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曉人事,心彷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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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醒了?我以為你這一覺到明天了呢!”迷蒙的眼方睜開,就對上兩彎活潑的泉眼,至誠給驚得一個激靈,抬手就往上招呼。
    “哎哎哎……阿姐,是我啊!”頌可心連忙抓緊那隻即將貼上她那豆腐般水嫩臉蛋的巴掌。
    “打的就是你!”至誠惡狠狠地瞪著那分明一副幸災樂禍,卻故作無辜的家夥。
    頌可心登徒子般摩挲著至誠的手腕,調侃道:
    “嗬嗬……阿姐的脾氣這麽厲害,以後可有誰敢做我姐丈哎?”
    至誠氣惱,抽回被握著的手,“你一邊去,我現在不想和你鬧!”
    “多有趣啊……”
    至誠一個大白眼遞過去,頌可心慢慢消了聲,她慢慢坐起,問道:“車停了?師兄呢?”
    “一邊去的人不知道!”頌可心“哼”一聲,身體一轉,頭一揚,一副傲嬌樣。
    “你……”
    頌可心氣衝衝道:“我怎麽了?我阿姐脾氣可大,都不要理人家了呢!”
    “你還委屈?嘿,”至誠被氣樂了,“行!你,可……可心公主,公主殿下,是我錯了,行嗎?”
    “阿姐讓人家一邊去,一邊兒是哪一邊啊?”頌可心依舊舉著腦袋,不肯低頭。
    “一邊兒?哦,一邊兒在這,瞧,這!這呢!”
    “嗯?”頌可心癟著嘴轉過頭來。
    卻未想到,一把被至誠扯倒在她旁邊。
    所幸這車廂足夠大,還能直著躺下兩人,也幸虧公羊逸塵周到的準備了兩床棉褥,都鋪在車廂裏——至誠身下。否則憑至誠這一下力道,頌可心非什麽地方磕個淤青不可。
    但車底仍不可避免的發出一聲沉悶的響聲。幸虧尚陽王室出品——必屬精品!車底沒漏!
    “怎麽回事?”聲響立刻引來了公羊逸塵。
    別看他在外麵一刻不停的忙活著燒火,煮粥,但那心思可時刻都放在車子裏麵呢!
    “沒事!”
    聽到公羊逸塵急切的聲音,至誠連忙回應一聲,避免公羊逸塵的擔心。當她轉頭看向身旁時,卻立刻開始緊張起來。
    隻見頌可心倒在身旁,埋著頭,僵著身子一動不動的。
    “……可心……你……你怎樣,有沒有事?”
    “……”
    半天聽不到回應,至誠開始心慌起來。
    “可心,對不起,你到底怎麽了,讓我看看好不好?”
    “……”
    還是沒有回應。
    “可心,你……你不要嚇我,可心……”
    怎麽喊都不應,至誠又不敢強硬的拉扯她,話語中已隱隱帶了哭腔。
    “師兄——師兄——你在哪兒——”
    “啊——”
    “城兒——”
    原本聽到那聲沉悶的聲響,公羊逸塵就要過去了,可至誠的一聲“沒事”,又讓他止了腳步,他便以為兩人又是在玩鬧呢。
    當聽到至誠無措的呼喚時,他心裏登時一緊,立刻三步並一步的跑過去,可還沒來得及掀開簾帳,至誠又是一聲驚呼,他是連抽劍把車篷劈了的念頭都起了。
    可當他掀開車帳,看到車裏的情況,卻是一陣無奈。他迅速鬆開車帳,轉頭平靜的對緊跟他身後跑過來的啞五道,“沒事!你不用理會,讓火小些,粥再溫會兒,我喊她二人。”
    看著啞五點點頭,走去篝火那邊,公羊逸塵屈指敲擊車邊,“你兩人莫要鬧了,起來喝些熱粥!”
    “……師兄…哪…哪裏是我……要鬧,你瞧她!”
    車內兩人緊緊糾纏一起,你掰我胳膊,我抱你大腿的,竟是小孩子打架的姿勢。
    至誠好不容易後來居上,壓製住頌可心的一條腿,一開口,又讓頌可心按住了她一條手臂。
    頌可心緊緊壓住至誠的半邊身體,忿忿道:“哼,阿姐認輸,我就鬆手!”
