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回幽州(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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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尖上的大唐!
放下門外的大頭兵們胡扯不提,來說廳內。
大公子劉守文剛將此行經過說了。
劉仁恭目光從眾將臉上掃過,道“便是如此。諸君議一議罷。”
李匡籌的這個操作,諸君都有點懵。
虎將劉雁郎披著一身花裏胡哨的明光鎧,黑漆皮底,火紅包邊,甲葉銀光燦燦,十分耀眼。左右看看,道“劉帥,這廝不講規矩啊。前些日說好要回去,軍中上下日日思歸,包袱都打好了。如今沒個說法,這,再等數月,跟弟兄怎麽開口啊。再三食言,軍心就散了。”
“閉城,厚賞。何如?”劉仁恭道。
“難。”劉雁郎毫不遲疑道,“戍兵三載,這是規矩。人心思歸,眾意難違呀。何況幽州甚無誠意,如何安穩軍心呢。若一再食言,失了人心……如今的大頭兵,那是好糊弄的?後麵有些話,劉雁郎都不好直說出來,“況城中糧寡,若半月內幽州糧豆不至,奈何?”
劉仁恭看看沉默不語的李崇文,道“正德,你那裏怎樣?”
李崇文躬身回答“軍心思歸。”便不再言語。
“嘿。”劉仁恭無奈擊掌道,“我已遣信使再回幽州,催促留後千萬發些錢糧過來,你我也好與軍士分說……
“父帥!”劉守光蹦出來打斷了老劉的話頭,道“父帥。青黃不接,那廝哪有糧食運來。趁城中有糧,先往幽州走走,好歹進了居庸關,或紮營,或入昌平,既稍解軍士思鄉之苦,一旦乏糧,亦可在鎮中就食,不至大亂呐。”這個建議非常中肯,眾將都在心中默默認可。
一衛兵匆匆闖入,目光閃爍,繞到劉仁恭身畔耳語數句。
劉將軍忽然驚起,道“當真?”
劉守光道“何事?”
劉窟頭來回踱了數步,陰沉著臉,大喝道“來人。”一聲令下,片刻湧進兩隊甲士圍了廳堂,隻聽他道“城中有軍士鼓噪,正往行轅趕來。讓你等管束部眾,誰?想幹甚。”說著,目光淩厲在場內眾人臉上一一滑過。
大李身後站了兩個甲士,登時就覺著後脖梗子發涼,愕然地看著老劉,內心十分驚惶。這是要幹啥?劉守光噗通單膝跪倒,道“父帥!兒之忠心日月可鑒。在坐諸君亦父帥股肱,軍士鼓噪必因幽州之事,不可錯怪啊。”
有他帶頭,各將亦紛紛拜倒,皆曰“末將忠心耿耿,請劉帥明鑒。”
劉仁恭盯著劉二看了好半晌,道“哼。隨我來。誰家兵誰領走,回去好好約束,下不為例。”說著一甩袖袍,帶了眾將出堂。
……
鄭哥這還在跟軍漢們打屁,突然外麵就亂了。
不知怎麽,便有軍士湧近,衝破了轅門。護衛連忙立起人牆,與來人對峙。鄭二幾個站在護衛身後,夠著腦袋看群情激憤的眾軍士,感覺氣氛非常緊張。就聽人群中有人喊道“叫劉帥出來說話。”
另有人叫道“我等無有惡意,隻想問問怎麽不讓回去。”
“對,此事與劉帥無關,隻問問是否讓我回家。”
“唉,對麵弟兄別緊張嘛。皆是自家兄弟,我等不會亂來。”好麽,這還有緩解氣氛的氣氛組。
“對麵弟兄,已進去通傳啦。稍安勿躁啊。”這仍是衛兵在安撫。
“是呀,自己人。莫再向前,使我等兄弟難做。”
“那俺等會兒。快點啊。”這是對麵的。
“速速說完,爺爺晚飯還沒吃呢。”
鄭哥哪經過這陣仗,左瞧右看,心下十分無底。
邊上一人道“丟,識得這是哪部麽?”
“天黑看不清啊。”五短張望了一下,搖搖頭道。
正說著,裏麵湧出人來,在前赫然就是劉仁恭將軍。一偏頭,對邊上劉守文交代兩句,劉大公子遂趨前兩步,一拱手道“眾將士所為何來啊。還沒吃飯吧,先回去吃飯,留下幾人說話就是。都是自家人,有話好說嘛。”
人群中一人叫道“你是哪顆蔥,爺爺要同劉帥說話。”
劉大紅臉道“俺是劉守文,有話盡可與我說來。”
“閃開。俺跟劉帥問話,與你說不著。”
碰了一鼻子灰的劉守文隻得退下。
劉仁恭按刀上前,怒道“爺爺便是劉仁恭,誰要說話?”神情十分威嚴,場中氣氛為之一肅。
就聽人群中有人叫道“劉帥,俺問問何時能回幽州啊?”
又有人幫腔“是。劉帥待我等一向仁義,不是衝你。”
等眾人鼓噪了一陣,劉仁恭道“隻為此事?”
