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三打雲中(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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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刀尖上的大唐!
    大哥所贈,看不看的鄭二隨手先將書卷揣進懷裏再說。聽老大話裏有話,鄭二問道“怎麽,李節帥?”難道出事了,要對老大下手麽?鄭老二心中掂量,若真是李匡威不仗義,該怎麽弄死這老貨給大哥解圍,感覺有點勢單力孤啊。
    看弟弟一臉擔憂,鄭大笑道“莫瞎想。無事,這不,為兄才做了都頭。”
    “啊!不早說,這得慶賀啊。”鄭二摸摸酒壇子,給老大倒滿一碗。
    鄭大卻情緒不高,道“慶賀,慶賀個錘子。最近心緒不寧有點亂。此來雲中,上下都不看好。赫連鐸說是勾了十萬胡兒,李公號五萬大軍。嘿,胡騎什麽德行你也有數,便是我盧龍,戰兵亦隻一萬,其餘皆是輔軍、夫子。為甚?皆不想打。李帥執意要來,錢又不夠。娘地,爺爺覺著這回凶多吉少啊。”
    “不至於吧。”
    “你說呢。”
    “那大兄此來做甚。你不在節帥身邊麽?”
    鄭大吃了一口悶酒,道“幹甚。無人願來,李帥便給我三千兵,提爺爺做這都頭來打前站。他奶奶地,除了我手下那數百老弟兄,哪個軍頭聽我使喚?哼。”
    “莫嚇我啊。”鄭二聞言有點著慌,道,“李三有主意,我尋他來問?”
    “不必。我自有對策。”鄭守仁擺擺手,道,“哼,還沒到那地步要找李家小兒求計。心中積鬱,也隻有與你說說便罷。嗯,若此次不順,家裏靠你啦。”
    ……
    這頓酒吃得就有些憋悶,不數日,盧龍軍主力抵達,李崇文去趟帥府,回來就召集軍議。李什將沉著臉對李三郎道“你將劉帥軍令同眾人說說。”此次軍議是兄弟倆同去,李三聞言,起身道“休整三日,李節度大軍將與赫連鐸匯合往雲中圍城。劉帥令,我軍整備四日後出發。各部回去後立刻準備,隨後會將行軍計劃發下,兩日後,依次領取幹糧。有軍械需要補充、修整,盡快來找我。”
    “他媽地,這是亂命。”鄭哥頭一個跳起來。前幾日劉守光信誓旦旦,說準備回幽州了,老大來也沒說他們也要跟著打雲中呢。今日大軍入城,鄭老板專門跑去看了,那兵一個個喪眉耷眼,哪像是能打勝仗的樣子。
    李崇文端坐胡床,神色難看,道“此乃李帥軍令。幽州隻來一萬正兵,赫連鐸多為牧騎,那是什麽貨色?劉帥不是號‘劉窟頭’麽,李帥說了,數他最擅攻城,故而讓我軍也去,許諾打完這場回幽州重賞雲雲。”
    “命都沒了還回個鳥。重賞,賞個球。”鄭二參軍不久,但武夫脾性一點不小,絲毫沒有陪李大帥赴死的覺悟。恨恨咬牙道“劉窟頭是昏了頭罷,雲州去不得。”口裏連帶對劉鎮將也不客氣了。
    李大郎看向李老三,道“李書記,你去看情況怎樣?”
    “軍無戰心。”李崇武上來就給定了性,一臉灰暗地回答,“我問了,這幾個月軍士們成德、河東、幽州,前後跑了怕有幾千裏地,疲累得很。
    數載以來,李帥與河東頻頻交手,互有勝負卻無甚所獲,軍心多有怠惰。年初打雲中無功而返,在雁門關下還吃了點虧,於士氣妨害頗大。且這些年頻頻動兵,錢糧有些不濟,此次開拔,一人隻有四匹生絹,賞賜不豐,哪來的士氣。”
    秦光弼道“李節帥是老行伍了,士氣可用不可用看不到麽?”
