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二探雲中(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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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刀尖上的大唐!
    “李節帥命某鎮守蔚州,接應雲州。今河東來犯,赫連鐸求援使者此刻便在城內,往幽州信使已走了。諸位有甚說法,都講講。”廳內,鎮守蔚州的兵馬使劉仁恭端坐在上首,環顧諸將道。
    說來他們屬於外鎮軍,待遇和牙軍一樣,但是負責鎮守要隘要津,就是盧龍鎮內的一個小藩鎮,劉仁恭是此地大軍頭,在座的就是城中的小軍頭。除了劉家父子三人和單可及,就是包括李崇文在內的幾個副將,大夥都是眉根緊鎖,眼觀鼻鼻觀心,盯著地板似要找出金銀一般認真。
    片刻,有一人道“天寒地凍,河東軍遠來都不用打,凍也凍死一片。赫連鐸怎麽慫成這樣。”這就是睜著眼睛說瞎話。
    另一將道“我軍隻有二千多老弟兄能打,新附那些許多便是河東降兵,若陣前鼓噪起來可就危險了。還是等等李帥過來吧,我等隻要守好安邊城,為大軍把住門戶。吐渾人再不濟,一二個月總能頂得住。”
    “是嘛,河東牙兵不論,沙陀人這些年甲具上去了還是很能打。我軍就二千多老弟兄,此去雲州二百餘裏,冰天雪地,敵眾我寡,不能這麽給吐渾人坑了。再說,去年他雲中城搬空,此次拿什麽勞軍?賠本買賣做不得呐。”
    “咳,可恨我等人少。若有三二千胡騎,去轉轉也可以,不好打就走麽。又要守城又要接應,咳,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呐。要麽,跟李節帥說說,多撥些騎卒來。平、營那邊兩蕃不少,征召些來,花不幾個錢,給口飯吃就行。”
    一將認真分析道“趕不及吧,等那邊過來怕就城破了,嗯……這廝赫然發現說了實話,趕緊住口,但還是收到幾個白眼。在座哪個不是揣著明白裝糊塗,就你聰明。又一將道,“是呀是呀。甲仗軍資都不足,看看雪化了,得讓李節帥運送些軍資來。”迅速轉移話題,化解了尷尬。
    看看手下都很上路,劉鎮將頗覺欣慰,道“且住。”歎口氣,道,“難呐。諸位心意某已知之,奈何李帥軍令猶在,吐渾人不能不救哇。”
    這次沒人說話了。
    片刻,劉二公子一抱拳道“父帥所言甚是,節帥軍令不可不從。兒願率軍先去查探情況,日後問來也有話說。”
    劉仁恭微微頷首,道“嗯,便依我兒。此去多有凶險,能戰則戰,不能戰則走。目下對敵情一無所知,你隻需探得明白回報,勿要犯險。”
    劉守光欣然領命,又道“父帥,沙陀馬多,兒所部隻五百騎,有些人少,可否讓豹營與兒同去。”
    嗯?劉仁恭愕然地看看下手垂目不語的李崇文,老二怎麽擅自加戲呀。目光在兒子與李大臉上轉了兩轉,點頭道“可。”
    ……
    鄭夥長跟一群軍漢們閑扯淡,憑著挺拔的英姿,以及敲了單無敵一把的英雄事跡,很快混熟,也搞明白了此次軍議。就是赫連鐸又被圍了,但是蔚州軍肯定不會為吐渾人拚命,商量個辦法應付李節帥就完。
    裏頭很快散會,李大郎神色嚴肅地從門內出來。
    鄭二立刻迎上,道“頭兒。”
    大李道一聲“回去再說,”抬腿就走,鄭二拔腳跟上。
    眾將紛紛離開,二哥四下打望,看看單無敵走遠的背影,忽然發現,剛剛打屁的軍漢中居然有幾個單副將的親兵。我丟,尷尬了。回想這幾個小子可沒少埋汰老單,藏得挺深呐。
    不一刻回到營區,李大立刻聚將。
    鄭夥長來得早,坐在裏麵等待眾人,看李大神情輕鬆,不是有壞事的樣子,就試探著問“有甚喜事麽?”