    “就…不!你……怎…麽不認……輸?”至誠不甘被壓製,使力掙紮。
    “……才不!……明明…你……先欺…負我的!”頌可心也不甘示弱,半點不敢鬆懈。
    “你先……鬧…我的,鬆手——”
    “就不!”
    兩人倔丫頭!公羊逸塵無奈。
    “兩人一起將手鬆開!”
    裏麵兩人對視一眼,互“哼”一聲,聽話的慢慢鬆開了對方。頌可心一翻身挨著至誠平躺著。
    兩人喘息了一會,平複下心神。正待至誠要起身時,頌可心一下子又翻到她身上,至誠一怔,剛要伸手推她,就見頌可心低著頭,一雙鼻子湊到自己胸前來回嗅。
    至誠窘迫,“你嗅什麽?”
    “嗯…阿姐用得什麽香,之前怎麽沒聞到?”
    “什麽什麽香?我沒用過香!”她對味道很敏感,所以她從不用那些東西。
    “是…一股甜甜的乳香,阿姐,你……”
    頌可心下巴擱在至誠胸前,抬起頭,一雙大眼亮晶晶的。
    至誠登時雙頰泛紅,“……莫要胡說,快起來!”
    “我哪有胡說,真得很香……”為表明自己話語的可信度,頌可心緊緊把頭埋在至誠胸前,抻著鼻子大口吸氣。
    “你……”
    知道公羊逸塵就在車前,至誠羞得巴不得把身上這個不知羞的丫頭,找個地縫塞進去。
    “你給我起開!”看著頌可心一副沒臉沒皮、沒完沒了的樣兒,至誠一把把她推到旁邊,連忙扯開身上錦被,鑽出車廂。
    果不其然,公羊逸塵就在車旁立著。
    至誠低著頭下了車,不敢去看他,臉上有如火燒。
    “哎,阿姐,外麵冷,你披上這個……”
    公羊逸塵剛要開口,頌可心捧著兩件玫瑰紅的厚鬥篷鑽出來,口中叫嚷著。卻在出來後看到公羊逸塵,察覺外麵氣氛不對,自覺地消了聲。
    公羊逸塵上前從可心手中拿過一件鬥篷,給至城披上,係上篷帶,細細理好肩領處,微笑著開口,“心兒可在乎你這阿姐啊,我小姑母都不見她這麽周到的!”
    “誰說的,我曾經還試著給母後做過衣裳的!”頌可心給自己披上另一件鬥篷,忿忿反駁回去。
    公羊逸塵輕笑一聲,看著至誠一副鴕鳥狀態,知她心裏尷尬著的。
    其實,這會兒他心裏也是騷動不止,可他不能表現出來呀!否則他家小姑娘真找個什麽地方鑽進去,到時哭得就是他了。
    “天冷,我熬了些粥,能暖暖身子。走吧,都去用些!”
    公羊逸塵說完轉身就走,他知道小姑娘這會兒不想麵對他,所以他先過去,暫且讓她緩一下。
    果然,等公羊逸塵過去把幾人的碗都盛好了,頌可心才拉著至誠磨磨蹭蹭的挪過來。
    “師……師兄,我,我們這是到哪兒了?”
    不過極好的是,不知頌可心怎麽和至誠咬的耳朵,至誠已不再低著頭躲避公羊逸塵的目光,反而主動和他搭起話來。盡管那白瓷般臉蛋上的淡粉,還沒因夜風而消散幹淨。
    公羊逸塵微笑答道:“刹羅城郊野的小樹林,我們得後日方可出了尚陽地界!”
    至誠低頭漫不經心的回應,“哦……”
    “不,等等,這不對啊……”
    稍後猛然想起什麽似的,一抬頭,竟是一臉肅然,和方才那副軟綿綿的模樣簡直判若兩人。公羊逸塵對此並無甚驚奇,到是頌可心給驚了一下。
    “阿姐,你一驚一乍的作甚?”