    鄭二眼珠子一轉,道“莫非赫連鐸許了好處?隻是吐渾喪家狗能有個屁,牛、羊、馬匹麽?”鄭老板不愧是老板出身,自然而然就往這上想來。
    張德道“將令難違,奈何。”
    “管他個錘子將令,讓爺爺填溝壑就不成。”看眾人都是心有戚戚,鄭哥蹦得更歡,起身道,“此乃亂命。不去他能怎地。”見還沒人攔他,老黑越說越覺思路開闊,“城中有大郎三千軍,他不動。劉守光有千把號人,劉帥再配合一下,隻劉二那千多人都夠打這廝個措手不及。
    士卒皆不欲往,鬧起來也沒人給他賣命。奶奶地,若說得通則罷,說不通,哼哼。他阿耶當年便是反了李可舉,他做得,咱也做得!是劉帥坐上去……要麽李頭兒你來吧,我等都聽你地。哥哥有這一千精銳在手,何事做不得。”話趕話說到這裏,老黑把自己先嚇一跳,造反原來這麽容易麽?愣了愣道“哎,真能成啊。秦郎你說是吧。”
    看著擼起袖管就要拚命的鄭屠子,眾人都有點傻眼,你心裏想想得了,說出來幹嘛。李三郎最先反應過來,趕緊跑到帳外看了一圈,確定都是自家兄弟不會走了風聲。回來清清嗓子,道“二郎慎言。強敵環伺,我等亂不得呐。”
    看眾人都是深以為然地點點頭,鄭二罵罵咧咧坐下。
    仿佛是下了很大決心,李崇文猛地站起身,道“軍令難違。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我是騎軍,攀城填溝壑幹不來。此次出兵,諸位事事警醒些,時刻關注將旗。馬匹千萬照顧好,就算紮營,至少一馬不能卸鞍。
    各部盡快點驗糧械,刀、槍、弓、牌,軍衣、甲胄,可有短缺。不,定是短缺了。正兵人人要有鐵甲,輔兵一人也要副皮甲。李書記你算個數來,某去找劉帥討要。”他娘的這時候不狠敲一筆軍資,李大郎實在咽不下這口氣。他相信,劉仁恭也等著他們這些小弟的助攻,好向節度使獅子大開口呢。“還有,糧肉亦須妥當。對,幽州兵開拔有賞賜,我等也得有。方才劉帥沒說,我去問問。
    散了。”
    李大郎的話眾人是心領神會,麵上露出一點微笑。
    鄭哥的隊伍從十人正兵擴張起來,鐵甲還真是不夠。都不用回去,直接就給給報個數字,又道“軍服還缺五十套,被帶缺七十口。”其實軍服上月才發,但輔兵的裝備比正兵差些,正好乘機都給補充齊全,哪怕多囤一點呢。至於睡覺的被帶又要七十口麽,漫天要價落地還錢,李三郎都沒說話,鄭老板客氣啥。
    有老黑帶頭,眾人紛紛效法。不一刻,李三記好數字,合上小本本,李家兄弟倆聯袂而去,找劉鎮將討要軍資。這時候誰跟他客氣,哪個糧料官敢廢話看看,直接打上門去。嗬嗬,鬧倉庫咱豹營也不是頭一遭了。
    眾人報完賬各自散去,鄭二走兩步,覺得心裏還是沒底。
    李老大的意思他明白,反正是騎兵,攻城肯定不上。去就去,情況不對就撒丫子跑路,一千多人誰能攔得住。鄭老大也是這麽想的吧。那麽,老大有沒想過插李老兒兩刀呢?這想法讓鄭二心裏一個激靈。奶奶的,老大怎麽跟我說話還說一半藏一半不說透呢,下次見他得問問明白。
    抬眼看見秦光弼正要拐彎,緊追一步拉住,道“秦郎,你門道多,說說這把咱怎麽打。那雲中哪裏好打,不能把爺爺枉送了呀。”重點在後頭,“我等真跑了,不會有事吧。俺剛來沒幹過,你給我說說。”
    秦光弼不是很確定地說“我估摸著這次不會硬拚。”
    “怎麽說?”
    “李公……
    “李個鳥公。”對於要把自己推進火坑的李節帥,屠子哥是一點臉麵不給。
    “還要我說麽。”秦光弼惱了,道,“說劉鎮將,就咱這點本錢,好不容易攢點家底,拚光了還怎麽混。我看他肯定不會硬打。多半還是挖洞,要怎麽對得起‘劉窟頭’這三個字呢。咱是騎兵,劉帥隻要不昏頭,不會讓咱上去填坑。再說李節度。赫連鐸幾萬人在邊上,他那麽信吐渾人麽,不怕胡兒給他一刀?當也不會幹蠢事蟻覆攻城。再說,就我軍這點人,蟻覆攻城也不夠啊。若是讓胡兒爬城麽,嘿嘿,幹我鳥事。”
    鄭二這才回過味來,原來眾人都有小九九,李節帥也未必就那麽無知饢糠。這麽多彎彎繞,鄭大、李大乃至於劉窟頭都是想透了才敢領命的吧。這段日子,二哥一心撲在練兵和打草穀上,眼界不是太開闊,突覺還得好好學習進步啊。咳,老大怎麽回事,一肚子貨怎麽就不跟自己說呢,下次定要多問問。
    把心重新放回肚裏的屠子哥心情輕鬆不少。回營召集張順舉、劉三、劉四、郭靖、王義五個人開會。如今這是隊裏的核心,決定著全隊命運。至於屠子二人組和鐵匠二人組,是信得過的老骨幹不錯,但是礙於見識和出身,目前隻是聽招呼的命。武大郎?向組織靠攏很積極,但還要繼續考察。鄭全忠?人都不能算。
    鄭隊頭將要出兵的情況說了,眾人神采各異。
    郭屠子與往常一樣沉默寡言。他一般不表態,眾人皆知。王寨主好像有點興奮。劉四似被人踩了尾巴,有些緊張。張順舉似有話講,但又沒開口。還是劉三立刻蹦起老高,道“此亂命,這要把弟兄們往火坑裏推麽。”好麽,抄台詞都抄到爺爺頭上了。
    眾人的反應鄭哥一一瞧在眼裏。
    郭屠子是深藏不露,也可說無欲無求?對他鄭哥是放心的,經過多年考驗,值得信任。打衝鋒是好手,執行命令一絲不苟,事情交他辦讓人感覺非常踏實。估計這貨想得明白,反正有馬跑得快,惹不起躲得起。
    馬匪頭子敢把天捅破,殺人越貨這是看家本領,每次進草原,這廝就興奮到不行。偵察、衝殺從來不落人後,手下幾個殺才也非常凶惡。擄掠數他們手黑,雁過拔毛完全不足以表達。禍害起娘們來,這廝說第二隊伍裏沒人敢說第一。嗯,這貨怕是想去做幾筆沒本買賣吧。
    劉四麽,買賣做得不錯,隊裏財物說是劉三管,其實還是劉四操心多些。不知最近又在鼓搗什麽,讓他背地裏搞搞事情沒問題,但是上陣衝殺麽,能幹,但非他強項。隊伍帶得一般般,打仗算是隊中短板。但這廝會躲,算長處麽?
