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劉大郎(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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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刀尖上的大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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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難怪劉大帥感慨。
    他坐了這個位置不假,但是老弟兄人少啊。九州之地,幾百萬人口,他區區幾千人老部下,想想都頭疼。雖然比李匡籌強些,但目前來看也就強的有限。何況還有個獨眼龍壓在頭頂,如芒在背呐。
    劉守文勸道“彼時前路茫茫,匡籌步步緊逼,危如累卵。看豹營舉止,父親所慮並不算錯。再說,若豹營與我和睦,獨眼龍也未必讓咱回來。”
    獨眼龍那點小心眼,劉大帥豈能不知。“這且不說。那眼下怎麽?”
    “為將五德,智信義勇嚴。這‘信’字萬萬丟不得。父帥治鎮日短,正當立信。籌功罰過,軍中自有製度。豹營源出我軍,我不曾負他,他日李正德又如何負我?營州偏僻,隨他折騰,能掀起多大浪來。隻要治好這數州二百萬眾,雄兵數萬,誰作亂誰就是鎮中公敵。怕他何來。倘治不好鎮中事,就算李正德不鬧,別人就不鬧麽,又有何慮。”
    “以他為馬骨麽?”
    劉守文信心滿滿道“有何不可。給他員額是五千,照此發糧發賞賜,賞功罰過。平州、營州是什麽地方,隨他折騰。禿頭蠻近來頗不安分,正好讓他打去。趁此時機,我軍抓緊練兵積糧才是正事。”
    劉仁恭起身轉了兩圈。最近,為這點錢糧,獨眼龍、鎮內各山頭,人人都來伸手,讓他煩不勝煩。是呀,爺爺已是節度使,誰還能給老子免了麽。主要是之前給獨眼龍裝孫子太久,這角色一時有點轉換不過來,幸為兒子點醒。老劉道“嗯。二郎怎樣了?”
    “日夜練兵,甚是勤謹。”
    劉仁恭看看這個大兒,語重心長道“鎮中兵少,二郎認真,你也要多多費心練兵,萬萬馬虎不得。牙軍現有萬五,再募。匡威那數萬兵散是散了,人其實多在城內。豹營走時募了不少。哼,說甚輔軍、夫子,當老夫眼瞎麽。城內先募一萬。”說著,雙眼定定地看著兒子,道,“募來單立一軍,做個衙內軍,你親自管起,不要假手他人。明白麽?”
    看大兒應下,劉仁恭繼續吩咐“山北賞賜要發,但他李正德不能白拿。行文過去,給爺爺先弄一千軍馬過來,不,最少三千,要壯馬,歲齒要好,休拿羸弱充數。這廝向好養馬,蔚州時就數他馬多。如今破了禿頭蠻許多部落,肥得流油吧,不出點血哪行。也不白要他,花錢買亦可,隻要他手別太黑。你看看府庫,若有餘錢,多買些亦無妨,馬不嫌多。”
    劉守文道“父帥。要麽我去營州走一趟,同他談談。我總覺著李正德此人可以打交道,將來若與河東不諧,未必不是助力。”
    這話不錯,就看當初他跟李存信死磕的勁頭,可知豹營的屁股還是坐在盧龍這邊。至於與河東不諧麽,那是一定的。“善。你親去,瞧瞧山北光景,你問他,豹營到底姓盧龍還是姓河東。回來從媯州那邊走,順路也募些山北子弟。好苗子,不能全便宜了李正德和高家。”
    ……
    劉守文做事麻溜。不兩日備妥賞賜,又按三月之需將軍資糧秣裝車起行。自以單無敵領護軍五百護衛,出城早走一步。至於募兵一事,交給跟隨多年的心腹孫鶴主持,先募人,待他回來操練。
    天氣已涼,劉守文與單無敵決定出渝關走傍海道出塞,這邊能好走些,不用鑽山溝。數百騎沿著官道而行。此時初冬,秋收已畢。河北因長期沒有大戰,且水係發達、土壤肥沃,水利基礎好,民生尚可,在如今的大唐,也算是一方淨土。
    今歲運到幽州二百餘萬石糧,各項傕稅、專賣到歲末估計能有三四十萬貫,若不給河東輸血,還算充裕,隻因給晉陽送了兩波,日子就有點緊巴。不過咱劉大帥誌存高遠,寧願緊巴點也沒有過分盤剝百姓,說到做到,比李匡籌一畝地少收了一鬥,頓時民皆稱善。縱然如此,所獲也要被官府收去許多,為了備荒救命,為了多吃一口,百姓們仍需在秋收後抓緊種點雜糧貼補。雖已天寒,道路兩邊田中仍不乏忙碌的農人。
    劉大帥的威望已初步確立,至少劉守文一路東行,百姓該勞作勞作,該休息休息,雖然不會湊上來簞食壺漿,但也不如河東那般,窺到官軍到來便整村整鎮地瞬間逃散。說句良心話,放眼天下,至少大河以北各主要方鎮裏,似河東那樣在自家也拆屋橫搶的,真就找不到第二家。
    前麵都還正常,越是臨近盧龍縣,人流越是密集。與幽州繁華自然是比不得,感覺卻比薊州要強許多。劉守文詫異,李正德才來幾天,大半時候還在塞北,怎麽盧龍竟這般光景了。兩人相識多年,啥時候他有點石成金的本領了。
    離城二裏,劉守文恰見一戶農人忙罷,正趕牛準備回家。遠遠看到軍士過來,慌忙將畜牲趕下官道讓路。劉大讓軍士立在路邊,莫堵了道路,又囑咐不可踐踏農田,這才使人叫住農戶,自己上前問話。
    農人向劉守文躬身拱手道“不知官人有何事來?”稍有些局促,但看這夥軍士也算有禮,故並不畏懼。
    劉守文打量這農人,四十餘歲,身體健碩,許是常年勞作,膚色黝黑,麵色有些蒼老,有些幹。衣著可稱得體,至少已換了冬衣,隻是赤著小腿,應是下地幹活之故。邊上帶兩個半大小子,也不似饑餒模樣。便指著如梭的人流,問道“這平州我來過,未見這般繁華啊,卻是怎麽?”
