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川輕輕撫摸著棺材表麵的大漆。
    在土壤中埋了這麽多年，竟然沒有任何腐朽，甚至連“衣角微髒”都談不上。
    看了一眼旁邊的白果樹，嶽川低聲道：“你有心了！”
    庭院中風聲颯颯，樹影婆娑。
    棺材打開的瞬間，南郭合遺體完好，沒有絲毫腐朽。
    這……
    眾人大吃一驚。
    就連南郭合自己都難以置信。
    十多年了，竟然跟昨天剛埋進去的一樣。
    不，隔了一夜的屍體都不可能這般新鮮。
    身上的壽衣依舊光鮮。
    一朵潔白的小花躺在南郭合胸口。
    那是當初封棺瞬間飄落進去的小花，卻沒想到它還沒凋零。
    不顧眾人反應，嶽川幾步走上前去。
    “這個法術的道理跟治國一樣，一個國家的崩潰，是從外部呢，還是從內部呢？”
    眾人愣了一下。
    這不是大變活人的嘛，咋還談起治國之道了？
    大黃第一個回答道：“國家的崩潰，通常都是從內部開始。正所謂，蒼蠅不叮無縫蛋，堡壘也都是從內部攻破的。”
    其他人紛紛點頭。
    雖然曆史上有很多外部勢力使用武力強行滅國的例子。
    但這種情況，主要原因是雙方實力差距太大。
    兩個相差無幾的國家和勢力，誰也奈何不得對方的情況下，通常都是看誰先從內部崩潰。
    嶽川點了點頭，“不錯！這個道理同樣適用於人體！”
    上輩子世界裏，奮六世餘烈的秦始皇也拿不下趙國。
    沒脾氣，隻能出動戰神郭開，從內部幹掉廉頗、李牧，這才有了一統天下、橫掃六合。
    嶽川說道：“我們的身體有種種防禦措施，從皮毛到筋膜，再到我們身體中的氣、血，就像是一道道紡線，一隊隊巡邏的軍士。”
    “外界風邪寒濕等，無時無刻都在侵襲我們的身體，但我們總能安然無恙，偶有中招也能快速恢複。”
    “這是因為，我們的身體有一個核心，有一股意念，能夠眾誌成城，共禦外敵！”
    “我們的自愈能力遠超想象，勝過任何金石湯藥，究其原因，就是我們身體中的‘本能’。”
    眾人不解。
    嶽先生不趕緊複活南郭先生，怎麽還講起醫學了？
    南郭小院聖賢雖多，但精通醫道的一個都沒有啊。
    嶽川圍著棺材轉了一圈，還伸手檢查了一下南郭合的遺體。
    他微微一笑，繼續說道：
    “如果我們自己憂思驚怖深重，必然導致身體出現五勞七傷。”
    “我們常說，一個人驚慌時‘六神無主’，我們還說‘國不可一日無君’。”
    “身體中沒了一個主導的精神意念，就像國家沒了國君，必然生亂，亂則必損，損則必亡！”
    “現實中，國破家亡關頭，總會有忠臣帶著公室成員出逃，將其撫養長大，以待時機。”
    “比如……趙氏孤兒！”
    說這話時，嶽川腦海中想到的卻是背著小皇帝跳海殉國的陸秀夫。
    “所以，無論身體，還是國家，永遠都有一線生機！”
    “被誅滅滿門的趙氏還能複起，重新拿回失去的一切。”
    “民間也有死了數天的人，突然間醒轉過來。”
    “這就是那一線生機的緣故！”
    “哪怕氣息全無，這一線生機依舊存在，隻是它的情況過於特殊，我們無法發現罷了。”
    “這一線生機，幾十年，甚至上百年都不會消散！”
    “哪怕屍體化成灰，它依舊存在。”
    “融入土地，融入山川，融入河流……”
    “成為龍脈的一部分，成為氣運的一部分……”
    “一寸河山一寸血！先輩們，通過這種方式守護著我們。”
    “而我們，也通過對山河、社稷的祭祀來回報他們，希望他們能永垂不朽，萬古長青！”
    “所以，隻要一個人入土為安，我們就能找到他的生機……”
    嶽川並指如劍，輕輕點在南郭合胸膛上。
    眾人立刻踮起腳尖，身體前傾。
    開始了！
    終於開始了！
    好好看，好好學，等自己死了的時候……啊呸……
    自己死了還怎麽用？
    與此同時，棺材中金光彌漫。
    南郭合的身體不斷吸收金光，隻是不同位置吸收金光的速度和數量不一樣。
    幾息之後，眾人終於醒悟。
    “南郭先生遺體中還有生機，隻是這生機微弱且渙散，不易察覺。”
    “嶽先生這個法子，是找出那些生機的位置，將其標記出來，再搜集到一起，匯聚到一處嗎？”
    “這……這……南郭先生身死十多年，這些生機依舊頑強存在，如果放在國家中……”
