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隻當流氓,不做漢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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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距離陸永年的壽宴已經過去了七八天。
不管國際形勢如何風雲激蕩,曰本要全麵侵占,獨吞中國,英國如何如何,美國怎樣怎樣,俄羅斯又怎麽應對,有識之士心裏都明白,那就是一群野狗,中國隻是它們爭搶的一塊骨頭。尋常人不懂這個,在滄州的小縣城裏,百姓們的日子還那麽大一天小一天半死不活的拖著。陸正清依舊日複一日的代父授徒。
今天,滄縣城內的街道一如繼往的蕭條,再加上現在是大清早,就更顯得清冷了,行人稀少,連薄薄的霧曦都不能衝散。
街拐角周記羊腸子湯鋪依然開張。
這羊腸湯是滄州有名的小吃,而周記羊腸更是個中翹楚,他家那鍋老湯底據說終年薪火不斷已經傳了近百載,絕對的正宗。在這微泠的清晨,熱呼呼的喝上一碗,那肯定是很舒坦的事情,因此周記的生意一向很好,不說賺得盤滿缽滿,衣食無憂小有盈餘那是肯定的。
可近幾年周家的生意也一落千丈,先是內戰後又進了小日本,仗打了好些個年頭,百姓們過了今天沒明天的,哪還顧得上這一點點的小享受。
別人都往偏遠的鄉下躲,可周老頭卻堅持守護著自個的小門臉,每天賣個一二十碗就心滿意足,哪怕三碗五碗的也成,不圖掙錢,就是想在心裏有個依托,幹了一輩子這個,放不下啊!他不時往鍋裏加些秘製的材料,往灶底添上一小塊柴禾,周老頭堅信仗終歸有一天會打完,小老百姓們終歸要喝熱乎鮮美的羊腸湯,而自家的羊腸湯終歸是最正宗的,因此祖傳的老湯底不能斷火。
周老頭剛想抽袋旱煙,就見街對麵的小巷裏轉出幾個人來,老遠就能聽到他們粗野放肆的說笑聲。
打頭的是個二十七八的健壯青年,模樣長得倒是周正,可惜滿臉痞子氣,走個路全沒正形,一步三搖的讓人怎麽瞧怎麽不舒服。他扯著嗓子叫:“弟兄們,哥哥請你們喝羊腸子湯去。”他身後幾人轟聲叫好,其中一個墩實年輕人卻說:“哥,你兜裏還有幾個大子兒?別錢不夠到時侯折了麵子。鄉裏鄉親的,咱又扯不下臉來訛那周老頭!”
那大哥把眼一瞪:“老二,瞧不起哥是不?哥是那種人嗎?”他從口袋裏掏出幾張小票在眾人麵前一晃:“都瞅瞅這是啥?”正說話,身邊一扇小門吱呀開了,一個大姑娘謔的潑出一盆水來,那大哥急忙的住後一跳差點沒被澆一身,開口正要罵哩,忽然之間卻堆出滿臉的笑:“二妮!剛洗完臉啊?”那姑娘理都沒理他乓地把門關了。
那大哥訕訕的笑,卻往台階上走兩步,趴在門上眯了一隻眼睛湊著門縫往裏瞧。那姑娘正站在門後呢,聽他湊上來,一腳就踹在門上,門頁反拍回去重重在他頭上撞了一記狠的,那姑娘罵:“整天操膀子閑逛街也不尋個正經生計,哪天餓死你!”
那大哥揉著腦門往後退,悻悻的嚷嚷:“這麽凶幹嘛?也不怕找不著婆家!餓死我幹你啥事?你養我?”他那幫兄弟見了個個樂得哈哈笑。那老二道:“二妮越長越水靈了。大哥,我看這丫頭對你有意思,你幹脆跟李裁縫提親得了,也給弟兄們添個大嫂。”
那大哥歎口氣:“二妮是個好姑娘,可哥都混成這付鳥樣了,吃了上頓沒下頓的,哪能再去禍禍人家大閨女?咱配不上二妮啊!吃香喝辣穿金戴銀不談,能叫人閨女跟咱窮喝西北風活受罪?”