    李崇文道“也不算吧。單無敵那事先放放,忙過這陣再說。”
    鄭二就不多問。
    片刻秦光弼先到,隨意坐在鄭二上手說“來得這早。”
    眾將魚貫而入,張德在對麵上手坐了,抓著手邊盤中的炒粟米咀嚼。李三郎和一將依次坐在張隊頭下首,那將叫什麽來著?陳新國,河東降軍出身,本是輔兵,才轉正兵提拔了夥長。最近看他總在李三身邊晃蕩,跟得很緊。李大親軍出身的魏東城坐在鄭二下首,這廝在去年搶河東軍表現出色,後來燒草場也一馬當先,也從親兵隊裏分出來獨領一夥。
    看看人齊,李大郎開始訓話。
    “叫諸位來,是有個事情。”李崇文語調緩慢地說,“據稱獨眼龍親率大軍來打雲州,吐渾人救援使者已去幽州了。劉帥之意,讓劉守光和我兩部騎軍去探探情況,劉副將與我說,擬二日後出發。議一議罷。”
    聽是刺探軍情,各人都思索起來。
    張德率先發言“劉帥不是真要救雲州吧。”
    李大解說“吐渾人說,河東隻前軍便來了萬騎,赫連鐸草草碰了一下即縮進城裏沒再冒頭。安邊才幾個人,救得了麽。做做樣子罷了。”李三道“去年雲中就打空了,年前我派人去看看販些牛羊回來,結果吐渾人自己都不夠飯吃。城裏人少糧少,這把懸了。”
    “是呀。聽說幽州府庫不豐,賞賜都未必發得下來,鎮裏未必有援兵呐。”鄭二補了一句。李大沒料到這黑廝還能知道幽州情勢,轉念一想,可能是鄭老大跟他傳的信吧,也就沒問。
    眾人明白隻是演戲,氣氛就很輕鬆,李大說“李書記,軍資如何?”李脫口而出“各部共計六百三十二人,正兵四百五十,鐵甲有三百,皮甲有三百。尚有月餘存糧。戰馬足夠,馱畜充足。箭矢、兵刃也充足。”
    這樣充裕麽?跟他想象的完全不同呢。李大道“記錯了吧,有那多麽?此次正兵都要去,留下輔兵看家,戰兵人人要有鐵甲,馬麽……想想好像確實不缺馬。若沒記錯,營中光上好戰馬就六百多,算上馱馬、騾、驢、橐駝,怕不有二千多,得虧附近草場豐美能節約糧食,不然真喂不起。“點檢一下各部糧械,短缺多少去找管庫討要。看他怎麽推脫。”心說,弟弟還是嫩呐,這時不借機敲老劉一筆怎麽行。
    李三聞言,恍然大悟,亦心覺自己過於淳樸了。
    也沒甚好多說,簡單又聊幾句就散帳。李大跟弟弟耳語數言,李三郎就來拉住鄭二說“隨我去領軍資。”鄭二便叫上人手,屁顛顛跟著去了。
    他們主要三件事。首先是領回賞賜,出兵前發賞賜,這是鐵打的規矩。其次是搞些鐵甲軍資,鐵甲等都還在其次,那是打秋風,重點是冬衣,本來不缺,但出征在外損耗就多,得多備足了。再次是領糧食馬料。
    鄭老板雙手攏在袖口裏,跟著李三的輔兵趕到倉庫。
    這次出城就兩撥人,所以沒人來搶。
    李三先去辦妥手續,拿著一把號牌回來,指點眾人將車趕進倉庫大院,在一片空地停下,等著點檢貨物。一小校前麵帶路,鄭哥跟著李三郎,邊上是一路跟隨的陳新國。三人與那小校來在一處庫前,隨從小吏開了庫房,小校指著堆在庫裏的絹、錢道“一人四匹絹兩緡錢。中和鑄錢,一緡八百錢。絹是幽州生絹。錢帛就這些,沒有加賞了。”
    四匹幽州生絹能值一千二百文,加上錢有個二千八百文,至於說軍官不給加賞也沒啥,就出去轉一圈,拿將近三貫錢,鄭老板算算這買賣可以。再說,賊不走空,說不定還能順點牛羊馬匹繳獲什麽的,那就更好麽。
    又到一組倉庫前,小校說“冬衣三百件。”再換一處,是糧倉。“五百石糧,麥、粟各半。二千石豆料在那邊。”又指點了其餘甲仗軍資若幹。李三郎就派出幾個識數的,帶領士卒去倉庫門口等著,先將物資搬來小空地,由陳新國點驗清楚,再搬上大車運走,最後由他簽字確認。
    這些物資可不少,且得搬運一陣。
    最先搬錢帛,然後是盔甲冬衣等軍資,這些數量有限,好點檢。最後運糧豆。陳新國很認真,絹帛要一一驗看,盔甲冬衣每件都要檢查,銅錢甚至都得抽出數數看夠不夠八百文一緡。
    大冷天的,邊上幾個管庫牙軍隻想趕緊搬完拉倒,見這幫混蛋如此認真,不斷翻著白眼,催促快點。陳新國不為所動,繼續忠於職守一絲不苟,看得鄭二都很欣賞他這股子認真勁,心說小白臉提拔這小子看來有點道理。
