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大郎與二郎(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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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刀尖上的大唐!
    緊隨劉哥他們入城者,並非李克用的大軍,而是李存信南路軍萬餘人。
    次日午後,李存信就趕到幽州城下。
    劉仁恭接管了城防,他是想留個下完整囫圇的幽州,而非一個打壞砸爛的廢墟,真心不想讓李存信這幫殺才進城。這些混蛋在昭義、在成德劣跡斑斑,劉將軍可不想做了盧龍的罪人。然而李存信堅稱大軍一路辛苦,又說匡籌主力未損,城外駐紮很不安全,死活不肯住到城外的軍營。
    這不是扯蛋麽。那王八蛋早跑遠了,還敢回來?
    劉仁恭遂與眾商量,感覺不能硬頂,幹脆讓他們住子城裏得了。
    子城是節度使的居所。此時除了少數軍士看倉,整個空著,老劉自己都不住。於是開了西南角城門,讓李存信直接進子城駐紮。又叫來李大商量,子城在城裏方向,北麵、東麵各有三座城門,說好一人負責三個門看好,千萬別讓河東兵滑進來為禍。
    對此,大李是千肯萬肯,誰想土匪進家門呢。因子城東牆距離豹軍駐地較近,就分給他們看管。李大又將三座門分給左營、中營、右營各管一個,前營作為機動隨時支援。東北角的一門距離顯忠坊近,二哥自告奮勇包下這裏。那屠子哥幹活是非常用心,不但擺上拒馬鹿角,還差人搬來石墩子將門堵了,誰他媽也別想出來。就這還不放心,又讓舅哥安排步軍百人一班輪流,二百騎兵隨時待命,頭一班甚至是黑哥親自坐陣,直至天明無事才回來補覺。
    中午,盧八到坊裏聯絡回來,將二哥搖起。昨夜熬了一宿看門,屠子哥起床氣不小,睜眼就要發作。盧八笑嘻嘻一閃身,道“看是誰來?”黑哥揉揉目珠,門外閃進一人,正是許久未見的老婆張氏。二哥翻身下地,一步來在近前,將母大蟲攬在懷中,也不管邊上盧八還在。盧涵看他夫妻重逢,不知怎麽,也有些眼眶潮濕,悄悄帶上門出去。
    張桂娘今日一身紅裙,崔領數層,頭上插著一隻釵環。被這黑廝當人攬住,先是一愣,繼而啜泣起來,肩頭微微聳動,哭著將老黑一把推開,哽噎道“你這老狗還回來作甚,死在外頭吧。”多年辛苦化作滿腹委屈,又向何人訴說。
    屠子哥也抹把淚,倒碗水予老婆,坐在一旁拉著她手,道“莫哭莫哭,俺這不回來了麽。盧八跟你說了不,爺爺如今是堂堂副將,手下精銳六百,放心,再不叫你受怕。”張氏聞說,哭得更狠,道“早說這殺頭買賣做不得。非要做。六百夠個屁,大伯說有數千人,又濟得甚事……說到這裏,把淚一抹,恨恨道,“罷,這做也做了。老娘也不攔你,隻有一點。”
    黑哥看老婆收了神通,忙問“你說怎麽?”
    張氏站直身子把臉一抹,一手叉腰,一手戟指二哥鼻子道“要麽不做,麽要做大。六百人算個鳥。大伯數千人說散也散了。你既要做,給老娘往大了做。這肉鋪子也不必開了,家中夥計皆帶去,莊裏精壯拉上。大伯也在,幾千幾萬你做,混不出一個節度使回來,看我不活撕了你。”眼前張氏叉腰弓背,在屋裏來回踱步,真似下山的大蟲一般,二哥哈哈笑道“善哉。緩些日我與李大說,看給大兄怎也弄個營頭。”
    屠子哥從軍,老婆態度消極,雖然他一心要去,終究是個心病。今見母大蟲轉念,不禁欣喜。又想到能夠與大哥並肩作戰,兄弟齊心,二哥就覺得心裏溫暖,,目中充滿柔情。搓搓手問“哎。娘娘好吧,娃兒好吧。”張氏聞言,明顯呆了一呆,道“好,都好,日夜念著你了。禮兒……在二哥身上比了比快有六尺的位置,“有這高了。另幾個也好,匪,管不過來。”眼珠子轉轉,哼了一聲,“嗯,你那幺兒也會叫人了。”