眾人裏有個愣頭青就說了“有啥配不上啊?咱們鐵拳十兄弟在這滄縣道上可是叫得響字號的幫會,你可是咱們老大啊!在通滄縣都是響噹噹的人物。’
那大哥一翻眼:“都別他媽扯蛋了,走,都跟老子喝羊腸湯去。”
一幫人吆五喝六的進了周記。
周記聲名在外,門臉卻不寬大,十個人往裏一擁,就把座兒給占了大半。那大哥把手裏小鈔往桌上一拍,叫道:“周掌櫃,生意上門啦!今兒錢落家裏了,兜裏就夠九碗的,你把份量勻勻分成十碗端上來,咱們十兄弟有難同當有福同享。”
周掌櫃答腔:“差一碗就差一碗唄,街坊鄰居的,先賒著。”
那大哥死要麵子,不樂意了“我好孬是一幫之主,喝你一碗羊腸湯還能賒帳?讓你勻勻你就給勻去。”
周掌櫃道:“在伯跟前你還充什麽大個啊?”答應著下去,依舊滿滿的盛了十碗上來,兒子媳婦兒都躲走了,夥計也辭工不幹了,周老頭一人兼著掌櫃掌勺跑堂。這夥人都是城裏的地痞混混,老人家卻不怕他們,都是一條街麵上的鄰居,眼看著長大的孩子,知根知底的又有甚可怕?周掌櫃就是替那大哥可惜:“也是好人家的孩子,偏偏給逼上了黑道。”
那大哥姓馮叫清華,就是王有貴所說的小馮了,他自幼喪母,老爹是個本份人,做大棗的生意,小鋪子開著小買賣做著,家底兒也算殷實。俗話說窮學文富習武,馮父盼著兒子出息,手裏有了些個趁錢,便把兒子送進陸家拳館讓陸老拳師調教。馮清華天份不錯又吃得苦頭,沒叫他爹失望,練得很是紮實,就連陸永年也對他頗多誇獎。
不料想沒過得兩年,他爹做生意讓人給騙了,家產賠了大半,人也氣得臥病在床。馮清華年少氣盛就找上那騙子要說法,三言兩語就動起手來把那騙子打得不輕。
那騙子跟當時的縣長沾親帶故一張狀紙把馮家給告了,那騙子局設得極好,馮家拿不出對方行騙的證據,自家兒子傷人的事實卻放在眼前,隻能眼巴巴看著兒子被投進老監。事後馮父變賣剩下的家產,使錢上下打點,又給那騙子賠罪,央求著私了,這才把兒子給救出來。馮父憋屈氣悶心痛敗光了家產,又覺得愧對兒子,從此一病不起沒多久就蹬了腿。
馮清華咽不下這口氣要找人尋仇,那縣長卻己調任他處,而騙子本就不是本地人,得了大筆錢財也不知躲到哪裏去了。馮清華性子偏激,尋仇無門之下,便破罐子破摔說做好人沒好報,從此做了痞子混混,走了黑道,糾合一班氣味相投的年輕後生組成鐵拳兄弟會,人稱鐵拳十兄弟,他武功底子不弱,自然做了幫主大哥。
陸永年多次良言規勸,卻無法將他勸回頭,一氣之下便把他革出門牆,並警告不許用陸家的功夫為非作歹。
這幫人好勇鬥狠打架鬥毆尋釁生事,卻從不禍害鄉裏,按他們的說法這叫:盜亦有道,兔子不吃窩邊草。有時見本地人被外地人欺負還會仗義出手相助,事後也不獅子大開口,給頓酒喝就成,因此在地方上並無惡名。
這鐵拳兄弟會生財的門路全在外地客商身上,什麽掏包打悶棍敲詐勒索仙人跳的齷齪事幹得不少。前些年滄縣繁華,往來客商不在少數,兄弟會的小日子過得倒也滋潤。
他們這種人得了錢財便胡吃海塞,嫖娼耍錢,輸了拉倒,贏了就接著吃喝嫖賭,花光了再去宰肥羊,全不懂好天防陰天的道理,並未攢下一丁點積蓄,現下的滄縣市井崩壞商業蕭條,兄弟會那錢銀收入經濟來源就江河日下直線下滑了。縣城裏倒是有日本人開的福田商行,可那不是兄弟會能得罪的,他們又不肯給日本人辦事,便有些混不下去的意思了。
眾人滋溜滋溜喝著湯說笑,都說好久沒宰肥羊小日子不好過。可談來說去也沒商議出什麽發財的路子。畢竟大氣侯在這擺著呢,流氓界也不好混啊!
那愣頭青老幺說:“周旺財那牲口跟著福田洋行的曰本人混得倒光鮮。”言下之意很有些羨慕。他說的周旺財是城裏另一幫地痞的頭兒,是周統正的侄兒,標準頭頂上長瘡腳底板流膿,壞透了心,仗著叔叔是維持會會長,混得不錯,手底下有三四十號人手,前年借著周統正的關係又搭上了日本人。
這兩個小幫會相互的瞧不順眼,新仇舊怨不計其數,明裏暗裏大架小架打了若幹,一幫人多勢眾有官麵上的關係,一幫驍勇善戰悍不畏死,誰也沒能占到誰便宜。
馮清華聽了這話,臉一板,湯碗往桌上一頓當場就發火了“老幺!你說啥屁話?你也知道周旺財是牲口啊?他給日本人舔屁眼你也跟著去?對,咱是流氓,可咱是中國流氓,不當漢奸。”他這話說得很有幾分擲地有聲的氣勢。
眾人連忙來勸,都說老幺年紀小說話沒個譜,大哥別跟狗日的計較。老幺也委委屈屈的“弟弟就這麽一說,大哥怎麽還當真了?弟弟是那樣的人嗎?能幹那天打五雷轟生兒子沒屁眼的事?”老幺不過十七八歲,嘴上毛還沒長齊呢,被馮清華一罵,眼睛紅紅的都快哭了。
馮清華其實最寵這個幺弟,緩過臉來給幺弟啟迪人生:“老話說,有的事兒能幹,有的事兒碰都不能碰。就說這漢奸,這是人幹的事兒?不怕被人罵祖宗十八輩兒?咱們這種人談不上好,可起碼也不壞。”
他幼時家境好也讀過幾本書,喝口湯繼續說:“要擱古代,書裏頭都管咱們這樣的叫遊俠兒。遊俠兒知道不?那是俠,是好漢,好漢能做壞人嗎?”
那老幺心裏莫名讚歎:老大就是老大,真有學問,都能拿古書說事了。他連連賭咒發誓,說絕不能當漢奸。
馮清華這才轉怒為喜:“這就對啦!來,以湯代酒,幹了。哥哥我喜歡你。”
老幺小孩子心性調皮得狠,故意的大驚失色捂住屁股:“哥,你不是喜歡李裁縫家二妮嗎?咋又看上我了?弟弟不好那口啊!”馮清華被他說得麵紅耳赤,作勢要打,眾人又是一陣轟笑。
不說人品怎樣,這十兄弟之間感情倒是頂好的。
哥幾個正說得高興呢,卻聽到周掌櫃幹咳了兩聲,馮清華一偏頭正看到他衝著自已使眼色,轉頭望向門外,隻見施施然走進一個人來,滿臉欠揍的神色,不是剛剛才說起的周旺財卻又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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