    “忠臣！大大的忠臣啊！”
    “國家都滅亡十多年了，還在為國盡忠，試圖複國，這種忠臣真的存在嗎？”
    “世間……不可能有這種人吧……”
    眾人紛紛搖頭。
    不過，龍陽驕傲的昂起下巴，“諸位可還記得薑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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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提到這個名字，眾人渾身一震。
    可不是嘛。
    如果非要找出一個例子，也就薑十三比較接近了。
    然而，嶽川嘴角微微勾起。
    不是對薑十三有什麽看法，而是他真的知道有這麽一個人。
    願陛下忍數日之辱，臣欲使社稷危而複安，日月幽而複明。
    人身體中，本能的求生欲非常強烈。
    死者被判定“死亡”之後的數日，甚至數十日，身體依舊在以一種奇特的方式“生存”著。
    所以，死後一段時間的人毛發、指甲還會繼續生長。
    “死亡”是人“意識”的判斷結果，而不是“本能”的。
    所以，哪怕人已經入土為安，依舊有很多頑強的生機，在努力使日月幽而複明。
    可惜人們無法感知到這一切。
    即便有所察覺，也會當做“詐屍”、“屍變”。
    一把火直接燒了。
    人身體“本能”隻有生存欲望，麵對外界的威脅，隻會本能反抗，甚至攻擊。
    民間傳說中也都描述，僵屍隻有本能，沒有意識，更沒有靈智。
    他們說的全對，唯一錯誤的就是“僵屍”這個詞。
    那純粹是身體的本能。
    隨著嶽川施法，南郭合體內浮現的金色光點越來越多。
    原本了無生機的遺體也有種生機複發的感覺。
    幽而複明！
    沒錯，就是這個感覺。
    嶽川手指勾畫幾下，大大小小的金色光點逐漸遊蕩、匯聚。
    幾個呼吸之後，嶽川手指抬起。
    在指尖上，有一團黃豆大的金光。
    “生機？”
    “忠臣？”
    “不可思議，真是不可思議！”
    眾人還是第一次見識到這種情形。
    龍陽低著頭，暗暗思考起來。
    假如薑國到了傾覆邊緣，會有忠臣帶著王室血脈出逃嗎？
    就像趙氏孤兒那樣。
    會像趙氏孤兒一樣，重新拿回家族的一切嗎？
    龍陽相信，肯定有。
    但龍陽拿不準，這個“忠臣”會是誰。
    他目光落在翁胖子身上。
    後者立刻生出感應，渾身繃緊，昂首挺胸，一副表忠心的模樣。
    龍陽歎息一聲。
    自己怎麽會生出這種可笑的想法。
    有自己在一日，薑國就不可能傾覆。
    如果連自己都扛不住，翁胖子又能怎麽樣？
    就算失敗，那也不是他的錯。
    隨即，龍陽目光掠過翁胖子落在大黃身上。
    忠臣隻能是黃相。
    無論能力還是品德，都完美得無可挑剔。
    也隻有他才能為自己分擔。
    也隻有他，才能擔得起！
    感到自己被無視，翁胖子立刻塌了塌肩膀。
    再看自家大王目光所向，翁胖子長長歎息一聲。
    比不了，這個沒法嫉妒。
    再看嶽川手上的金光，翁胖子心中暗道：
    如果一具身體中全是不滅的生機，這具身體該何等強大？
    同樣的道理，如果一個國家裏全是黃相這樣的忠臣，國家又該何等昌盛？
    翁胖子隱隱約約明白了一個道理。
    借雞蛋將死人複生，並不是單純的複活，而是一個篩選的過程。
    把身體中雜七雜八的成分全都過濾掉。
    隻留下最純粹、最堅定的那一小撮。
    然後以這一小撮為根基，快速繁衍、壯大。
    雞蛋雖小，但這是一顆火種，能燃起燎原烈火的火種。
    如果嶽川能聽到翁胖子的心聲，肯定會誇一句“孺子可教”。
    上輩子世界裏，先輩曾經爬雪山，過草地，走了二萬五千裏。
    這個過程中不斷淘汰，不斷錘煉。
    能夠走到終點的，都是最忠誠的戰士，也正是以這些戰士為火種，點燃了一片天，使得“社稷危而複安，日月幽而複明”。
    “去吧！”
    說著，嶽川手指點在雞蛋上。
    與此同時，南郭合也感受到一股熟悉的觸感。
    這……
    是身體的感覺。
    是活著的感覺。
    是自己！
    沒錯，就是自己！
    嶽川從遺骸中提取出來的“本能”也歡呼雀躍。
