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山有虎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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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詩賦過後,便是策論,不過因為要考上整整一天,故而放在第二日。
    等考場內的士子吃過自帶的幹糧,夜色便也籠了下來。
    再看場中諸人,有就著星光和衣而臥的,有三兩成群高談闊論的。
    當然,也有前兩門發揮不好,依舊點著蠟燭挑燈夜讀,想在明日的考試中扳回一城的。
    千般姿態,不一而足。
    周衍案上擺著顧鍾鳴送來的糕點,這個說話行事都沒有一絲江南婉約氣的年輕書生偏偏喜歡甜食,京都有名的棗泥糕,燈盞糕一種沒落地買下,雖說花了不少銀錢,卻一點沒吝嗇的分了一半給周衍,要是呂經益也在這個考場,想必更是要分作三份的。
    此時已臨近春末,禮部南院算是半露天,隻有考位上有用來遮風擋雨的簷牙。
    周衍的位置極佳,稍稍往外探頭,便能看到一片星空。
    這一片璀璨星光,千百年來都未曾變過,隻是簷下看天的人,不知已經換了幾輪。
    他看著星漢燦爛的夜空發著呆,竟有些想家了。
    不知過了多久,周衍突然聽到一聲歎息。
    轉頭看過去,有人在院中舉杯邀月,一襲青衫垂地,好不風流。
    不是那洛陽才子劉玄朗又能是誰?
    似乎注意到身旁投遞而來的目光,劉玄朗舉起酒壺問道:“可飲一杯?”
    周衍不知他是什麽路數,連連搖頭,這考試進場雖然對幹糧種類並無限製,可還真沒有見過多少人帶酒的,況且生於北境,長於北境的少年,卻沒有北方漢子千杯不醉的酒量,幼時偷了老獵戶的酒囊嚐了小小一口,就醉了一個下午。
    身著青衫,風流倜儻的年輕書生也並不惱,隻是一杯一杯地自斟自酌,很快,那質地不凡的白瓷酒壺便倒不出半滴酒來,他又是搖搖對月一碰,將杯中最後的酒液倒入口中,又搖搖晃晃地走了回去。
    院內其他士子大多已經沉沉睡去,自然無緣看到這番以月為友的景象,隻有周衍一人摸不著頭腦,用力撓了撓腦袋。
    ……
    第二日的考試定在卯時,天還蒙蒙亮,就有皂衣小吏敲鍾喚醒諸位士子,發下卷子。
    往常一般隻考察一題,可這次的試卷上卻列了兩道題目,不過第二題旁明確寫了隻供有餘力的學子作答,不計入成績。
    第一題的題目為“征無戰,道存製禦之機;惡殺好生,化含亭育之理。頃塞垣夕版,戰士晨炊,猶複城邑河源,北門未啟;樵蘇海畔,東郊不開。方議驅長轂而登隴,建高旗而指塞,天聲一振,相吊俱焚。夫春雪偎陽,寒蓬易卷,今欲先驅誘諭,暫頓兵刑,書箭而下蕃臣,吹笳而還虜騎,眷言籌畫,茲理何從?”
    大體上還在常見的範疇內,此題貼合當今大觀國勢,問的乃是如何通過邦交不戰而屈人之兵,化幹戈為玉帛,收異族為藩屬臣民。
    周衍暗自慶幸對此有所準備,以安邊備馬,糧草饋運開頭,再用恩威並施重,懷柔羈縻結尾,提筆揮毫倒是沒有過多遲滯。
    第二題則要有意思的多,言辭也不似尋常策論那般古板,問的是大觀轄境外的蠻荒之地有一座山,山中有凶惡的虎狼,倘若山腳村子裏的村民不暗時奉上牛羊,虎狼就會下山食人,可若是滿足這些貪婪野獸的要求,自己就得餓著肚子,此種境況下該如何自處呢?
