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二探雲中(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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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尖上的大唐!
塞外悲風切,交河冰已結。
瀚海百重波,陰山千裏雪。
迥戍危烽火,層巒引高節。
悠悠卷旆旌,飲馬出長城。
寒沙連騎跡,朔吹斷邊聲。
胡塵清玉塞,羌笛韻金鉦。
絕漠幹戈戢,車徒振原隰。
都尉反龍堆,將軍旋馬邑。
揚麾氛霧靜,紀石功名立。
荒裔一戎衣,靈台凱歌入。
這是李二郎的《飲馬長城窟行》。
塞外天寒更早,幾陣風一過就是草木枯黃。
再一陣風,就飄下雪來。
商隊遭劫,劉仁恭惱火胡兒敢在太歲頭上動土,正經買賣幹脆不做,派出鐵騎四出,又擄回不少財貨。為免胡兒鬧事,趁著秋日草枯,在掃蕩周邊部落的同時,順手一把火將北麵草原點了,燒出上百裏的無人區。一通操作下來,安邊城是富裕了,周圍本就難過的牧人就被禍害得哭爹喊娘沒脾氣。
一年來鄭夥長表現優異,雖未升階,但是李大郎決定給他多加人手。去歲收了一批胡兒,後來劉仁恭又撥來些降兵,趁著大軍四出,李家兄弟留下親自把新兵操練了,剔除刺頭和羸弱,合用的留下,其中有二十人撥給鄭夥長。
加上老弟兄這就有正兵三十人了,得整頓。
將老夥計叫來安排。五人一伍編組,鐵匠三人組加進兩個正好一伍,由舅哥帶上;郭屠子是經過考驗的老夥計,帶一伍;馬匪頭子有些神通,能打能殺,帶一伍;劉四帶一伍;劉三跟、小周、小王再加六個,跟著自己做親兵,一共十人都歸鄭屠子親領。小隊伍的格局就算是成型了,以後在此基礎上調整,弟兄們水漲船高,能管好一陣。
郭大俠無可無不可,現在日子挺好,家裏老婆孩子熱炕頭,在軍中也幹得舒心,讓帶兵就帶唄。劉四比較有壓力,麵色不太舒展,打算回頭跟三哥聊聊。
大寨主比較興奮。“謝鄭頭兒栽培!”能重新帶隊伍,這是真信任,說明忠心可鑒入了鄭二法眼,將來有好處能排在前頭。老馬匪很明白這些道道,怎能不謝。尤其要謝謝張鐵匠帶他入夥。自打隊伍散了,不對,是滅了,喪家犬般蹉跎許久,張順舉是貴人呐,回頭就請他吃頓花酒去。
安排好老弟兄,將全夥三十人都集合起來訓話。
按理一夥加夥長一共是十個人,這三十人的一夥有點不倫不類。不過如今軍製混亂不堪,這也沒甚稀奇,講實惠的鄭老板決定忽略這個問題。
都經過李大哦不李三毒手操練,就算站在冷風中也有些人樣,鄭夥長對這些新人比較滿意。“你等不用顧忌,隊裏甚話都能說,自己人麽。”鄭老板腆著肚子站在前麵,和顏悅色地對士卒們訓話,“嗯,爺爺家裏不缺錢,喝兵血絕不能夠。諸位跟我幹這殺頭買賣,別個不好說,誰有個災困盡管找我。劉三,賬上還有多少錢?”
“夥長,還有二十匹絹,十口羊,錢有個幾吊。最近糧肉發得足,沒甚開銷,主要是入冬前燒草場打得比較辛苦,殺了五口羊吃。哦,找李三換酒花銷了些,單副將欠錢還沒要,那個多,有……
鄭二看越說越跑題,怎麽扯到單哥的賬上去了,趕緊截住這廝,沒讓他把一萬八千匹絹的事情捅出來。“你等從前是誰,從哪裏來,我一概不問。到俺這裏,便一碗水端平,一視同仁,這個盡可放心。”拉下臉來又說,“不過嘛,爺爺規矩也簡單,令行禁止,賞功罰過。誰敢貪墨你等功勞我來做主,但犯在我手裏,嘿嘿,也莫怪老子軍法無情。”
說到這裏,鄭哥頓了頓,換上一副戲謔的表情道“當然,有誰不服,現在說出來,你我就此做過一場,贏得我,這夥長你來做,規矩你來定。誰來呀?”
