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川看著池塘上粼粼波光。
    看著波瀾中蕩漾的太陽倒映。
    眼前不再是充滿藝術氣息的餘暉。
    而是無數個通往更高層世界的通道。
    波光的明暗變化，就像日升月落、晝夜交替。
    就像電子屏幕上每秒上百次的刷新。
    也許……
    蜻蜓王看向整個天地時，也是這種感覺吧。
    “胡二，咱們仙家現在的生活，雖然不是無拘無束，但吃飽喝足還是沒問題的，繁衍下一代也毫無壓力。”
    “即便離開了仙家，它們依舊能無憂無慮的生活下去，可以找到配偶，可以生育子嗣。”
    “哪怕一年到頭不勞動，依舊能吃飽喝足，哪怕終其一生一事無成，依舊可以子孫成群。”
    “它們呼吸是自由的，曬太陽是自由的，開鑿洞穴是自由的……”
    “它們的身體沒有被任何外物束縛。”
    “他們的心更加接近天道、自然！”
    “正所謂——道法自然！”
    “可是如果哪一天醒來，世道變了。”
    “每天一睜眼就要考慮自己洞穴的租金，自己三餐的花費，自己娶媳婦的本錢，養孩子的花銷……”
    “如此，它們呼吸的每一口空氣都是奢侈的！”
    “它們開始有了時間的概念，開始計算自己每一天的時間，以及這些時間應該創造的收益。”
    “時間開始萌發，並且生根發芽。”
    “一旦有了時間的概念，其他諸多概念也都如影隨形。”
    “很多人修行的目的都是為了延年益壽，多活一些時間。”
    “殊不知，這是牛馬主動戴上了轡頭，卻渴望通過勤懇勞動換取自由。”
    “它們，原本就是自由身！”
    “人也一樣啊！”
    “硬生生把免費的遊戲，玩成了點卡製收費遊戲。”
    這種想法或許很荒誕，卻又很真實。
    每個人從出生開始就在為“保點卡”努力。
    讀書改變命運！
    學習一技之長。
    掌握一門吃飯的手藝。
    這些，全都是為了在這個點卡製的遊戲裏獲得更多收益，用收益去抵消點卡，也就是“保點卡”。
    這個遊戲的點卡價格就是一個標準。
    剛剛能保住點卡，那就是最普通的百姓，能夠勉強吃飽肚子，隻是家無餘糧。
    向上，就是小有家資。
    向下，就是赤貧流民。
    那些不願意用勞動換取點卡為自己續費的人，必然會成為遊戲世界的邊緣分子，被排擠，被欺淩，最終被淘汰。
    遊戲裏或許有體驗玩家。
    但現實中從來沒有歲月靜好。
    兩者最大的區別就是：
    遊戲世界的點卡價格是公開的。
    現實世界的點卡價格是隱藏的。
    但兩者最大的共同點就是：點卡的價格在不斷調整——向上調整。
    胡二迷惑的瞪大眼睛。
    有些話，他聽得懂，但有些話他無論如何都想不明白。
    什麽免費遊戲，什麽點卡製，什麽收費遊戲？
    其他兩個他勉勉強強還能猜出個大概，但點卡是什麽？
    點卡製又是什麽？
    看到胡二抓耳撓腮的樣子，嶽川哈哈一笑。
    上輩子的世界的確是這般模樣。
    誰不向往漁樵耕讀的田園生活呢？
    可現實就是，眼一睜，又欠了銀行幾百塊。
    從對著鏡子洗漱開始，就要琢磨掙錢。
    時間根本不存在，但人創造了時間。
    上位者總是希望用時間捆死所有人。
    他們不斷編撰規章，製訂法典，年複一年的查漏補缺，就是在編織這張時間的大網。
    偏偏，最渴望長生的，就是他們這些織網者。、
    秦皇漢武這些織網者，哪個不渴求長生不老藥？
    嶽川看著眼前的魚塘，看著魚塘周圍茁壯的桑林。
    看著更遠處那綠油油的麥田。
    “為師從一開始就讓黃家的墾荒，種地，保障咱們仙家的糧食。”
    “剛開始，為師也不知道為什麽，隻是本能覺得手中有糧，心裏不慌。”
    “現在為師才明白，糧食就是時間！”
    “你沒有糧食，就要接受時間的擺布，就要鑽進時間的大網裏，接受時間的估價，用時間換取糧食。”
    “糧食隻是一個開始，接下來的衣食住行、婚喪嫁娶等等，全都是時間大網衍生出來的。”
    “這一切的源頭，都是禮，都是規則，都是律法！”
    “有時候，為師就很疑惑，世界本不該這樣！”
    聽到這話，胡二心中咯噔一聲。
    這話從誰口中說出都不奇怪，唯獨從嶽川這聽到，最心驚膽戰。
    因為其他人都是打嘴炮，沒能耐付諸行動。