    就像一群忠臣終於找到自己效忠的對象。
    原來，自己的君王沒有死。
    那一瞬間，金光暴漲。
    所有人都感受到了。
    豆大的金光瞬間膨脹十多倍。
    微弱的氣息也變得熾烈起來。
    雞蛋由內向外，變得金光燦爛。
    “這……這是什麽情況？”
    “這是南郭先生遺骸中的氣息？”
    “我不覺得一顆雞蛋能夠爆發出這麽強大的能量。”
    “不可思議，真是不可思議。”
    “這顆雞蛋有了生命的氣息。”
    眾人瞬間停止討論，而是瞪大眼睛仔細觀察。
    原本，嶽川拿的是一顆普通的，沒有受精的雞蛋。
    按照正常道理，這顆雞蛋沒有孵化能力，也孕育不出新生命。
    但金光進入之後，這顆雞蛋立刻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由內向外！
    由表象向本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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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顆蛋竟然孵化了……
    在場基本都是悟道強者，再差再差也半隻腳跨進門檻。
    他們能清晰感受到雞蛋中的動靜。
    “成型了，竟然成型了。”
    “不得了啊，竟然開始孕育了。”
    “我隻關心是人還是雞？”
    “有沒有可能是人雞？”
    “咦，諸位，有沒有感覺這一幕……很眼熟呢？”
    現場沉默了幾秒鍾。
    隨即，倒吸冷氣的聲音此起彼伏。
    “盤古？”
    雖然不可思議，但仔細想想，不就是這麽回事嗎？
    同樣是從一顆蛋裏孕育。
    同樣的無父無母。
    沒錯！
    因為這顆蛋是不可能孵化出生命的，所以它沒有因果。
    南郭合在其中孕育而生，就是無父無母的生命。
    他將會和盤古一樣，成為“起源”。
    孔黑子撓了撓頭，又抓了抓胡子。
    “不好，大事不好，嶽先生，某突然想到一件事……”
    孔黑子一張黑臉變得煞白煞白，頗有種“孔白子”的感覺。
    眾人好奇。
    “孔先生，怎麽了？”
    “難不成把孔先生的精氣抽走了？”
    “這也行？”
    孔黑子沒有說話。
    他嘴唇顫動，胡須亂抖，身體也左右搖晃。
    要不是身邊的人眼疾手快，孔黑子怕是要一屁股蹲下去。
    嶽川正在幫南郭合重塑生機，所以頭也不回的問道：“先生所慮，莫非是盤古身化萬物？”
    孔黑子聞言，瞬間蹦了起來，渾身充滿了力量。
    “沒錯，嶽先生，您既然讓某編撰死而複生之禮法，必須得告訴某——南郭先生複生後，是否能婚配、生育？”
    其他人頓時明白怎麽回事了。
    神話傳說中，盤古死後身化萬物。
    所謂“萬物”，是否無數個“忠臣”？
    它們都竭盡所能生存下去，想盡一切辦法複活“身體”。
    漫長歲月中，這些“忠臣”不再是本來的麵目。
    但它們依舊銘記著自己的使命——活下去，永遠活下去。
    嶽川施法時，南郭合身上的金色光點散亂無比。
    是嶽川將它們一點點聚攏起來，匯成一點。
    也就是說，如果沒有嶽川的幹預，這每一個光點都可能化作一個生命。
    現在無數光點融為一體。
    南郭合死而複生。
    但他身體中有“身化萬物”的能力。
    隨著他的成長、壯大，這種能力肯定也會隨之增強。
    最重要的是繁衍能力。
    其他人沒有孔黑子那麽才思敏捷，但是經過提醒，他們也意識到這個問題。
    死而複生的人各方麵能力都無比優秀。
    他們的本能全都是“忠臣”所化，是身體中最純粹、最堅韌的生機。
    經過生死曆練，這些本能被擰成一股，再也沒有內耗。
    本能、意識、身體全都無比契合、圓滿。
    比起人族，他們生來強大，而且始終強大。
    那麽，他們的後裔呢？
    一旦他們有了自己的後裔，還會把人族當成自己的同類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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