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康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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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秋雨依舊,綿延不停。伴著秋風的嗚咽,似是一位溫柔淒婉的姑娘在小聲啜泣。
溫初走後,江綏看著案幾上茶杯中的茶,一時竟失了神,那茶杯乃是青瓷所製,杯壁頗厚,以其飲茶,縱使茶水灼熱也不至燙手。茶葉甚碧,沸水一衝,原本蜷在一起的葉片便盡展開來,起先茶葉皆浮於水麵,時間一久,待茶葉吸足水分便悄然沉於杯底了。這杯裏的茶不知是溫初何時所泡,素沒注意,現在都涼透了,因是茶葉在水中浸泡過久的緣故,茶水已呈青黃色。
江綏就這樣看了許久,突然拿起茶杯,一飲而盡,泡久了的茶的水吸足了茶的味道,入口甚是苦澀,茶水流經舌根處,那苦味更是直擊味蕾,倒是引得頭腦清醒許多。
清醒之餘,腦海裏卻恍然浮現著她離宮那天的畫麵。那時父親特來相勸,所說之語句句回響在耳畔,字字都聽得清楚真切。
“綏兒,父親知道你不喜歡後宮內拘謹的生活。但現在畢竟是皇上看中你了。皇上之命,咱們這樣的平民百姓如何能不從啊?”
“皇上之命,就一定是對的嗎?”
“皇上之命,縱使不對,亦是對的,因為他是皇上。”
“既然不對,我又為何要從啊?父親!他可都是和你年齡相仿的人了!就因為他是皇上!我就要嫁給他嗎!”
“綏兒!成為皇上的嬪妃,那是多少民間女子夢寐以求的事情。以皇上對你的寵愛和你的聰明才智,在後宮,你大可衣食無憂,縱享榮華富貴。這可是世人都認為對的事兒啊!”
“世人認為對的事,就當真是對的嗎?”
“你......”
“世人所愛,並非我所求。女兒告辭。”
結束了這場對話的那天夜裏,江綏逃離皇宮。當第二天請她進宮的詔書傳入江府時,江綏早已不見了蹤影。
據說,皇帝得知後大怒。虧得馮琛進宮力保,太子、逸王也紛紛求情,再加之朝堂的一些大臣隨之附和。江府才免遭死罪。而江峋,卻也早被罷了小官,全家發配著流放去了。
其後之事,便是馮琛派人去保護,又秘密將江峋一家接回,安置在民間一隱秘之所,派人悉心照料......
江綏每每細想此事,隻因她的輕率之舉,害父母命懸一線,遭此奔波之苦。害老師大費周章,如此擔驚受怕。她便會用上一種難以承受之愧。懊悔,憤恨,痛不欲生,各種情感交織的在一起,仿佛一雙大手厄住了她的喉嚨,使她不能呼吸,心神全無,她根本不敢去想那個可能發生的萬一......
江綏大口大口的喘著氣,一杯一杯的喝著茶。竭盡全力的想使自己冷靜下來。可她做不到,這份強烈的情感侵蝕著她的內心,撕扯著她的靈魂。此時的她唯有等著,等著時間逐漸化掉痛苦,等著自己再恢複平靜的樣子,就好像這一切從未發生......
江綏勸慰自己,她現在已經閉關五年了,已是江湖中人,按規矩是不該再與朝堂有所牽扯的。況且六載已去,一切亦都該過去了。他們在最艱難的時候都熬過來了,日後定會越來越好。至於她自己,他們並不需要她,她又何苦再去引得人傷心呢?就這樣吧!挺好的!
江綏這樣想著,那抹柔和的笑又重新掛在臉上。人,總是如此。當他沒有勇氣去做一件事時,他總會在心裏為自己找足了理由,但這理由當真是理由嗎?不,應該叫借口。
江綏想的入神,忽聽窗外傳來陣陣腳步聲,隨即便是一陣寒暄,想來是康鼎來了。
“郡主!”康鼎一進門就躬身一禮。六年未見,再見時眼裏依舊滿懷感激。
“康大哥!”江綏趕忙回禮,得見故人,心中亦是欣喜,“奔波辛苦,快坐!快坐!”