這數月鄭哥自覺脫胎換骨,體能上來一大截,戰場搏殺的領悟也精進許多,試著和秦、張比鬥,已經不落下風,是真的不落下風,不靠偷襲的那種。所以,若真有不服氣的,信心爆棚的二哥很願意教他做人。顯然眾人眼都不瞎,胡兒一看他這身板,就沒了挑戰的勇氣,河東的兵油子們更不是愣頭青。沒有挑戰的刺頭,讓想要一展身手的鄭守義有些失望,畢竟,這些新丁並不知道他的勇武不是,而讓手下直觀地感受到這一點,在鄭屠子看來恰恰十分重要。
不能顯露身手,但對眾人皆服的效果鄭夥長還算滿意,又換上笑臉,道“周兒,去殺三口羊。劉三,找李三郎弄兩壇酒來,今夜大酺。”
聽說有酒有肉,氣氛一下就活躍了,紛紛高叫鄭夥長仁義。二哥心說,奶奶的有酒有肉就仁義了。養兵呀,看來單哥的賬還是得要,這麽下去可就吃窮了。讓劉三去安排筵宴,鄭二決定親自去找找李大。
李大郎最近不忙,新兵訓練順利結束,雖然還是副將沒有升遷,但人馬小小膨脹不少。真正欣慰的卻是弟弟迅速成長起來,成了左右手,這是從前沒有想到的。特別是過去令人煩惱的後勤雜事,大頭兵們肯定管不好,請個文書賬房也就勉強湊合,但自打李三接手以來就井井有條,省了許多煩惱。
又比如,最近三郎不知哪本書學的本領,鼓搗出一個叫燒刀子的烈酒,備受好評。李大思來想去,不記得家裏哪本書有提到這個法門,又是釀又是蒸的,也虧得他想得出來。李大倒不是惦記弟弟的法門,主要是缺錢鬧的。
補充了不少新丁,操練一冬消耗糧肉許多,縱然各種賞賜、繳獲不少,可是架不住人多呀,算算帳還是有點緊巴。
有了這酒,三郎打算在蔚州各部隊裏推銷買賣,換回些糧肉財帛,貼補軍用。這事兒一聽就靠譜,這幫丘八,為了這酒,褲子都能當了。本部也得賣,都是花銷俺大李的,丘八們的賞賜堆在那裏不用看著就是浪費,該幫他們歸攏歸攏。喝酒誤事?戰時不喝就是了,這不是問題。算是取之於民用之於民麽,最後攏來的錢,還不是大頭兵吃了用了,爺爺何曾貪了一文。
都說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自家老爹是個書生,咳,煌煌大唐,還是個屬於比較單薄的書生。老爺子身量單薄,子嗣也有點單薄,混跡軍中多年,大李一直羨慕那兄弟多的,比如老鄭家,稀裏嘩啦活下來的親兄弟就有五個,遺憾自家就一個弟弟,也隨了老爹那麽文弱。萬萬沒想到,弟弟突然就轉性了。
一個喜文的小白臉,怎麽突然就轉性了呢?當然這是好事,得鼓勵。
真是好酒啊。端起碗喝了一口,爽快。
看鄭二進來,心情大好的李大郎讓親兵也給他滿上一碗,很隨意地問道“二郎有甚事來?”聞著酒香,鄭二貪婪吸了兩口,陶醉地說,“頭兒,三郎真是能為,弄出這樣好酒,如今方知,原先那些哪是酒啊。”
“罷了,你我不是外人,有話說有屁放。”鄭二這幾個月表現不錯,李副將很滿意,一夥十名骨幹各個不差,居然就有兩個神箭手,很好很好。給他撥了批人帶帶,等往後再立些功就升他做個隊正,跟秦、張哥倆一邊齊,妙哉妙哉。
現在麽,先不急,升遷太快對誰都非好事。
一口將酒幹了,鄭夥長壯著膽子胡說道“之前李節帥救雲州那次,俺馬慢就沒跟上大隊,後來撞進敵營圈了四百來匹馬,結果單副將過來搶奪,真是好沒道理。俺隻好製住他。他人多呀,後來說好我帶走一些,剩下三百多馬作價賣他,立了契。馬他拉走了,但是錢還沒給。”
李大聽得稀奇。也難怪,他一心練兵,沒工夫管這些狗屁倒灶,對單可及來說這也是丟了大臉,更不會到處宣講,以至於今天才聽說。取過鄭二遞來的契書一看,真是一萬八千匹絹,還有劉守文的花押,這黑廝手是真黑啊。心裏將那天場景想象了一下,看在這萬多匹絹的麵上,李大覺得老單很成問題,把臉一黑道“知道是咱豹營還要強搶,單將軍不講規矩嘛。”停住不說,等這老黑開牙。
“是嘛。”鄭二郎委屈道,“都在劉帥底下做事,不仗義嘛。前次出塞,我本說回來讓劉二擺個酒說說,同袍麽,芝麻綠豆大點事情。可他說不必,直接要賬就成。畢竟單可及身份擺在那裏,俺人微言輕,李頭兒你看怎辦?”
李大暗忖單可及有個屁的身份,指間輕點著契書,笑道“直說,是要我幫你討賬麽?”