    “哎呀,在庫裏點過一遍啦。這冷天,差不多得了。”等先把前麵一批軍資運走,又開始點驗糧食豆料,天都快黑了,這麽搞法,天亮都幹不完吧。小校凍得鼻頭通紅,涕水直流,終於忍不住在李三郎身前走來走去,道,“看看,太陽都下山了,要麽明日再來。堆在這裏跑不了,反正你等還要清點。”
    李三郎搖頭說“兩日後出征,時間緊迫,這些糧食運回還要連夜趕製幹糧,馬要多喂些精料。軍情緊急,耽誤不得。”這就純屬胡說八道。營裏有糧,已經開始製作幹糧了,這些是補充虧空的,跟幹糧趕製可不耽誤。
    邊上幾個凍得火起的牙兵可不管你這些,一聽不幹了,鼓噪著圍上來理論,但李三不吐口,陳新國就繼續點驗。小校和眾牙兵越說越氣,左手撫刀,右手戟指李三郎,汙言穢語撲麵而來。
    “你狗日地,啊……
    話剛出口,背後一隻大腳飛起,將這廝踹了個撲趴。就見鄭哥躥過來,抬腿踩住那小校,怒道“他娘地爺爺出城殺敵都沒放個屁,你個雜碎管庫也敢聒噪,反了天了。”
    屠子哥一動手,倉庫裏外的衛兵全傻了,敢來倉庫撒野,這是頭回見呐。片刻回過神來,紛紛抽刀在手,破口大罵,但礙於小校在老黑腳下,終是沒敢動手。這邊更不含糊,正忙碌的軍士們迅速扔了手裏活計,按編製立定,陳新國的人在外,二哥的人在內,連李三的輔兵也都紛紛抽刀在手,瞬間將院內牙兵包圍。
    大寨主這伍最搶眼,直接動手就幹,蹬倒身邊守兵,奪了長槍,斥罵地最為有力。他這幾個胡兒兵甚是囂張,眼冒綠光,唯恐天下不亂就要將手下一個管庫的去頭,總算被還有點理性的馬匪頭子止住。那兵尤不解恨,用刀背狠砸了兩砸,將手裏這廝打背了氣,不住地哽咽吐酸水。
    這些兵都是老劉的親人,一向橫行霸道,哪受得這個鳥氣,而且李大郎彼此也很熟識,什麽時候如此暴躁,一言不合就要動手。哎呀,有個眼尖的終於認出了黑哥,指著他叫了一聲“我日,你是那劈手擒了單無敵那黑廝吧。”
    本來衛兵們還在思索要不要拚一下,聽到這個全都泄氣。兩邊都有刀,對麵還有個連單無敵都說拿就拿的狠人,還怎麽打,不要命了。
    兩邊居然就此僵住。
    ……
    單可及今日無事,閑在後院打熬筋骨,就見一兵慌慌張張衝進來,喘聲道“副……單將軍,不好了。”
    單無敵正跟幾個親兵打得痛快,哪裏管他,繼續出拳撩腿。
    那兵火燒屁股一樣左轉右轉,對手猛搓,忍不住又喊“將軍,打起來了。”
    被攪了興致的單副將麵有怒容地走過來,喝道“什麽?”
    那兵道“豹子營來領軍資,在庫裏跟我軍打起來了。”
    單無敵的臉登時就黑了。又是豹營,欺人太甚啊。
    衣服也不穿了,提起架子上的單刀就走。
    ……
    倉庫這邊。
    “幹什麽?”李三郎挺身而出,道,“刀都收起來。軍中袍澤,豈能如此?”一聲令下,輔兵和陳新國的人紛紛收了武器,隻是仍站在原地警惕。“老鄭,你也收了神通吧。”鄭二左右看看,放開腳下令,大寨主這才罵罵咧咧收刀入鞘,隻是剛剛背氣的那兵還沒緩過勁兒來,依舊蜷在地上難受,滾了一身汙穢。
    “我軍不日出征,軍中事務繁多,你等在城中安坐,焉知軍士征戰之苦。”李三郎壓著嗓音,對那才從地上爬起的小校道,“也罷,天色將晚,先將車運走,其餘糧豆明晨來取。今日這事,就此罷了,鬧到劉帥麵前我也有話分說。老陳,繼續幹活,看誰羅唕!”
    ……
    等單可及趕到,隻見豹子營的士卒們正忙著搬運物資要走。冷風一吹,單副將才醒過神來,他媽地又莽撞了。來得急,隻帶了身邊幾個親隨,場麵即已化解,眼看那黑廝果然也在,這麽衝上去怕要吃虧啊。
    還要不要臉了!
    遠遠站在一處房角,一腿將那報信的踹倒,指著場中怒道“哪裏有事?”
    那兵也懵了。“這,這……半天也沒說個因由。
    單無敵抓過親兵遞過來的一件袍子罩上,吩咐道“讓那幾個蠢貨來我堂中說話。”也不往場中去,直接回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