    但嶽川可以。
    他真有能力掀翻一切，重新來過。
    嶽川擺了擺手，“你不用擔心，為師沒有走火入魔！”
    說這話時，嶽川也明白，如果換成其他人，八成就控製不住的走極端了。
    既然禮法不對，律法不對，那就毀掉！
    連根拔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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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這些東西有關的一切，統統砸碎！
    “隻是很快，為師就想到一個問題——如果沒有禮儀，沒有律法，人又如何為人呢？”
    “如果沒有先進的生產方式，高效的組織形式，人族的國家又如何建立，人族的文明又如何積澱？”
    “所以，時間到底是利是弊？”
    嶽川是真的迷茫了。
    人們最初結繩記事，開始記錄時間時，肯定是有利的。
    但後來嘛，肯定也都是有利的。
    因為人一直在追求更精準的時間。
    然而，有一利必然有一弊。
    隻是人們還沒有認識到。
    或者說，人們已經認識到，但刻意忽視或者掩蓋了這種弊端。
    即便嶽川也是剛剛認識到。
    “師父，我覺得，時間到底是利是弊，不應取決於時間，而是掌握時間的人！”
    “就像一塊表，如果它出了問題，不能準確報時，就需要人去調整。”
    “哪怕它能準確報時，也需要人每天為它擰發條。”
    “所以，我覺得時間是利是弊，全都取決於師父您！”
    嶽川有點疑惑。
    這小子究竟是拍馬屁，還是說真的？
    不過，胡二說的沒錯。
    既然時間是被創造出來的，那麽，它的一切就取決於創造它的人。
    除非創造它的人弱小，沒有掌控局麵的能力。
    很顯然嶽川不是。
    “胡二，你說得對，為師雖然不是創造時間的人，但為師可以掌控時間！”
    “為師，可以掌控全天下幾乎所有人的時間！”
    “而且為師從一開始就是這樣做的！”
    一路走來……
    土地廟種植糧食，培育良種，通過薑國撬動中原、九州，乃至全天下。
    人們不用再一年到頭束縛在土地中。
    他們有了足夠的時間去生活，去感悟，去修行……
    而這隻是一個開始。
    嶽川之後所做的一切，也都是朝這個方向邁進。
    隻是嶽川不知道自己要幹什麽罷了。
    現在嶽川明白了。
    自己要做的就是掌握時間。
    消除舊時間對萬物眾生的影響，創造新時間。
    或者說，新紀元。
    “從現在開始，就是仙元元年了！”
    聽到這話，胡二嘴角咧到耳根子了。
    師父要改元！
    仙元！
    今後就是用仙家的方式去紀年了！
    這種話不是隨便說說。
    必須得讓全天下信服、遵守才行。
    這一點，胡二從不懷疑。
    “恭喜師父！恭喜仙家！也恭喜天下人！”
    嶽川仰頭，看向地平線上的太陽。
    他屏蔽視覺，屏蔽觸覺，屏蔽五感六識。
    心靈的力量緩緩萌發，迅速增強。
    一切外在層層剝離，最終隻剩下一道赤紅的光點。
    一切外在影響被屏蔽後，內在的事物顯著增強。
    一道道香火從四麵八方飛過來。
    這一刻，嶽川看到了似曾相識的畫麵。
    星辰！
    星河！
    宇宙！
    沒錯，心靈視界中，呈現出一幅宇宙的畫麵。
    萬千香火匯聚的地方，就是自己的所在。
    嶽川想到了蜻蜓王傳授的天軀神通。
    通過精神、意念鑄造的身軀，也就是自己通過香火祭煉的法相。
    這個神通確實強大。
    女媧雖然仇恨蜻蜓王，卻誠實的修行了天軀神通。
    並且將這個神通當做自己一脈的看家本領。
    她的諸多子嗣也都修行天軀神通，借助香火信仰維持法相不滅。
    隻可惜，後續的天軀神通都是閹割版，有種種縮水和限製。
    “散！”
    一念之下，嶽川的法相瞬間破碎。
    胡二被嚇得一屁股蹲坐在地上。
    “師父炸了？！”
    沒錯，就是炸了！
    就差“嘭”的一聲。
    “聚！”
    宛如時光倒流，一道道光點憑空出現，從四麵八方匯聚到一起，再度形成嶽川的模樣。