    內兄是穩重人,雄心是很有,見識也不差,還比這幫殺才們謹慎許多。這估計是擔心大夥安危,可能也想明白危險不大,所以沒說話。一定要比較,還是這大舅哥最讓二哥放心。
    劉三麽嗚嗚喳喳慣了,有好處上,沒好處讓,讓他打雲州不跳了才怪。忠心麽倒是不用懷疑。
    一切盡在掌握的鄭隊頭慢條斯理地說“慌什麽。劉鎮將就這點家底,我等是騎軍,不會讓你我上去填坑。李節度麽,吐渾幾萬人蹲在邊上,也不會幹蟻覆攻城這種蠢事。下去給眾軍士說說清楚,不要怕。馬要備好,紮營也要至少一馬不離鞍。輔兵須臾不能離開馬匹,隨時看我號令。都明白麽。”現學現賣的屠子哥把命令發下,顯得成竹在胸。
    劉三恍然道“明白明白。我軍說走就走,鄭隊頭神機妙算啊。”今天開會沒有武大郎攪局,三哥表演起來分外賣力。
    張順舉還是有點猶豫,問“不會有事吧。”
    “有李大帶頭跑路,怕個鳥。”
    三言兩語,這就算是統一了思想,給大夥吃下定心丸。眾人對李大人品還是信得過,紛紛散去準備了。
    ……
    不管願不願意,領了糧,領了賞賜,該出發還要出發。
    賞賜跟幽州兵一個待遇,算是一碗水端平。普通兵一人四匹絹,鄭守義作為隊頭加賞了兩匹,據說李崇文還要多領八匹帛,有點豔羨。
    出發前一晚人人碗裏有肉,這是劉鎮將殺安邊的羊,弟兄們都念他好,但跟李節帥沒啥關係。雖然發了點錢,但不可能有人說他一句好話。誰敢說試試。
    隨軍幹糧仍是李三負責,主力依舊是一口香,每人三袋方便頂事,當然胡餅什麽的也有,搭配著來。目前豹都比較富裕,這次連輔兵都有一口香,隻是量少點。鐵甲皮甲果然一應齊備,算是一次不小的進步。畢竟,若非趕上這機會打節度使的秋風,要讓六百多正兵都有鐵甲還是有難度的。
    大軍依次離營。
    待出城,鄭哥坐在馬上緩行。遠遠看見走在前麵劉守光的千把號人,一人配多馬,一輛馬車都不帶。碰巧與小劉四目相對,會心一笑,都他媽是明白人啊。也不知大哥現在怎樣,已跟獨眼龍交過手了吧?二哥默默地想。
    鄭全忠這是頭次出征,什麽都新鮮,自告奮勇做傳令兵。這會兒有什麽令好傳,就是騎著馬跑前跑後瞎得瑟。這就勾起了鄭哥的回憶,大順元年進草原那次,還是小白臉的李三郎也是這樣瘋瘋癲癲的。
    不過,最後還是有批馬車,據說拉著攻城器械。對呀,劉鎮將要去攻城的,鐵鍬、鐵鏟都不帶,實在說不過去。
    走著走著,鄭哥想起了那次在草原所見的長河落日,想起了那次敵襲,想起了被他們燒毀的部落,想起了後來那夜奮擊,想到了那夜的軍歌,好像心中陰霾就散去許多。忍不住就隨口哼了起來。
    ……
    聞賊勇勇勇,擬欲向前湯。
    心手個,萬人誰敢當。
    ……
    丈夫力氣全,一個擬當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