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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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秋,天灰蒙蒙的,屋外的雨淅淅瀝瀝的下著,絲絲入扣,似是要洗淨這世上的煙塵。秋風已帶著陣陣涼意,清冷中混滿了草木與泥土的氣息。在這被譽為江湖第一大幫的天長幫,即使是客堂,景致也是極好的。樹木青翠,細雨打在葉兒上,雖沒了初春時的那般嬌嫩,也是綠的讓人憐愛。
屋簷下,江綏著一襲白衣持簫而立,長發垂散已有及腰之勢。簫聲嫋嫋,不絕於縷,綿長中透著一絲清苦,聲已盡,餘音不褪。猶記總角之時,他也曾向她承諾:
“待你長發及腰,我便娶你回家,可好?”
“好。”
“不成想,如今連相望竟都成了奢望。”
“郡主,天涼了,進屋吧!”溫初輕聲道,她端著一盞紅燭慢慢走進,怕被風吹滅燭焰,用手微攏著。
江綏五歲由馮琛帶入宮時,便由溫初照顧服侍,溫初雖為名義上的侍女,卻隻略大她幾歲,從小同她一起長大。由於母親盧氏身體的原因,江家多年來隻有江綏一個女兒,江綏自然拿溫初當家姐看待。因是一起長大還要保護江綏,溫初功夫自然也是不差。及笄後一年,皇上想強納江綏入後宮,情況緊急,他未曾告知任何人就逃出了皇宮,隻帶了溫初一人。江湖茫茫,多年陪伴,猶似親人一般。
聞聲,江綏遲疑了幾秒,稍稍回過神來,便轉身朝屋裏走來。在蒲團上落座後,就看到案幾上的紅燭,紅燭的火焰微微顫抖著,與十年前她那雙顫抖的手一般。那年江綏初同馮琛學習飛針,馮琛要她練習用飛針射紅燭燭心、滅紅燭火焰。而她的手卻是一拿上飛針就顫顫微微抖個不停,射出去的針也不知飛向何處。那年江綏剛入金釵之年,如此枯燥的練習,正值貪玩年紀的孩子自然不願做,再加上江綏性子跳脫活潑,不多大會就嚷著要出去玩。倒是馮琛,這位剛滿三十歲的長公主一直伴與身邊,軟硬兼施,到底是堅持下來了。現如今,紅燭依舊,手也已不抖了,可是伴於身邊的人,卻已多年未見......
溫初關了客堂的門,看著江綏盯著那盞紅燭一臉愁情,心中也默默歎了口氣,道:“郡主放心,燕國京城一切安好。”
“嗯。”江綏盤坐在蒲團上,臂肘支著案幾,手輕扶著額頭。
“三日前,後秦的車隊向涼國駛去。車上坐的,是後秦的薩納公主。”
“蒼濂可有來信?”
“他來信說涼國與後秦確有和親之意。”
“薩納公主,就是後秦皇帝與先皇後所生的那個傳言才智過人,器宇不凡的女兒?”江綏眼睛微閉著,頭腦中快速思量。
“正是。”溫初答得幹脆,卻也頗為不解,“這個薩納公主一直是後秦皇帝最寵愛的女兒。她自幼聰慧、善解人意,及笄後又悉知國事,乃是她父皇極其得力的幫手。若是讓她赴涼和親。這後秦皇帝當真舍得?”
“後秦乃是少數民族,素喜和平安定。自三十多年前進犯中原的那次戰爭被平定後,就安守南部地區,與中原漢族再無交集,此時突然與涼國和親,自然用意匪淺......就是這和親之人為何會是薩納公主......”忽然,江綏勾起一抹淡淡的笑,似乎心中已悟然七八,問道:
“薩納公主此次赴涼可有掩麵。”
“公主出宮,自是要掩麵。”
“那除了隨行的侍女外,大抵就無人再見過公主全容了......”江綏自言自語,一番思慮後突然睜眼,看向溫初道:
“去請薩納公主和她的隨行侍女入燕國一遊,切記好生招待,不可粗魯。”
溫初十分靈透,已解江綏之意,繼而問道:“那這赴涼之人......”
“就讓穆寧去吧!”江綏稍加思襯,“她美貌絕倫,涼國皇帝定會喜歡。”
“是。”溫初應下。淺笑著看向江綏,“剛才康大哥來信,說又是要來同郡主商議。”
“康大哥!”江綏猛地抬頭看向溫初,言語裏透著欣喜,“等他來了就快請他進來!”
“是。”
“郡主......”溫初語氣有些遲疑,似乎再斟酌此話是否當講。
“想說什麽,沒關係。”江綏笑著看向溫初,她知溫初如此樣態,定然是有什麽事情難以啟齒。
“郡主,我知你不想再與京城之事有所沾染,但若真思念......這京城之人還是可以見的吧......”江綏離宮後雖閑散自由,卻並不快活。溫初怕她傷心,也一直未提。隻是今日見她如此鬱鬱寡歡之態,實在於心不忍,才開口相勸。
溫初知道江綏性情清淡,極惡朝堂爭鬥。亦知她決心遠離京城,欲做個閑散的江湖中人。但伴於她身邊多年,溫初更加知道,不管江綏口中如何說,她到底是難以放下京城中的師長摯友,還有那個......與她青梅竹馬一同長大的人......
“況且......”溫初欲言又止。
江綏平靜的聽著,眼神卻在無形中黯淡了幾分,她依舊微笑著看著溫初,似乎在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這些年郡主雖人不在京中,可你又何曾與京城斷了聯係呢?你派人去查的的哪一條消息又真的能和京城脫得開幹係呢?”
江綏緩緩低下頭,臉上的笑意更濃了些,卻透著苦澀的味道。她的眼睛還如從前那般明亮,卻已不再單純,取而代之的是溢滿了的愧意。
六年,近六年已經過去了。六年多長啊!說她懦弱也好,說她逃避也罷,她哪裏有勇氣再去見那些她愛的人啊?她哪配得上叫馮琛一聲‘老師’,馮琛所教的那份責任與擔當,她何曾踐行?還有芷若,在她最傷心痛苦需要她的時候,她又何曾在她身邊陪著她?
但六年,對於一個國家來說,不過是滄海一粟。縱使六十年過去,朝堂的那份萎靡之風、官場的那份黑暗腐敗就當真能被改變了嗎?如果一如從前,她又真的能接受嗎?就算她改不了,那她總躲得起吧!
唉......江綏長歎,閉緊了眼似乎想忘掉一切,若是這世間所有鬱結都能隨這一聲長歎悄然離去。那該有多好!
半晌,她緩緩睜眼,問道:“芷若現在可好?”
“汝昌王待她很好。”
“好,便好”
“老師......還未嫁......”
“一如從前。”
“......”
“天涼了,記得多加件衣。”江綏沉寂片刻,看向溫初,臉上依舊帶著那抹不褪的笑,還有她微蹙的眉,“去忙吧。”
“是。”溫初訕訕答話,亦笑看著江綏。退出房時卻不住回首,著實是不放心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