不高興。
還是拿那男人沒辦法,保憲笑了起來。是啊,那是當今聖上,不管平時怎麽嘴硬著說那男人,但那男人真正安排下來了事,還是必須要認認真真去辦的。
“晴明,博雅身邊的那個年輕人我見過。”保憲突然想起了秀男。
晴明閉著眼“說說看。”
“那個年輕人叫秀男,我在你家戾橋外的大路邊見過他,那時你仍暈睡著,他的樣子像是在偷窺。”保憲皺了皺眉“後來他跟我說他在等博雅出來。於是我就進了院子把博雅叫了出去。”
“唔……”晴明的表情仍是淡淡的。
“後來聽博雅說他救過他的命,在鬼市。又聽一葉說,這個年輕人在街上撿到了青嵐的身體,拿到你家交給了一葉。”保憲搖了搖頭“我原本以為個秀男對你很感興趣,想拜你為師什麽的,但是今天,我發現他看你的眼神不對。”
晴明輕輕點了點頭“是的。”
“那你為什麽還把博雅交給他?”保憲提高了聲音。
“因為他對博雅是真的關心。”晴明睜開眼,淡淡地笑了笑。
“是麽……”保憲眼著晴明的眼睛“你和博雅又是怎麽回事?”
晴明緩緩地閉上眼睛,靠在牛車車壁不再答話。
可惡!保憲恨恨地盯著晴明。
突然晴明張開了眼簾“保憲師兄還記得我們同門有一個叫小林澤也的人麽?”
保憲臉色微變“幹嘛要提到他?”
晴明輕輕搖起了手中的蝙蝠扇“聽說他從新羅回來了。”
保憲眉頭皺得更緊了。
“那個小林澤也,保憲你跟他發生過什麽吧?”晴明挑了挑眉,躲在展開的蝙蝠扇後笑眯眯地盯著保憲。
“說什麽混話!”保憲板起了臉。
“哦……”晴明挑了挑眉,笑得更可惡了。
保憲陷入了沉思。
那個小林澤也,他當然知道。
在晴明入門以前,保憲最喜歡的就是這個師弟,那時常常帶著澤也滿平安京亂跑。後來,保憲九歲的那一年,他的父親在一個寒冷的夜裏帶回了小小的晴明,那時的晴明隻有五歲,圓圓的臉圓圓的眼睛,雖然臉上髒兮兮的,可是一看就是個長相美豔的孩子。
晴明來了以後,保憲全部的心思就放在了晴明的身上。對晴明搞惡作劇也好,號召所有的孩子孤立晴明也好,眼巴巴地想把好的東西給晴明吃也好,總之,還是一個孩子的保憲心中就隻有晴明。
澤也很憤怒,他對保憲表達了這種憤怒,他認為保憲拋棄了他。
可是保憲跟本不在乎他,他的心裏跟本就沒有把澤也放進去。愛鬧不鬧,隨便。
然後比晴明大三歲的澤也就變著方法整治晴明,好幾次差點讓晴明死在他手裏。有一次是將小小的晴明扔進了冬天的河裏,有一次是將有毒的蛇放在晴明的被子裏,有一次是給晴明吃有毒的豆沙包,還有一次是讓晴明掉進他布的陷阱裏,那陷阱裏有著雪亮的刀尖。
那一次,晴明掉進了陷阱裏,等父親忠行將渾身是血的晴明救起來時,發現刀尖隻距離晴明心髒幾分了。
父親忠行問晴明這是誰幹的,晴明沉默著沒說。
但是保憲知道,那一定是澤也。因為這事,保憲刻意遠離了澤也,他不喜歡澤也的陰狠毒辣。
再後來,隨著晴明的咒術精進,在晴明十歲那年,所有的師兄弟都不敢再欺負晴明了。
但澤也一直恨著晴明,保憲知道。
澤也行了元服禮後,進了陰陽寮,成為一名陰陽生,與保憲成為同僚。那時晴明還是一個小小的少年,不到行元服禮的年紀,也還沒有進入陰陽寮。
有一天夜裏,保憲在陰陽寮繪製天文圖忙得忘記了回家,澤也從後麵抱住了保憲,向他表白了。
澤也對他說,他一直愛慕著他。
澤也伸嘴要吻他,保憲差點嚇出病來,沒等澤也反應過來就抱頭鼠竄地逃回了家,好幾天抱病不敢再去陰陽寮。
如果說他和澤也之間發生過什麽,那就是那個晚上,澤也在陰陽寮裏對他的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