鄭二也不含糊,大方承認。
“不是不成。”李大道,“但這賬不能白要啊。”
隻要大李接下這事就行呐。
萬多匹絹,鄭老板就從來沒想過能都要回來,若非眼看倉庫都快搬空,他也記不起這事,忙道“李哥做主就成。”
李大將契書退還給鄭二,道“拆了單哥兒也擠不出這些油水,這賬啊,要錢是要不回來。契書你收好別丟。這麽著,我軍新補了許多人,甲仗兵刃皆不足,管庫一直推說沒有。
這兩日正輪單副將守倉庫,我去找他疏通疏通,取些軍資糧秣回來,取來多少就分你兩成,可好。”心裏卻想,這契書就掛在這裏,不定哪裏能有大用,要他萬把匹絹是便宜這廝了,敢欺到爺爺頭上,你叫單無敵就真的無敵了麽,今日先取點利錢再說。
“走。這就去,你也來。”起身就走。
鄭二挺挺胸膛跟上。
作為親軍頭頭,單可及就住在劉鎮將的行轅。李崇文是劉仁恭帳下有數的將領,通名而入,卻見劉守光等人正往正廳趕去。見了李崇文兩個,劉公子一愣,道“這快就到了?”一問才知,劉仁恭有事聚將,因不是緊急軍情沒有敲鼓,剛派了人去找他,正與李大錯身而過了。
這賬就暫時要不成了。
到院門口,衛兵隻放李大進去,作為臨時隨從,鄭守義就被攔在門外。二哥也不急走,就在外麵等著。眼見周圍已站了不少軍漢在打屁聊天,鄭老板不動聲色地靠近一點,豎起耳朵,聽聽都說些啥。
“獨眼龍這是盯上雲州了,又來。據說此次是獨眼龍親來,吐渾人說,前鋒已戰過一回,現在麽,大隊也該到了。你說,就這鬼天,河東軍他不冷麽?去歲抓得那些,我看也就那樣,前兩日出操還凍得謔謔抖抖地。”一個五短身材的漢子正在發言。說他五短,不是個子矮,也有六尺高,主要是比例不是太協調,身長顯得胳膊腿短,脖子也跟沒有一樣。二哥就默默揣測,是不是中腿也短呢,那他媽就是六短了吧。
一小胡子軍漢附和“是啊是啊。去歲便是大冬天裏打,還想來蔚州造次,被削了吧。怎麽又來。傳說獨眼龍在南邊跟成德做了一場,跟朝廷還殺了一陣,又來雲州。這左一拳右一腳不累麽,跑來跑去得有上千裏吧。河東軍甚時這麽好脾氣了?從前晉陽節帥死在任上可不是一個兩個,這獨眼龍挺能耐啊。”
“這有啥,你沒聽麽,現在河東是沙陀人天下,老河東牙軍早就不成嘍。鬧事者都殺光,這不還有些跟了咱麽。嘿嘿,你看彼輩那副熊樣,那是能鬧地?嗬嗬。”又一位軍漢插言道。
“哎呀。你說,打打成德麽還好,有錢有女人,做過一陣還能搶個痛快。這雲州有啥,吐渾人窮得喝風,瞎折騰。娘地!李節帥讓咱在這兒,說是策應雲州,就咱這點人,策應,策應個錘子。”
鄭哥聽到重點,拉住這位說話的漢子問“這位兄弟,又要去雲州麽?”
“去個屁。”那消息靈通的五短一聽樂了,道“赫連鐸那邊有萬把號人,去歲河東軍來了萬多敗了,再來,好歹不多發點兵?沒有三四萬也得兩三萬正兵吧,就咱這仨瓜倆棗,去送死麽?聽說今歲鎮裏收成不好,大帥花銷又大,幽州庫裏見底了,賞賜都未必發得出來。沒錢還打個球。怎麽,赫連鐸是你親戚?”
鄭屠子忙把手搖。“不不。雲州有啥,赫連鐸自己都快沒飯吃了。”
“噫,你怎知赫連鐸沒飯吃。”邊上一軍漢問。
二哥道“去歲李帥救雲州,俺去了,吐渾人將庫底搬空勞軍,咱才放他一馬沒有進城。就雲中這鬼樣子,這廝能有多少糧食。”
“哈哈,明白人呐。不對來看你眼生啊。你哪部分地?哎呀,你是豹營地吧,看你跟李大一起過來麽。”
鄭屠子老實承認“是豹子營。”
“呀。”那五短昂脖把他打量一圈,夠著手比了比,拍拍二哥的肩膀,道,“這你奶奶地有七尺多吧。你?莫非就是那個敲了單哥一大筆那個甚夥長?定是你了,咱軍中長人不少,但似你這麽又長又黑,某還沒聽說第二個呐。別意外,俺一個兄弟那日也在場,說你身手很快呀,單無敵沒反應就給你製住。哦,你那夥弟兄不差,連單哥哼哈二將都給摁了。那誰楊師侃,曉得吧,衣服都給撕了,哈哈。說單哥都嚇尿啦,回來就下令封口,哈哈,這廝一天拽得不行,是被你小子給治了。”
邊上一軍漢打趣道。“嚇尿了你怎知道,見了。”軍中生活枯燥乏味,這種奇聞軼事最得軍漢們喜聞樂見,眾人邊說邊笑,鄭守義隻好不答。
“咳,下馬時說是鞍子都濕了,哈哈哈哈。”
“單無敵被嚇尿了?不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