    “什麽一驚一乍,師兄,你要繞道歸雲?”
    “繞道歸雲?”聽得至誠“一驚一乍”的原由,頌可心也開始一驚一乍了,“什麽‘繞道歸雲’?”
    公羊逸塵指了指離篝火近處,已鋪上柔軟厚毛墊的小木凳,示意兩人坐下,“‘繞道歸雲’的意思就是,我們要去摸摸歸雲昊的底兒!”
    “表哥話語過於深奧,恕小妹理解不了!”頌可心對公羊逸塵無時無刻的“算計”,已然有些惱火。
    公羊逸塵無奈解釋,“尋鳳羽梧,此時還不能讓歸雲鳳揚兩國聯合!”
    “不懂!”頌可心在氣頭上,腦子多少有些不夠用。
    至誠緊著眉頭猜測,道:“……這,師兄所說,是不是……歸雲昊還想用對付義頌那招,來對付鳳揚?”
    “……對付義頌?阿姐是說,他這是聲東擊西?”頌可心一聽到和自家有關的事,腦子立即活躍起來。
    至誠皺眉,道:“聲東擊西?不是吧,你想想,之前歸雲已出兵虞郡為借口,來取得義頌歸雲兩國的合約。現在歸雲又用行刺歸雲昊的借口抓住了鳳羽梧,你覺得他又想要什麽?”
    頌可心立即反應過來,“和鳳揚的聯姻!”
    至誠重重點頭,“對!”
    聽著兩個姑娘的分析,公羊逸塵不得不感慨兩人的聰慧,到底都是王室血脈,哪個是愚笨的?
    他看著粥碗上白霧越來越淡,不想再讓兩人糾結,緩緩開口,說明他的觀點。
    “他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自鳳羽梧被算出‘身價’,鳳揚便將她高高捧起,作為象征。若是鳳羽梧成為歸雲昊的妻子,那鳳羽梧是‘天定九州之後’,歸雲昊又是什麽?”
    “天定九州之主!”頌可心眼神寒涼,咬牙切齒,“當真好算計!”
    公羊逸塵讚歎道:“世人多信天命預言,他確實打得一手好牌!”說得他都有些期待和那人的見麵了。
    看兩女皆因他的話垂頭默默,再看旁邊那幾碗粥上白霧已是極淡,他將一碗粥放進至誠手中,“好了,現在進食時間,暫莫想那些。出門在外,作不得那麽講究,隻熬了些香菇雞米粥,城兒,吃些!”
    “師兄的手藝是好的,再不講究也不會差!”
    不管什麽時候,至誠小丫頭對她師兄都是極為追捧的。
    “咦~再好的手藝,這世上有資格品嚐的人又有幾個,是不是呀,表哥?”頌可心的心理自我調節功能大概是極發達的,抬頭功夫就好似換了個人,仿佛方才麵色凝重,思慮萬千的人不是她一樣。
    “你呀,喝粥,讓嘴巴歇一會!”公羊逸塵給頌可心遞過一碗粥。
    “唔……美味啊!”聞著那香菇的鮮美和粟米的清香,頌可心伸手舀起一勺就往嘴裏送,粥入口中,鮮甜有味,軟糯可口,禁不住開口讚歎。
    “我說過呀,師兄的手藝是最好的!”至誠驕傲的笑著。
    “我誇表哥,阿姐你樂什麽?”