    這一次，嶽川的法相更厚重，更堅實，也更真實。
    比起之前，有天壤之別。
    嶽川也緩緩抬手，感受自己的新身體。
    “師父……咋了？”
    嶽川睜開眼睛，笑著說道：“為師剛剛領悟一個祭煉元神的功法，拿去！”
    說著，一道光芒打在胡二眉心處。
    天軀神通，就是法相祭煉的本源。
    無論人還是精怪，都有祭煉元神的需求。
    隻是他們沒有相應的功法，隻能按部就班，水磨工夫。
    如果有了天軀神通，就能直接鍛煉精神意念魂魄。
    神魂穩固，也就不容易被外物迷惑。
    心神堅毅，人就可以生出更多智慧。
    此時，太陽西沉，夜色降臨。
    胡二盤膝坐在地上，卻有一道光芒在身體表麵緩緩蕩漾。
    不多時，就出現了蟬蛻的畫麵。
    一個與胡二一般無二的身體從後背緩緩鑽出。
    這是胡二的元神，或者說，他的精神意念。
    嶽川仿佛看到了自己最初祭煉身體時的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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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終於有了新身體，可以脫離泥塑神像，自由走動。
    胡二也差不多。
    隻是此時的胡二“法相”更加凝實，也更加穩固。
    沒多久，胡二的法相徹底擺脫身體，腳尖踏足地麵。
    “師父，這種感覺，真是太奇妙了！”
    “我好像有了第二個身體！”
    “跟元神出竅差不多，卻又截然不同。”
    “妙，真是妙哇！”
    說話間，胡二繞著自己的身軀走了一圈。
    以第三者的視角看自己，這是很奇怪的感覺。
    胡二也一樣。
    但是不經意間轉頭看向土地廟，看向土地公的神像。
    “師父，您看向自己的神像時，是在看自己呢，還是看其他人？”
    嶽川心中本能回答：肯定是看其他人。
    土地廟的神像是老土地公。
    看到他老人家，自己唯有感恩。
    但是話到嘴邊，嶽川搖了搖頭。
    “心之外，一切都是他人、他事、他物！”
    “人如此，天地亦如此，更何況神像？”
    “為師倒要問你一句——你的心在何處？”
    胡二看了看自己的身體。
    心肯定在這具身軀裏。
    但是，自己此時的思考、感悟，跟身體中的心有什麽關係呢？
    胡二更進一步，想到一種可能。
    “師父，咱們當初與薑……嗯，與他戰鬥時，毀了他的肉身才取勝。如果他當時能像我這般，咱們是否就失敗了呢？”
    嶽川抬頭望向遠方。
    那裏就是當初與薑十三大戰的方位。
    對方元神出竅追殺胡二等人，自己趁機土遁到身旁毀了其肉身。
    元神與肉體是一體同源。
    但法相不是。
    法相是單獨的存在。
    如果當時的薑十三並非元神，而是法相，就沒有後續的一切了。
    嶽川看向胡二的身軀。
    “你想問的是——如果你肉身損毀，會不會影響你的法相吧？”
    “啊……師父英明，我琢磨的就是這個。”
    嶽川想了想，最終搖頭。
    “你已經找到自己的‘心’了，身體如何已經與你沒有太大的關係。”
    “你的身體可以是血肉之軀，也可以是金石、竹木，甚至泥土。”
    “你已經找到了長生之法！”
    “你已經……登臨仙道！”
    胡二渾身一顫。
    長生？
    自己已經擺脫壽命限製，可以長生不死了？
    回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身軀。
    再摸了摸自己“天軀神通”塑造的法相。
    胡二沉默了。
    自己的“身”和“心”已經分離了。
    自己的意識不再受血肉之軀束縛，也不再受血肉之軀上的諸多枷鎖製約。
    時間，不過是一個笑話。
    “原來如此！多謝師父成全！”
    嶽川擺了擺手，將胡二送了回去。
    “還不夠！眼下你還離不開血肉之軀的保護，因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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