    “幺兒,哪個?”黑哥猛一愣神,旋即想起回鶻女生的娃兒,訕笑不言。
    到這裏就有點無話可說,老黑牽著張氏的手開始有點不大規矩,被老婆一把拍掉。二爺看她不是真惱,淫心大動,將母大蟲一把摟過胡摸,卻聽外間腳步急促奔來。房門被一把推開,鄭全忠喘著粗氣道“不,不好,打起來了。”
    二哥渾身打個激靈,推開張氏道“哪裏打起來了?”鄭全忠道“子城裏鬧著出來,我等堵著不許。誰知跑去北麵,單無敵攔不住,便衝出門來。這幫雜碎四處亂闖,有去顯忠坊進不去,正在攻打。”
    黑哥聞言,怒火升騰,一把抓起鎖子甲套上,提起單刀就走,邊走邊嚷“列隊,列隊。”其實不用他叫,得到消息的張順舉幾個已在集合隊伍。套好鐵甲、鐵盔,二哥的眼孔向外噴火,正要下令出發,卻見張桂娘也在身後跟著,慌道“你來作甚,屋裏待著。”
    母大蟲把心一橫,道“不成,俺要回去。”劈手奪過二哥手裏的四尺鋼刀,輕鬆提了,晃一晃,那架勢,敢說不讓她去就能劈了老黑。這哪敢招惹。“甲來。”鄭全忠就抱了一套鐵甲,母大蟲雖是女流,身量卻高,罩上正好,再戴上鐵胄,活脫一個軍中勇士,二哥不忘叮囑“不許亂說亂動,亂我軍心。”
    張氏將鋼刀懸在腰間,把手扶了,道一聲“依你。”真是威風。
    二哥看隊伍集合,上馬就走。營裏除了輪崗休息的百人,外麵站崗一百人,還有三百多不到四百,全部集合。前麵百騎開路,二百步軍跟進,最後百騎殿後,地動山搖就走。
    轉過兩個彎,遠遠就看見長街上有夥軍漢在砸坊牆,將路堵個結實。二哥將長槊一挺就要衝動,被郭哥一把扯住,道“東家,亂軍危險。我來。”說著招呼手下策馬衝殺。也不知是哪部的散兵遊勇,正在專心砸牆破門,被郭屠子鐵蹄踐踏,瞬間東倒西歪,死傷一片。二哥哪裏遲疑,後續大隊滾滾而過,將那死的傷的,俱都踩成了肉泥。中間又衝過一夥亂兵,都被甲士殺散。
    就見顯忠坊東門前聚了不少河東軍士,揮刀舞槍正在搏鬥。坊裏不時射出羽箭,河東亂軍是出來尋樂子,也沒披甲,非常吃虧,被利矢射翻不少,卻更激起凶性,呼喝酣戰。或以同伴屍首遮擋,或以牆掩蔽,與坊中對峙。
    他們麵向坊間,對身後防備不及,看看這幫混蛋撅著屁股麵向自己,二哥大手一揮,謂左右道“給爺爺射。”弓箭是唐軍標配,人手一張,眾軍士紛紛摘弓搭箭。這夥匪徒非常囂張,發覺身後來人不但不跑,還敢集合人手反抗。二哥也不猶豫,一夾馬腹,領眾騎士猛撞。身邊衝出一騎非常勇猛,手裏大刀左劈右砍,如屠豬狗,轉眼斬翻數人。待將門前暴徒殺淨,赫然發現竟是自家婆娘,但見母大蟲一身浴血,唬得黑哥直抖,心曰,這哪日給爺爺來一家夥可受不了。
    趕緊讓盧涵扯起嗓子與坊裏接頭。片刻坊裏衝出個浴血漢子,對盧涵道“盧八,西邊人多,鄭頭頂過去了。”盧涵道“留下五十人,其餘往西門去吧。”一聽老大都頂上去了,想來局勢不容樂觀。二哥忙把頭點,讓舅哥留下一隊步軍幫著守門,自將其餘三百餘人迅速入門,穿坊而過,往西門疾走。
    行不多遠,忽聽前方一片喧囂。坊內街道沒有外麵寬闊,坐在馬上多有不便,遂下馬。二哥提著五尺長刀前走,徑從自家肉鋪子門口經過,卻見鋪麵關著門板,老黑歪頭斜眼疾走數步,劈手抓過一個後生問“前麵什麽情況?”那後生一看是他這位坊間名人,忙道“二郎回來啦。”可二哥並不識得這廝,也沒耐煩跟他打屁,道“快講。”後生眼見老黑臉黑,忙道“哦哦,西門過來許多甲士,鄭大郎帶人出去,方才將之殺散。”
    原來是獲勝歡呼。
    二哥將這廝丟開快走,此時四下漸漸安靜下來,就見坐在邊上條凳上的一漢,不是鄭大還能有誰。看老二到了,鄭大問“你怎麽來了?”二哥道“聽說有人衝撞坊裏,過來瞧瞧。怎樣?”二哥語態關切,鄭大卻很不屑,道“哼,再收拾不了這些雜魚,爺爺豈非白混了。”看大哥鐵甲糊了一身血,臂上還綁著布帶,二哥慌道“怎麽傷了?”鄭大滿不在乎地抬起左臂晃晃,道“狗日地河東崽子來撒野,哼,方才出去殺了一陣,不知甚時被掛了這道。無事。”