“隻為此事。”
“劉帥,可憐可憐咱弟兄吧,整整三載,家裏娃娃都生倆了。”
眾人一通哄笑。
劉仁恭雙手虛按,待場麵安靜,道“諸位,俺家也在幽州,俺也想回去。某已遣信使去幽州,與留後商議,速速差人換防。使者已走,快馬十日能回,諸位稍安勿躁,靜待數日。俺知弟兄辛苦,明日會有賞賜發下,今夜殺羊,大酺。好吧。劉某一向為人如何,諸君心中有數,何曾虧待過大夥呀。”
“狗屁個留後,不過被李大睡了老婆麽。”
“哈哈哈哈。”
“劉帥,俺等不是對你,隻想回家。”
“他李家胡鬧,管爺爺屁事。”
“去他奶奶地,我等自回便是。這破城該誰守誰守。爺爺不伺候了。”
“城裏糧食不多,又不讓走,又不發錢糧,這要害死我等麽。”
“老豬狗居心叵測。”
“是呀,劉帥待咱不薄,俺不要你賞賜,帶咱回鎮去吧。”
“嘿,這廝。賞賜還是要吧。”這聲音鄭哥聽著怎麽有點耳熟,尋著看去,好像是王義這廝。人影一閃而過,沒看清楚呐。
“是呀,趁城裏有糧,速速回鎮去吧。”
“我要回家。”
“兄弟,李家瞎鬧,憑甚作賤你我。”
“兄弟,狗日地李二胡鬧,憑甚不讓爺爺回鎮。不讓回,爺爺自己走。”
“善哉。自走,打回去。”
“正是此理,打回幽州去。”
“哎!我說一句。狗日地李二能反,敢不讓爺爺回鎮,我輩亦可反。”
“妙哉。反了反了,打回幽州去,擁劉帥做大帥。”
一時間群情激憤,人人高呼“打回幽州去,擁劉帥做大帥。”
……
回到營中已是後半夜,幾乎喧囂一宿。最後,劉仁恭勉為其難地承諾帶領大夥回幽州,鼓噪的士卒們才逐漸散去。鄭二跟隨大李回來,秦光弼幾個都在等著沒走。“怎麽鬧事者還有我軍?”一坐下,李大就開始質問。
張德紅著臉道“天一擦黑,便有人在營外鼓動。我等慢了一步,出去看時,已有人跟走了。我軍立刻謹守營盤,再不讓人出去。”李大走時吩咐他們看好家裏,出了這檔子事,眾將均覺臉上無光。還好出去的人少,不算徹底丟人。
大李聞言,也沒問到底有誰出了營,而是坐在交椅上默默不語。
等了片刻,李三郎道“將軍,這是有人搞事啊!”
“哼,我不曉得麽。”李大突然就氣樂了,道,“起先我還道真出了亂子,待來一看,幾個鼓噪者,不是劉守光便是單無敵手下。真他媽地。”
劉窟頭這回口風緊呀,愣是到現場大李才知道已同幽州談崩。卻是很出意料。新的大帥上台,發下賞賜安撫各部,這不應該是正常程序麽,怎麽到李匡籌這裏就不算數了呢?即不發錢,又不給安頓,什麽說法也沒有,不聞不問?耍流氓麽?要瘋吧。想想衛士剛剛衝來的那一瞬,李大郎真的以為出事,著實嚇得不輕。
這要是稀裏糊塗被人砍了腦袋,爺爺找誰去喊冤?
聽李大說了經過,眾人皆冷笑起來。鄭哥又覺腦子嗡嗡的,不大跟得上趟。拉著身邊秦光弼,小聲問道“這是個甚事?你跟我說說啊。”
“說甚?這不明擺著麽。劉帥想起兵,不明白?”像看傻子一樣看著鄭二,秦光弼心說,上次李匡威你不是嚷嚷的頭頭是道,如今真事來了你道糊塗了。“嘖嘖,李匡籌不講規矩,必定要失人心,劉窟頭想渾水摸魚,卻弄不清楚軍心向背,所以鼓動軍士鬧鬧看一看。”
鄭二木楞楞道“就這點人,能成麽?”
“又不攻城。隻去幽州鬧一鬧。”秦光弼給他耐心介紹工作流程,道,“你看,按規矩,李匡籌應當妥為安撫我軍。但是這廝不讓我軍回鎮,還不給錢糧不聞不問,這是他不講規矩在先,隨便我再鬧,鎮裏也無人幫他。他勢單力孤,咱數千人往城下一站,都能給他嚇尿了。嘿嘿,敲筆好處,再挑塊善地。嗯?”
屠子哥眨巴眼睛半天,恍然大悟,道“哦。還能如此?”
李三郎卻蹙眉道“將軍,我看這次未必能成。”
大李眼看弟弟這水平還是不夠,道“雖說是有人鼓動,但是鬧出這般動靜,亦是軍心所向。不讓走又不給錢糧賞賜,軍心早晚要亂。不如此,待士卒哪日自發鼓噪起來那才凶險。”李大似是心有戚戚焉,一股倦意襲上心頭,“散了吧,明日劉帥還要軍議,你等回去安撫部眾,無令不得出營。違者,斬!”
