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師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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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衍做了一個夢。
    夢裏有一名身材修長的男子,飄然出塵恍若謫仙,然而周圍的背景卻是一座破敗的小城,野火熊熊燃燒,百姓流離失所,地裏顆粒無收,滿眼所見,皆是苦難。
    “不該如此。”
    男子掐指一算,微微皺眉,繼續向前走去。
    他走到一座已經無法遮風擋雨的茅草屋前,停下了腳步。
    那裏有一個骨瘦如柴的少年,跪在地上,頭埋得極深,麵前是兩具已然僵硬的屍體。
    黑發人送白發人,這一路走來,並不少見。
    男子走到了那少年身旁,隻是駐足,卻沒有說話。
    許久之後,少年才抬起頭來,開口問道:“有吃的嗎?”
    男子搖頭,少年也未曾沮喪,隻是自顧自的從屋子裏找出了一把鐵鍬,挖起泥土來,他挖得極慢,每次揚起一抔土,都要氣喘籲籲許久,到了最後,本就瘦弱不堪的身體更是搖搖欲墜。
    不知過了多久,少年終於挖出了一個淺淺的坑,後來,那個坑又被填上,變成了一個小小的墳包。
    少年在墳包前磕了三個響頭,再也沒有站起,可倒地之時,卻沒有發出多少聲響。
    人間亂世,一介草民,又能有多重的骨肉斤兩?
    福緣不足,根基不厚,氣運不佳。
    真能結束這般亂象?
    男子輕輕歎氣,從袖中掏出一個白玉瓷瓶,倒出一枚黃色的丹藥,喂入了那倒地少年的口中。
    不等了。
    他不再看向地麵,而是揮了揮衣袖,騰空而起,世間萬物俱在腳下。
    原本陰霾密布的天空此時突然響起隱隱雷鳴,仿佛蒼天震怒,轟隆一聲,一道合抱之木粗細的雷霆劈向那敢於向天穹衝去的渺小蜉蝣,男子不閃不避,一雙眼眸從黑色轉變為紫金,任由煌煌天雷將自己吞沒。
    “我向天地借運六十年。”
    ......
    “醒了就別再裝睡了,裝給誰看呢?我這一把年紀了,還圖你什麽嗎?”
    周衍慢慢睜開雙眼,床邊有一張黃花梨交椅,上麵斜斜倚著著一個須發皆白的長眉老人,說話時白眉顛顛,仿佛隨時能睡著般。
    方才醒來時,周衍便發現自己躺在一張陌生的床上,換上了幹淨的衣服,身旁還坐著個人,隻是出於警覺,少年一直沒有睜眼。
    老人看著已經坐起的周衍嘖嘖稱奇,“你這小家夥,看著瘦瘦巴巴的,身子骨不錯啊,這就能坐起來了,是練過武?”
    周衍閉口不答。
    老人一挑眉毛,長眉抖動,甚是滑稽,“你不說我也知道,看你這架勢,神氣內斂,骨肉充盈,卻又不傷筋骨,分明是上品的道門內家拳把式,怎麽著,你是哪座山上跑下來的小牛鼻子?”
    話剛說完,老人又否定了自己,“不對不對,要真是個小牛鼻子,又能學到這般高明拳法,怎麽會才到第一境?”
    周衍問道:“第一境怎麽就不行了?我覺得還行。”
    老頭氣急,“第一境怎麽不行?別人都穿上鞋跑出很遠了,你才剛動了出遠門的心思,你說怎麽不行?李小子在你這般年紀,都快跨過中三境的門檻了......“
    老人突然眼珠一轉,“不對啊,你這小子是在套我的話啊,連這些都不知道,原來是個楞頭青......“
    周衍訕訕撓頭。
    長眉老人一瞪眼,“不和你這鬼精鬼精的小子廢話了,老夫還要去皇城根遛鳥去呢,你在這兒好好呆著。”
    說罷,這個精氣神比年輕人還足的老人便輕巧起身,打開房門大步走了出去。
    周衍這才有暇打量周圍的環境,自己身下的床和先前老人所坐的交椅一樣,是以黃花梨木製成。
    放在驛站中的行李此時正倚在床邊,周圍的牆壁上掛著幾幅字畫,雖然瞧不出什麽好來,但落款極多,想必自然是價格不菲,四方角落都設著小巧的花囊,插著的幾朵花上還有新鮮的露水。
    老人離去時並未關門,向外望去,是一座江南式樣的庭園,紅牆黛瓦,奇石疊翠,正中央還有一汪水池,隱隱可見幾尾遊魚。
    周衍突然覺得有些驚奇,房間內的布置也就罷了,可這院落裏的景色,怎麽都仿佛近在眼前一般,連亭榭廊檻上的紋理都看得清清楚楚。
    更讓人訝異的是,周圍的空氣中似乎在不斷流動,可定睛看去,無論是牆角的鮮花還是門外的根植於池邊的煙柳,都沒有絲毫搖動。
    從未體驗過這番玄妙感覺的少年有些恍然。
    ......