    屠子哥心中疑惑,問“這是怎麽?早上還沒事來。”鄭大答曰“還能怎麽,這幫狗崽子要開葷,從子城衝出來。單無敵真他媽廢物,無敵個錘子,門都看不住。到坊前沒讓進走了,許是別處也不好進是怎麽,又過來許多。沒給開門,爬牆,不意摔死一個,便鬧起來。”二哥聽說,抬頭看看兩三丈高的坊牆,心說,還他媽挺能爬,摔死活該。
    鄭大問“外麵怎樣。”
    “俺看好幾處打起來了。李大給他家放了五百人守著,劉窟頭也住自家坊裏。別處咱管不了,先守好家裏,等等看劉窟頭咋弄吧。”二哥尋思,無非是亂兵想要擄掠,全城這麽多地方,顯忠坊搶不了就該去往別處,就打算跟這兒耗上了。
    正說著,跑來個後生,在鄭大耳朵邊低語幾句。鄭大雙眼一瞪,起身道“狗崽子又來。有完沒完。走,瞧瞧去。”
    二郎將盔一罩,提刀跟上。
    來在坊門前,這次是南門。透過門縫一瞧,外麵人山人海。二哥順著梯子攀上了坊牆再看,好麽,烏泱泱聚了數百上千甲士,還有更多的鐵皮正從對麵子城方向湧來。北麵幾座城門早就沒人看守。望著越聚越多的人潮,二哥心說,這氛圍不大對啊,忍不住嘀咕道“李存信這是要瘋麽?”
    鄭大沒聽清,道“什麽?”指著遠處一個坐在馬上的,二哥道“沒看錯那是李存信。這廝可不是個良人。獨眼龍讓他從南邊打,我軍從北邊走。結果這廝動沒動不知道,反正俺從居庸關一鑽出來,就給匡籌堵了。二萬打俺一萬,回想起來,還挺凶險。匡籌跑了,我這才進城一日,這廝就到。隻晚一日,你說這巧吧。李存孝你記得不,這廝一邊戳禍那二傻子造反,一邊自己轉頭就將人告發了。這麽個反骨仔。”
    鄭大聽弟弟說了一通也沒明白什麽意思。李存信兩麵三刀跟眼下有啥關係,鄭守仁頭一次有了跟不上老二的感覺。二哥也沒多說,下牆頭把劉三拉過,道“李存信來了。俺也不知這廝意欲何為,你速去尋劉守光,就說他家若不想幽州城一把火燒了,速想辦法。”又一把抓住舅哥,“速速去尋李大,這勁頭不對。尋不到李大找李三也成,就說李存信跑過來鬧事。”
    鄭大在旁聽著,讓人跑到其他幾門看看,回來說都很安靜。就與老二兩個一商量,坊間子弟各門留下百人看守,集中了二百甲士隨時調動。坊間四門是由寬街連通,道路雖比坊外略窄,但調動步軍足夠。
    看舅哥和劉三走了,屠子哥一把將牛犇提出,道“牛犇,俺家在這坊裏,高低不能讓這幫狗崽子進來禍害。張哥去辦事,這二百步軍你給我帶起來,過了這道坎,虧不了你。”牛哥揮舞拳頭,把甲葉砸得啪啪做響,道“放心。俺早說過,頭兒你把俺當兄弟,要俺上陣死戰絕無二話。隻要有俺一口氣在,誰也別想過去。”說著一鼓噪,眾甲士皆捶甲高叫,很有氣勢。“隊伍交給你,你聽他指派。”二哥手指一指鄭大,“這是俺大兄。你等在坊裏,俺去瞅瞅。”
    “哪裏去?”鄭大問。
    “哼!出去瞅瞅。”說著上了馬,向郭哥、王哥道,“李存信鬧事,俺去與他說說話。你等來否?”最後這句是給幾個老夥計說的。天不怕地不怕的王寨主嘴角一勾,道“頭兒,你說怎麽就怎麽。爺爺隻認你,什麽李存信阿貓阿狗全不知道。”郭屠子將背上強弓摘下,提在手裏,微微一笑。
    二哥哈哈笑道“大兄,坊裏你看好,俺去去就來。”
    鄭大想想自己現在狗屁不是,對麵河東將領一個也不認識,出去完全說不上話,坊裏須要有人指揮,便將附近環境在腦海裏轉了一圈,道“罷。若外麵亂了,路你熟,不必回來,直接衝出去找李大搬救兵。俺讓人去將坊裏成丁全都叫起,放心,頂得住。隻要俺有一口氣,誰他媽也進不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