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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過了六月，京都城便算是入夏了。
    蟬鳴聲漸起，空氣中逐漸多了一絲燥熱，隻有每日太陽落山，穿堂而過的晚風才能帶回些久違的清涼。
    周衍坐在門檻上，輕搖著一把蒲扇。
    事實上，過了第一境，就算是勉勉強強達到所謂寒暑不侵的地步，再加上少年二品武夫的體魄打底，常人難以忍受的暑熱，對於他而言幾乎可以忽視。
    周衍隻是純粹很喜歡那種悠閑的感覺，清風拂麵，不用為生計奔波，還能每天坐著讀書，簡直是神仙過的日子。
    這些日子蘇師叔雖說隻傳授了些引氣凝神的法子，可卻絲毫不粗淺，每走過一步，都讓周衍對這片天地的感知愈發清晰。
    大道初始，水磨工夫，急不得。
    屋內打著瞌睡的蘇方醒大概是嘴饞了，扔來一小塊碎銀子，讓這周衍去街上買個西瓜，再放到井裏冰一冰。
    少年一路小跑，走到街口的瓜攤前，才發現前麵還站著個戴貂絨帽子的矮個子，正叉著腰和攤主爭論著什麽，隻不過還沒等周衍聽清楚，那矮個子就跺了跺腳氣鼓鼓地走了。
    攤主臉上的無可奈何在看到周衍後迅速轉變成笑容：“這位公子，來買瓜啊，您放心，保準給您挑個最甜的。”
    周衍遞過一塊碎銀，笑著問道：“老伯剛才是在和誰吵架呢？”
    低頭挑選著西瓜的老漢嘴角扯了扯，回答道：“剛才來了個小姑娘，說自己發明了一種肥料，假如用在田裏，平常五六斤的瓜能長到十斤，而且保熟保甜。”
    周衍奇道：“這不是挺好的嗎？”
    攤主此時已經直起了身，遞上了挑好的瓜，苦笑著說道：“您這是沒下過地，五六斤的西瓜已經是頂大的了，十斤的，老漢我種了這麽多年瓜，總共也沒見過多少個，啥肥料能讓瓜長這麽大？而且，你猜那麽一小撮肥料，要多少錢？”
    周衍看到那雙布滿老繭的手伸出了三個手指頭，不禁睜大了雙眼：“三錢銀子？”
    賣瓜老漢搖搖頭，一拍大腿，卻沒控製好手上的力度，齜牙咧嘴地說道：“要三兩！所以要老漢我說，那姑娘不是大戶人家偷跑出來，故意尋消遣的，就是腦袋出了啥問題，這麽大熱天還戴著貂絨帽子，今兒已經看她跑過好多菜農攤子了。”
    老漢感歎道：“我這頂好的瓜不過才五十文一個，張口就是三兩，這可不是要老漢我的命嘛。”
    周衍啞然失笑。
    這些細碎的人間煙火，就好像紛紛揚揚飄落的雪花，不落到各自的肩頭，永遠無法感受到它們的重量。
    ......