    “怎麽,這就看呆了?”
    周衍向門外看去。
    李觀邪緩緩走來,他此時已經換上一身月華雲紋梨花袍,拿著一把折扇輕輕搖動。
    若有行家在場,定能一眼辯認出,這把折扇的扇骨是以如今大觀已快絕跡的雞翅木製成,大概是經過多年手捏汗揩,表麵上有一層濃鬱光亮的包漿,頗具舊氣,隻是不知扇骨上的刻印是否出自名家之手,否則真能應了那句“一扇當十城”的說法。
    周衍看不出這把折扇的金貴,隻是有些疑惑。
    這天也不熱啊。
    李觀邪合上折扇,在屋內隨意找了張凳子坐下,開口說道:“問吧。”
    這是答疑解惑來了。
    周衍也未曾與他客氣,開口問道:“我這是在哪兒?”
    李觀邪輕敲那質地不凡的雞翅木折扇,開口說道:“這裏是點星閣,也是我家。”
    周衍皺起眉頭,想起麵前這位公子喜好白衣,更是有隨身帶著瓜子蜜餞的習慣,頓時了然了。
    他沉聲說道:“原來是點心閣,想必閣下的點心一定做的非常好吃,才能積累下如此大的家業,有機會一定要吃上一吃。”
    李觀邪勃然大怒,“吃個屁的點心!點星閣要是做點心,那龍須觀不就是做龍須麵的?蘭因寺是賣蘭花糕的?”
    周衍撓頭,沒敢火上澆油。
    不過說起來,是有些餓了。
    他揉了揉臉頰,繼續問道:“那天倒灌的青氣是什麽?”
    自己沒被劈成木炭,那肯定不是天雷了。
    李觀邪似乎猶未解氣,冷哼一聲說道:“那是玄台觀的香火氣運,用你能聽懂的話來說,就是那幫老牛鼻子吃的飯,吃的多了,力氣才能大些。”
    周衍道:“懂了。”
    李觀邪挑起眉毛:“哦?”
    周衍說道:“你是砸了別人的家門,搶了桌上的飯,塞到我嘴裏來了。”
    李觀邪笑了起來,“是這個道理。”
    似乎覺得“砸”和“搶”這兩個字用得頗合心意,李大公子笑意更盛,“你是不是覺得自己能看得更遠,聽得更清,明明已經躺了好幾日,卻又一點都不餓?”
    還未等周衍點頭,他又自顧自說道:“如此,便是跨過了修行路上的第一條天塹了。”
    周衍問道:“第一境?”
    李觀邪輕咦一聲,“是孫老和你說的?怪不得他剛才連招呼都沒打……你此刻的確已是第一境,也就是練氣士們口中的識感境,不過遠遠算不上俗世中人口中所稱的仙家,最多算是一個踏了隻腳進來的門外漢罷了。”
    周衍聽得雲裏霧裏,一時間竟不知該說些什麽。
    一個不問,一個不答。
    許久之後,周衍才開門見山道:“你為什麽要做這些?”
    李觀邪似笑非笑地說道:“你猜?”
    周衍皺了皺眉,小心翼翼地問道:“你要收我為徒?”
    李觀邪咳嗽了一聲,搖頭說道:“當然不是。”
    周衍鬆了口氣。
    李觀邪麵色古怪,終於憋出了一句話。
    “我是要替師收徒,以後,你就是我的師弟了。”
    少年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