    頌可心擺明了又想和至誠鬥嘴。
    至誠橫她一眼沒再回腔。
    也幸虧如此,否則這頓晚飯,絕對要在兩人的嘴炮中度過了。
    也該是頌可心累了,喝完粥,坐在篝火旁烤了會兒火,就鑽回車廂睡覺了。
    車廂中鋪有兩床棉褥,還有兩床錦被,那就是專門給至城可心兩人晚上準備的。
    在永城落腳時,公羊逸塵讓啞五買的東西就是他們平常用得一些生活用品:湯鍋、木碗、木匙、棉褥、錦被、一些米物、一些菜類,當然還有其他的物品。總之他們這一路都會用得到。
    公羊逸塵是想著他們這一路,大半的夜晚都要在野外度過了。這下絕對能讓至誠的“興趣”得到充分滿足。可他又不願委屈了自己的小姑娘,所以便盡量周到些,讓兩姑娘少受些“委屈”。
    等都吃好,啞五把幾人的碗匙收拾起來,放進湯鍋裏,再把湯鍋都放在車底下,等明天路上遇上小溪時,再用溪水洗刷幹淨。為了放置他們的生活用品,啞五在永城時又專門找工匠在車底裝了個木架,總之這個馬車如今也算是個他們移動的“小窩”了。
    啞五放好湯鍋,衝公羊逸塵點個頭,轉身消失在黑暗中。至誠想問他的行蹤,可張開的口又慢慢閉上了。
    此時,卯時剛過,晚風習習,今夜月亮不大精神,月色黯淡。四下除了風聲,便是篝火裏木棍被燃燒的劈啪聲。
    至誠想問公羊逸塵對如今九州形勢的看法,張張口又再次閉上了。她心裏默默歎息,問了又如何,知道又如何。她是心思靈敏,可不過都是些小聰明,而公羊逸塵則要兼顧大局,需要的是大智慧。她現在隻要好好陪在他身邊,支持他,需要時能幫得上他,就最好的了。
    公羊逸塵麵向篝火,餘光卻始終停留在他的小姑娘身上,他看著小姑娘麵色糾結,欲言又止,心裏也不舒服。可他此次卻不想主動解答小姑娘的任何困惑。
    他看著啞五的方向,眼中寒光一閃而過,他始終忌諱在自己的小姑娘麵前,討論“殺人”這個話題。
    兩人之間一時氣氛凝寂,風聲顯得格外淒涼。
    終於,至誠感覺涼意越來越重,無意識的開口,“師兄,晚上你去車……”
    看著公羊逸塵轉過來的溫和目光,她卻再張不開嘴了。
    她是想讓公羊逸塵晚間去車廂休息的,就算車廂躺不下三個人,但在裏麵坐著也比外麵要暖和。
    按她的道理,她、公羊逸塵還有頌可心,他們三人之間哪有什麽“男女授受不親”那一套的,所以她敢領著頌可心堂而皇之的霸占公羊逸塵的房間和床。可剛才那事,她的表現卻又不是那麽回事。
    她十九歲,頌可心十七歲,她們兩個都是大姑娘了。而公羊逸塵更是二十有八,分分明明的成年男子。三人共處一室沒什麽,可若當真三人共居一“床”,那真是……至誠臉上已消下去的粉紅又漸漸的浮上來。
    “……師兄,這件鬥篷給你,我去休息了!”至誠一把扯開篷帶,把鬥篷從身上抽下來塞到公羊逸塵懷中,慌忙鑽回車廂。
    到了車上,看可心睡的香甜,又不敢太大動作,隻緊了緊身子,躺在旁邊,把自己蜷縮成一團,身子不動了,心裏卻仍在打著鼓。
    注定今夜難眠。
    她是想讓自己去車上休息的吧,可細想又覺得不妥,這才止了話。公羊逸塵看著他的小姑娘一反常態的行為,不禁露出無奈的笑。
    他的小姑娘真得長大了,開始曉人事了!
    感慨完,將那玫瑰色鬥篷放在鼻端,輕嗅,
    當真一股淡淡的乳香!他不僅有些陶醉。
    可下一瞬,他眸倏然寒光一現,立時把鬥篷全部摁進懷裏,默默閉眼,麵色清冷。
    靜靜端坐在昏暗月光下,如那天神祀中神祗,尊貴冷漠,不食人間煙火。
    好大會兒,公羊逸塵才慢慢睜眼,眼中一片虛無,心中也再無一絲漣漪。
    他淡著臉色,將那玫瑰色鬥篷披在身上,自去車旁找個背風的地方,靜靜盤臥休息。
    他的武功已到一定境界,即便睡著體內內力亦能自動運轉禦寒,那鬥篷也不過是個多餘物。可他家小姑娘的心意,他又怎會浪費呢?
    並且……他再次盯向啞五消失的方向,即使他心已無波瀾,可這一夜,他還到底不能真睡得踏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