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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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綏一路行色匆匆,不到一刻鍾就翻過了竹山,回到了臥房,還未及洗漱更衣,便喚道:
    “溫初。”
    “堂主,你回來了!”溫初推門而入。
    “現在幾時了?”
    “已是午時了。”
    “去請芷若了嗎?”
    “未曾。”溫初解釋,“我不知堂主幾時能歸。”
    “那現在去請吧。”江綏看著溫初放在桌上的那張藥方,想了想又補充道:“芷若到後請她在正廳先坐,你再來叫我。”
    “是。”
    溫初走後,江綏忙洗漱更衣,一陣折騰。弄完確實已疲憊不堪,江綏如同卸了力般坐在蒲團上,雙手後支,撐著身體。緩了一會兒,又隨處抓過一本書,肘抵案幾讀了起來。陽光順窗子瀉進屋裏,雖是秋日,也是暖融融的。江綏昏昏沉沉欲要睡去,如此這般不知過了多久,忽聽敲門聲響起,溫初輕喚道:
    “堂主,南宮郡主來了。”
    朦朧中的江綏聽及此語猛然驚醒,“我知道了,即刻下去。”她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吐出,朝樓下走去。
    行至樓梯口,她猶豫了......但此時,南宮芷若已看見她了。等她再度抬起頭時,對上的是一雙蒙著一層薄淚的眼睛,目光深沉且柔和。芷若坐在案幾前,注視著自己。看得人心中隱隱作痛,不知何時也紅了眼眶。
    江綏閉了眼,輕吐一口氣,又慢慢睜開後對房內的侍女們淡淡道:
    “你們且先出去吧......”
    待旁人們皆退去後,芷若緩緩地站起。江綏也不言語,就這樣遠遠地看著她,身著淡藍衣裙,發束成髻盤於頭後,冰肌玉骨,山眉水眼,亦還是從前那般楚楚動人,引得京城男兒駐足回首的模樣。不同的,就是這臉上多了幾道淚痕,眼裏多了幾分滄桑罷了。
    “芷若......”江綏輕聲喚到,慢慢向她走去,而芷若亦就這樣靜靜看她走來。
    江綏走的極慢,極緩,每一步都帶著一分愧疚與思索。就在她離案幾還有兩三步之時,忽聽劍出鞘之聲。芷若於衣袖中抽劍而出,持劍直指江綏左肩。她那對如水般的眼睛深沉的望著江綏,顫動的淚花似是一幅流動的畫幕,向對方訴說著這些年的風起雲湧,世事變故。而此時在她眼裏蓄著的,是藏了多年的淚。
    “你可有念過我們?”芷若輕問。
    江綏不答,迎著她的劍鋒,向前走了一步......
    “六年,為何音信全無?”語氣冰冷,滿是慍怒。
    深深注視,依舊不答,又一步......
    “我們真的很想你。”此言一出,她窄窄的眼眶好似再也阻攔不住,兩行清淚,沿頰滑落。
    默默低頭,眉頭微皺,再一步......
    芷若的淚不住地流,順著眼角,一顆一顆,融滿了感動,亦是苦澀......握劍的手微微顫抖,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劍鋒所刺的皮膚在慢慢的凹陷下去。但她依舊沒有鬆手。而江綏,也沒想讓她鬆手。她不顧淚水模糊了視線,死死地盯著江綏,像是在質問,在抱怨,甚至是在泄憤。直到江綏欲抬腳再走......她心中一顫,右手一鬆。
    劍柄脫力,鐵劍落地......
    “對不起......這些年......是我負了你......”江綏抬頭望向她的臉,言語中滿是愧疚。
    一聲長歎,嘴角露出微笑。她慢慢閉了眼,任由江綏替她輕輕拭淚,靜靜感受著這雙已離開她六年的手的溫度......
    輕輕地拭淚......靜靜地感受......猛然間,她緊緊地抱住江綏。淚水奪眶再次而出,似玉珠般滾落,觸地,碎裂。她就這樣放肆的哭著,似是要把這些年所有的委屈都傾瀉出來,而她則溫柔地替她順著背,似是要把所有從前欠下的安慰與陪伴都補回來。
    但她們,都太過清楚,過去的......終是過去了。過去了的......便再也補不回來了。但此刻,確是存在的。此刻的溫暖,亦是真實的。多希望時光能滯留在此刻,讓著世上最純質的友誼,彼此感受著對方的呼吸和脈搏......