    周衍隻覺匪夷所思,半天想不到破題之處,到了最後索性破罐子破摔,既然不計入成績,那便信馬由韁好了,治國對策未必能有多出彩,可這對付山中野獸的手段,不是自賣自誇,在座的恐怕沒有多少比自己更熟稔的吧?
    他擼起袖管,從追尋蹤跡寫到挖坑設套,又從強身健體轉到箭術刀法,沒曾想到此番考試,不光考到了書中錦繡,把過去十幾年學到的獵場技藝也考察了一番,倒是酣暢淋漓極了。
    不過寫到一半,抬頭看到那一襲青衣的劉玄朗已經交了卷,踏出了考場,隻給奮筆疾書的諸位考生們留下了一個瀟灑的背影。
    ……
    考試結束後,來自天南地北的士子們陸陸續續走出禮部南院。
    周衍走在路上,肩膀卻被重重一拍,轉頭看去,正是江南士子顧鍾鳴。
    約莫是發揮得不錯,顧鍾鳴此時滿麵笑容,長籲一口氣:“這最後一門,倒是不難,第一題雖不簡單,但算不上出奇,不過今年居然有一道古怪的附加題,雖說並不計入總評,但明眼人一看便知是要考察考生心性,還好我靈機一動,看破了題眼,周兄,你猜我寫的什麽?”
    周衍忍俊不禁,微微搖頭。
    顧鍾鳴一臉得意:“破山中虎狼易,破心中虎狼難!”
    周衍愕然。
    顧鍾鳴沒有得到想要的效果,清了清嗓子,自顧自解說道:“這句乃是沿用前朝大儒的‘破山中賊易,破心中賊難’,這山中虎狼,可不就是人心之中的貪念,惡念,否則又怎麽能作人言,周兄,你說我這般破題妙不妙?”
    周衍仔細想想,隻覺他說的有些道理,但似乎有哪裏不對勁,一時間竟不知該說些什麽,還好一道清朗聲音及時幫他解了圍。
    “妙啊,妙啊。”
    兩人齊齊回頭,一臉笑意的呂經益正站在身後,他雖是京都門閥出身,卻未帶書童仆役,一個人來考的試。
    顧鍾鳴說道:“呂兄都說妙了,看來我這次有望高中。”
    周衍笑道:“那下次再見到顧兄,恐怕就要稱顧大人了。”
    幾人又是調侃了幾句,呂經益開口道:“還有半月才放榜,不知顧兄和周兄有何打算?”
    顧鍾鳴說道:“我有一族叔在京都旁的太平城做些瓷器生意,這段時間,正好可以去拜訪。”
    呂經益轉頭看向周衍說道:“那周兄呢?”
    周衍搖搖頭:“去找個普通客棧住下,再在這京都城中隨處逛逛。”
    他沒說的是可能還得在城裏找個謀生的活計,補貼一下家用。
    呂經益輕輕點頭,眼神真誠:“周兄若是不嫌棄,可來我家住上半月。”
    周衍搖搖頭,笑容燦爛,婉拒了這個一路上多有照顧的年輕書生,“下次一定叨擾呂兄。”
    隻是這下次,就不知道是何時了。
    幾人在路口又寒暄了幾句,就此別過。
    ……
    周衍背著箱籠走在路上,此時了卻了一樁積年心事,倒不知該去何處了。
    太陽還未落山,玄台觀依舊人來人往,絡繹不絕。
    懷中還剩一些碎銀子的少年心想是否該奢侈一把,花上三百文買一支黃檀木香來求個吉利。
    但想到那天無風自動的風鈴,便覺得這座道觀處處透著古怪,客棧裏都能遇到食人的屍傀,興許這道觀哪個角落裏就坐著個活了幾百年的老妖怪。
    天下之大,無奇不有。
    他正在門外躊躇,身後突然傳來一道聲音。
    “喂,小子,你在幹什麽?”
    周衍下意識地回答道:“在想要不要進去拜一拜。”
    那道聲音卻充滿不屑。
    “拜什麽拜?拜這幫老牛鼻子還不如拜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