……
營裏燈火通明,軍士們不出意外地圍在一處,正在交頭接耳。其中最耀眼的一顆星就是咱寨主爺,在那裏解說地興奮異常。“好麽,便有人將兩個酸丁拖來,道是幽州使者,哢,就給斬了。他奶奶地,劉帥都說明日發下賞賜,居然有那個蠢豬說不要了。爺爺不能同意,到了是給大夥將賞賜爭取下來。”眾人聽聞,皆曰王哥高義。
見老黑回來,軍士們立刻圍上來,七嘴八舌地。
“鄭頭兒,真打幽州麽?”說話的一看是個胡兒,雖蓄了發,但骨子裏的騷氣依舊撲麵而來。
“明日發多少賞賜?”這是個河東降兵出身,口音非常清晰。
“打打打個屁。”黑哥黑著臉,“都不困麽,滾去困覺。”軍士們看出鄭隊頭心情不對,轉身皆走。鄭老板一把揪住想跑的馬匪頭子,讓幾個夥長留下。關了門,鄭哥一腳踹在王寨主的腚上,怒道“說,你去幹甚?”
鄭二怒色溢於言表,寨主哥眼珠子骨碌猛轉,道“天一擦黑,有軍士在營外鼓噪。看是幾個劉二手下張羅軍士出去。道是李匡籌不給糧也不放我軍回鎮,要去討個說法。這狗日地劉二,他阿爺不就是劉帥麽,討個屁說法。張夥長與我幾個商量,得有人去瞅瞅。便讓俺帶幾個弟兄過去,其他都在營中安分。”
鄭哥回頭看大舅哥點頭認了,情況居然跟自己想的不大一樣。如此說來,隊伍還是有規矩的嘛,心下稍稍滿意。坐下來,道“劉窟頭欲回去鬧一場,明日還要軍議。你我也得說說。”踢了劉三老板一腳,“你點子多,你說。”
劉三哥撓撓頭道“成啊。據聞匡籌隻有萬餘兵,城頭都站不滿吧。再說匡威那頭說是散了,但軍士回來,大多也該都在城中,裏外都是數人,若不安撫好你我,嘿嘿。當初他家造反才幾個人,能逼得李可舉自焚。如今安邊城戰兵精銳少說五千,他不得掂量掂量。”
張順舉亦道“嗯。我看成。在此三載,是該給個說法。”
眾人均曰可行,遂散去。
……
次日晨,李三到各營傳令,謹守營盤,強調軍紀。
難得不出操,又因昨夜鬧得太晚,軍士們一早都在昏睡。但鄭隊頭早早醒了,李崇文還去軍議,他就跑來說要跟著,李大也都隨他。
入了將府,劉仁恭道“咳,軍心所向,我等勉為其難吧。”
劉守光一個單膝跪倒,道“請父帥示下。”
眾將皆拜曰“請劉帥示下”。
“坐,坐下說。”劉仁恭作態道,“本將隻想保全這數千兒郎,奈何情勢如此。安邊已是棄子,不可久留。單哥兒,你與大郎這幾日抓緊點算糧草,莫出紕漏。”待他二人應了,又道,“不走是不成了,怎麽個走法,諸君議一議。”
在座就是蔚州的主要軍頭,人不多,但形色各異。
劉守文眉頭輕蹙,雙手交疊於腹前。二公子劉守光在守文下手,看似坐得端穩,其實目光流轉,甚是興奮。單無敵目光平靜,劉雁郎無悲無喜,李崇文決心做個紮嘴葫蘆,隻看劉家人表演。
單無敵最先開口,道“薊城可用之兵不多,隻要我軍到得城下,匡籌這廝當能認清形勢,來好好談談。若一時談不攏,可先占了薊州落腳。”薊城,這是薊縣城,即幽州治所,大概在宣武門一帶。薊州,則是幽州以東相鄰的一個州,大概就是天津的薊縣。
劉守光道“父帥,今冰雪消融,安邊至幽州快馬兩日可至,隻有一道關擋著。不論大軍怎麽,當先遣一軍取關溝。否則,若被這廝派兵堵了,大軍通過不得。”說完,劉二公子看向眾人,單可及、劉雁郎、李崇文等人齊齊向劉窟頭拜倒,曰“願聽劉帥將令。”
看幾個軍頭如此配合,劉仁恭頷首曰“此非我本意。叵奈匡籌欺我,眾將隨我做此富貴,必不相負。所得財帛,某分文不取,皆分賜將士。唯有兩點。一,諸君務必聽令,不可擅自行事,壞了大局。一,歸鎮後,務要約束部眾,不可亂了軍紀。知否。”
眾將皆唱喏。
“劉哥兒。”劉仁恭謂劉雁郎道“你部與長劍都今夜出兵,速取軍都關。你為主將,守光為副。取關後,遣斥候速速查探幽州虛實,卻不可莽撞,靜待中軍到來。”劉雁郎與劉守光雙雙領命。
“其餘人等,與我在中軍,三日後出發。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