    就這樣,不知過了多久,江綏開口,聲音裏有一絲沙啞:
    “芷若,我知道你這些年委屈,但往事已去,還需早些釋懷,而今日我請你來,確是有要事相告。”
    “是啊!”芷若淡淡道:“都躲了這麽多年了,自然不會無緣無故請我來的。有什麽事,便說吧。”
    江綏苦笑,接著問:“近日宮內可有患頭痛,嘔吐,高熱病症的人。”
    “有,而且不少。”芷若有些擔心,“可有什麽問題?”
    “接下來我說的每一句話都很重要,你一定要聽好。”江綏神情嚴肅,看著芷若的眼睛,道:“他們得了一種病,此病名曰鼠疫,傳染能力極強,而且致命。但你也不必太過驚慌,因為現在尚不嚴重,人們也還未發覺。我有一藥方,你設法送至太醫院讓他們照方煎藥給患病之人,並且一定要將患病之人與人群隔開。最重要的是,此事大多數人還不知道,切不可外傳,否則定會引起民眾恐慌。我說的你可記清了?”
    “記清了。”芷若聽了,也心中驚恐。忙問:“何來此病啊?”
    “天災。”江綏平靜應答,將藥方遞到她手裏,囑咐道:“時辰也不早了,你也得回去了,這件事情必須馬上落實,切不可耽擱。”
    “還有,”江綏眼神有些暗淡,“今日你我二人見麵之事,切勿告知於他人,尤其是......老師和逸王。”
    “嗯。”冷淡的輕哼,但好在是答應了。
    江綏聽她應下後忙喚到:“溫初,送郡主回去!”
    臨走之際,行至門口,芷若突然回首:
    “江綏,我隻問你,為何前些年你明知京城發生了如此大的變故,卻都不肯回來看看我,看看女傅,看看......逸王”她語氣平淡的很,雖是疑問,但心中卻好似已有了一二分答案。
    “前些年我在閉關,不聞外界之事。”
    “嗬!不聞外界之事。”芷若冷笑一聲,“你若當真閉關時絲毫不聞外界之事,那三年前母親生病在京城不得治時,你又怎麽會派人來救?”
    “江湖之人眾多,你如何想到會是我?”江綏有些意外,當時情況緊急,她便派人去了,倒未想過會引她生疑。
    “若非與我關係至近之人。”芷若淡淡的反問,“母親遠在京城的南宮侯府,有那個尋常江湖人會知道?”
    “你怎知不是逸王呢?”
    “我問過他。”
    “他若是騙你呢?”
    “他為何要騙我?”芷若有些氣結,她努力控製著呼吸,情緒有些激動,喊道:“江綏,你要逃避到何時啊?”
    芷若轉過身,深換一口氣,語氣沉穩了許多,“我了解你,縱使宮裏帶給你諸多不適,但我也不信你會連這些年的情分都不顧,若非有什麽迫不得已,你不會這麽多年都渺無音訊的。”言行至此,她略頓了頓,問:
    “所以,到底為什麽?”
    “不管因為什麽,都與你無關,你也無需知道。你隻要知道,現在我回來了,你不再是一個人了。”江綏走上前去,握住她的手,心疼的望著她,眼裏飽含歉意,柔聲安慰著。“芷若,我知道我這些年辜負了你,在你最需要我的時候,沒能陪在你身邊。也知道這些年你經曆了很多難以承受的事情。但有些該放下的,就要讓它過去。畢竟那些事,縱使你再執念,也改變不了什麽。但現在這一場病,危及著許多人的性命,控製住它,這才是我們當務之急最需要做的事,不是嗎?”
    江綏她知道芷若痛苦,她又何嚐不是呢?但她更清楚,知道了卻又無能為力的感覺更痛苦。況且,就如同馮琛曾經說的:當清澈的水裏融進了墨,哪怕時間再久、被衝的再淡,也永遠都不可能像從前那般幹淨了。她希望,芷若永遠幹淨。希望那些汙穢的事,她最好永遠都不知道。希望她能永遠像現在這般安穩的活著。隻是......當真能瞞住嗎?江綏心中沒有定論。無妨,瞞一時是一時吧。晚一時知道,就晚一分憂慮。
    “我知道了!”芷若眼含淚光,握著江綏的手又緊了緊,道:“你放心,你交代的事,我一定會盡力去辦。”
    “嗯,”江綏笑看著她,眼裏帶著一絲複雜的情感,“接下來的事,我們一起麵對。”
    “好。”芷若也笑答。
    芷若走了,隻留下一個熟悉而又陌生的背影。而江綏以為,如果能一直這麽默默地看著她遠去的背影,就足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