“康大哥此來可曾有人看見?”
“秋雨綿長,人大抵避於屋舍躲雨,不曾有人注意。”
言語間,二人已便麵對麵,隔案幾而坐,江綏為康鼎斟茶,在這清涼的初秋雨日,茶水入杯就冒著白騰騰的熱氣。
“郡主不必客氣。”康鼎笑著開口,見江綏起色欠佳,關心的問道:“六年未見,郡主可好?”
“我是年閉關修行,縱是出關了,也是在這天長幫的客堂裏看看書,吟吟詩罷了,自然安好。”江綏將茶奉去,淡然一笑,“倒是康大哥,扶風幫的弟兄們可還安好?引毒之人可有再來。”
康鼎忙接過茶,感激地說“承蒙郡主高見,引毒之人果不曾找到,扶風幫的弟兄們皆好。”
“那就好。”江綏見康鼎行色匆忙,如此秋日雨夜頭上竟還會掛著汗珠,似是有什麽急事相告。若不是扶風幫的事,那就必然是那件事了......
“康大哥如此著急前來,可是六年以前所托之事有所進展?”
康鼎笑著點點頭,將杯中的茶水一飲而盡,“我依郡主之意,京城外北郊辦一草堂,將扶風幫的兄弟們以先生之身份隱於此處,並向民間招收有武術功底的人來培養,教習些功法劍術,現如今大抵學有所成,得知有幫派所收,大多數人就都留了下來了。”
“扶風幫的弟兄親授,自然不會差!那他們可是自願留下?”江綏對是否自願一事甚為關心,大概因為自小她便不願受人脅迫,縱是存善與她亦不可,父母師長甚縱於她,天長日久性子養成,時至今日,她亦不願脅迫他人。
“留下的皆為自願。若是有一些因父母家庭的緣故未曾留下的,我也謹記郡主之言,從未強求。留下的皆忠心於幫派,此乃難求之力。”
江綏聽了也是笑著點點頭,此事確實是一件大好事啊!她初入江湖,雖有些人脈但到底有限。日後若有能有一幫派相助,那定會節省不少時力。
“康大哥行事當真迅速,此事也多虧康大哥辛苦!才會有如今的結果。”江綏拱手笑拜。
“郡主客氣。”康鼎也是笑著回禮。細想一番,又道:“若說這幫派建的迅速,功勞還當真不在於我。還是大家練得勤奮啊!”
“真是難得!”江綏會心稱讚。
“是啊!這些人大抵都是些窮苦百姓,出身本就不及人家,想要活的好些,自是得竭的往上爬。”康鼎行走江湖多年,也算是看慣了各色人等為名利相搏。可如今見這些平民百姓為了生活拚命,倒卻是有種別樣的辛酸無奈。
江綏聞言,亦是眼神一滯,自言自語道:“如今的天下,縱是朝堂還是民野,何人不是竭力的往上爬呢?可有些早已忘了初爬時的本心了。”
“郡主這是何意?”江綏之意康鼎並非全然不懂,隻是覺得話裏有話,好像要說些什麽,或是在暗示什麽。
“無意,漫言而已。”江綏淡淡一笑,看向康鼎,問道:“既幫派組建一切順利,那康大哥今日如此匆忙前來又是所謂何事呢?”
康鼎乃是爽朗之人,不善禮節,亦不喜歡拐彎抹角。見江綏如此發問,也就直奔主題。他清了清嗓子,神情較之前嚴肅了不少,鄭重開口道:
“我今日前來,是代扶風幫的弟兄請郡主來任幫派的幫主的。”
“這可不合適!”江綏皺眉,微微搖頭。此事江綏倒是真沒想過。她雖在江湖略有薄名,但畢竟資曆尚淺,若是真去任一幫之主,怕是一時間也難以服眾啊!