    五六月青梅正好，蘇方醒急著去城外購置釀造梅子酒的材料，下午便關了書鋪，把半個西瓜塞到了周衍懷裏，急吼吼地跑了。
    周衍有些哭笑不得，自己的這個師叔，生平好像就兩個愛好，讀書和吃，店裏掙來的為數不多的銀子，不是用來購置了一些孤本善本，便是用來買了吃的。
    有時候，一兩天都見不著個人影。
    已經過了正午日頭最烈的時刻，周衍坐在自家小院裏，原本荒涼一片的小院現在已經生機勃勃，少年在角落栽了一棵小樹，又買了些種子用來種菜，想著到了秋天，或許便能省下一筆菜錢。
    小院的院牆不算矮，足有一人多高，正在料理著菜地的周衍突然聽到牆根傳來一陣細細簌簌的聲音。
    可能是來偷東西的野貓。
    周衍剛想湊近看看，牆頭卻突然冒出了一個帶著貂帽的小腦袋來。
    那人臉上黑一塊白一塊，用兩隻小臂撐著自己全身的重量，剛抬起頭，視線正好與周衍撞在了一起。
    周衍怔怔發愣，一時沒有搞清楚狀況，那人卻氣喘籲籲地叫道：“別發呆，快拉我一把。”
    是個小姑娘。
    等到幫這個身材嬌小的姑娘七手八腳地坐上牆頭，周衍才意識到，這不就是今天瓜攤上遇到的矮個子嘛，於是一句話脫口而出。
    “不買肥料。”
    小姑娘剛剛坐定，聽到這句話差點又從牆上摔了下來，惱怒地說道：“我不是來賣肥料的，我是來看你的。”
    看到周衍一頭霧水，小姑娘才吸了吸沾了幾塊黑灰的小巧鼻子，脆生生地說道：“你就是周衍吧，我叫賀好好。”
    小姑娘故意頓了頓，沒有等到少年的回複，於是叉著腰皺著眉頭說道：“三師兄沒和你說過我嗎，快叫聲六師姐聽聽。”
    周衍這才想起先前的確是聽說過閣裏有一個喜歡研究稀奇古怪東西的小姑娘。
    可沒想過是個小不點啊。
    周衍抱歉地笑了笑，搬了個小板凳放在牆腳，抬頭對著晃蕩著雙腳的小姑娘說道：“好好姑娘，你要不先下來？我去給你切幾塊瓜吃。”
    貂帽小姑娘眼前一亮，卻依舊沒忘記剛才說的話，氣鼓鼓地說：“你先叫我一聲師姐再說。”
    見到周衍依然不作聲，隻是自顧自地切著瓜，小姑娘便嘴上一直絮絮叨叨個不停。
    “我已經三個月沒出過門了，這次冒著被三師兄罵的風險跑了出來，就為了看看這個小師弟，誰曾想，連一聲師姐都聽不到。”
    “我一個姑娘家家出門在外，又忘記帶錢，帶著的東西連三兩銀子都賣不出去，這大夏天，又累又熱，我容易嘛。”
    “我就不應該來這裏，如果不來這裏，我就不會連一聲師姐都聽不到，如果我不是連一聲師姐都聽不到，我就不會傷心欲絕.......”
    等到周衍哭笑不得，無可奈何地叫了這個看上去最多不過十二三歲的小姑娘一聲師姐，她才眉開眼笑，脆生生地應了一聲，同時接過眼饞了許久的西瓜，邊吃邊含糊不清地說道：“我這次來也沒什麽事，就是來看看你，既然是第一次見麵，我這個當師姐的，自然也不能小氣......”
    賀好好小姑娘把西瓜放在膝頭，從衣兜裏掏出一個彈丸似的東西，揚起的小臉上滿是得意：“本姑娘的最新發明——明月砂，是用東海鮫人的淚珠磨成粉，再和十年份的月見草混合而成.......隻要把它捏碎，晚上就可以發出很亮很亮很亮的光，要不是研製的時候出了些岔子，我本來打算賣.......嗯......三兩銀子，送你了。”
    大概是怕周衍不接，賀好好直接把那明月砂扔到了他手中，利索地從牆頭上跳了下去。
    牆外傳來一聲“撲通”，接著又是一聲“哎呦”，周衍跳上牆頭看了一眼，賀好好的貂絨帽子已經飛了出去。
    原先帽子覆蓋的地方，是亂糟糟的頭發，像被火燎過似的，一片長一片短，有些地方還彎了起來，怪不得這大夏天還戴著。
    小姑娘氣憤地喊了聲“不許看”，趕快把貂絨帽子籠到頭上，抱著腦袋跑了個沒影。
    周衍臉上浮現出淡淡的笑意，小心翼翼地把明月砂放入懷中，又搖了搖頭。
    三兩銀子真的很貴啊。
    ......
    京都城外。
    一個黑衣男子正在城門旁徘徊，三境以上修士，入城皆需令牌，否則立斬之。
    雄城底下，不知埋著多少屍骨。
    沒有規矩，不成方圓，生前不講，死後總得講。
    過了許久，男子終於下定決心，一腳踏入城門，一道冷光泛起，與男子身上閃過的一道暗紅色波紋兩兩抵消。
    無事發生。
    男子閉眼感受著體內的動靜，臉上出現抑製不住的狂喜，自言自語道：“雖然修為被壓在了第三境，但已經夠了。”
    “小家夥，下輩子記得投個好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