“有何不可!郡主於扶風幫的弟兄們有救命之恩。大家也都是信服郡主才讓我來請。況且......”康鼎語氣驟降,音調沉冷了許多,“我們這些扶風幫的人......都不宜太過張揚。而那些新人,武功雖算得上過關,可有都缺乏江湖經驗。如此看來,還是郡主最為合適了。”
“康大哥......”江綏開口,卻不知如何相勸。但她知道,在此等處境,康鼎也是別無選擇。或許唯有江綏的一份承諾才能讓他真正心安吧!江綏猶豫半晌,亦是鄭重說道,“你放心,既然弟兄們信任我,想讓我做這個幫主,那我必定盡我所能,保護大家,讓幫派越來越好。”
康鼎聽江綏應下,會心的一笑。隨後搖了搖頭,示意她不必擔心自己。扶風幫之禍對於康鼎,一直是一塊難以愈合的傷疤,每每揭起總會帶來一陣錐心刺骨的痛楚。
曾經的扶風幫是何等的神氣啊!那可是僅次於天長幫的天下第二大幫。扶風劍削鐵無聲,令人聞風喪膽。不想樹大招風,扶風幫不知得罪了何人,被引以劇毒所害。當年江綏逃出皇城後,路過扶風軒得知此事,雖竭力相救,但扶風幫人也是死傷大半。僥幸活下來的,也因劇毒侵體而元氣大傷,曾經的一大幫派自此沉匿於江湖,縱使六年已過,如今的扶風幫人卻依舊得如此謹慎度日。
想至此處,康鼎心痛萬分。案幾下那雙有力的大手早已緊緊的握成了拳,他在心中暗暗起誓:這仇,早晚會報。
江綏見康鼎神情冷峻,麵色陰沉。知道他定是又想起了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忙開口分散注意:“還未曾問康大哥,此幫派為何名啊?”
康鼎想的入神,突聞此語,竟有未反應過來。遲疑半晌才恢複從前神情,笑著開口道:“幫派組建匆忙,還未正式定名,不如由幫主起一個可好?”
江綏挑了挑眉,嘴角掛笑,認真的想著,“不如......就叫江寧幫。江平湖順,百姓安寧。可好?”
“好名字!”康鼎拍手稱讚,“隻願日後百姓真能有一份安寧的生活吧!
“嗯!另外.......”江綏思襯著,緩緩開口道:“江寧幫初建不久,行事須格外謹。如有可能,幫派最好設於隱蔽之處,幫派名號亦不急於為江湖所知,行事方便又不易為人察覺之地最好。”
“那真是正好,”聽江綏之話,所求之地並非易找,但康鼎似乎十分歡喜,說:“郡主自出關後在這天長幫住了也近一年了,我想著此不為長計,便在籌建江寧幫之時,也曾差人留意著這京郊的屋舍。西郊,有一處竹林,背倚竹山,景色甚是雅致。伐些竹子做了隔斷,自可以搭房造舍辦草堂。而翻過竹山,又是一片竹林,竹林臨江,且蒼翠籠密極難發現,倒是個成幫立派的好地方。而且此地雖為郊野,卻離京城不遠,行事訪人也還算方便。”
“當真有如此好的地方?”江綏聽了也是驚喜,“那如此隱蔽之處,康大哥是怎麽得知的呢?”
“哦!這個呀,他們告訴我此處之時,我好奇就親自去看,不成想看到竹林裏有隻竹雞,我便追啊!這竹雞跑的極快,我也窮追不舍。如此這般追了得有一刻鍾吧,便翻過了竹山,發現了此地。”
江綏覺得甚是有趣,不由得笑開了,還忙追問道“哦,那最後竹雞追到了嗎?”
“那自然是追到了呀!”康鼎有些驕傲的答道,他自知是取了樂,卻也不在乎,爽快的笑著說:“未曾想郡主也關心這等事。”
“我倒是也未曾想過康大哥還有追竹雞這等愛好。”江綏也照搬照抄回了一句,嗆得康鼎無言以對。隨即一笑,拱手行禮道:“康大哥,剛才多有得罪,失禮了。”
康鼎本就不是計較之人,也知這乃是玩笑話,忙回到:“無妨,無妨。”
“那既有如此好地,還勞康大哥遣人替我將竹舍搭好,於時我再買下這竹舍,可好?”
“自然無議。”康鼎一笑,從蒲團上站起,躬身行禮道:“天亦不早了,郡主若無他事,我就先告辭了。”
“好,”江綏也同起,回禮道:“雨路滑,康大哥慢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