    這農人聽了,笑道“好叫官人知曉。也沒甚事,便去歲來個安撫使,歲初領大軍出塞,說是打了勝仗。前陣子就有人從山北回來,說要募人去過去幫工,又在各處采買物事,這是趕著去賣貨地。還來俺家問有無餘糧賣他哩。”
    劉守文笑問“哦,那你賣了麽?”
    自覺失言的農人憨笑道“劉大帥仁義,今歲官府少收了點,要說比去歲好過。隻是俺家添了娃兒,又為大郎說了門親,處處需要花用,哪有餘糧給他。後來是把俺家那豕買了兩口。”說著指了遠處河道裏的船,道,“看那船,加些腳錢,俺給他送上去,說是過幾日要走。”
    劉守文道“許多人願去幫工麽?”
    農人搖搖道“不多。”
    “為甚,出錢少麽?”
    “說是一日三頓幹飯,一歲再給十石糧。”
    “那不少啊。”也就比牙兵的糧賜少點。
    “也不多,再說塞外不安寧。前幾歲跑回多少人,今歲是沒見,但誰說得準呢。”農人也有自己的一本賬。
    劉守文微微頷首,又問“今年收成怎樣?”
    農人眨眨眼道“與往年差不多,好在官府少收一鬥,能寬鬆些。”今年收成其實還成,而且縣裏說今冬要組織清淤,待疏通灌渠,用淤泥肥了田,明歲應能多收許多。若明歲官上還跟今年一樣,那就好過多了。但這外鄉人是幽州口音,又是武夫,這話可不能與他胡說,萬一傳到大帥耳朵裏眼紅,明歲官府要多收稅,不是全白忙活了。
    又問幾句家長裏短,看看也無甚想聽,劉守文便讓人賞這農人一把銅錢,上馬進城,竟往刺史府去。劉守文記得平州刺史原是李君操,這老漢現在節度使府裏混飯吃,後因豹營過來,為免麻煩,暫時沒有任命新刺史。本以為這邊會被丘八們搞得一團糟,但這路看來不是那回事。哦,劉守文記起來,李大家是讀書人出身,好像他弟弟也在軍中。
    這治理地方,還就得用文人。
    進了刺史府,迎來個四十許的中年文士,一問,叫韓夢殷。劉守文奇道“韓公?李公君操說有位舊友姓韓,曾任薊州刺史,為人方正賢能,後在他幕中,數次向父帥推薦,莫非……
    韓夢殷道“正是韓某,不過這個方正賢能麽實在是當不得。”
    “哦。”劉守文佯作不滿,道,“父帥求賢若渴,李公已在幽州為臂助,韓公怎麽不來?遺賢於野,何等罪過。”
    韓夢殷能說是怕被你家清算才不去麽?至於後來被老黑綁進毅勇都,這更沒必要說了。道“本來要去,未及成行李安撫來到。後大軍出塞軍中乏人,竟將某辟作軍中司馬跟去了。”
    劉守文一聽,來了興趣,道“韓公從塞外回來?”韓夢殷道“是啊。塞北樣樣都缺,李安撫遣人來平州采買貨物。老朽一時無事,便跟回來探親。”
    劉大公子一臉謙和,態度友善地說“嗯。李正德幹得好啊,父帥對他大加讚賞,特命我來勞軍。賞賜在後慢行,我先到數日。韓公自塞外回來,那邊情況怎樣。父帥說,禿頭蠻要翻天,是得好好敲打。今歲鎮內也算好過,這邊有甚需要盡管說,能辦都辦。”韓夢殷歎口氣道“難啊。豹騎軍人少,破柳城是取巧,後來有個什麽烏隗部打來,幸虧李安撫早讓秦什將從這邊過去,正巧趕到頂住,好懸呐。七八月間,禿頭蠻糾集部眾又來,說有萬騎,李安撫帥四千兵死戰數陣,拚個兩敗俱傷才堪堪穩住。禿頭蠻也不敢再戰,這才退去。但明歲是否又來誰說得清。”
    劉守文道“可是露布……
    “那個做得準麽?”
    看著韓夢殷一臉真誠,劉守文點了點頭。軍報夾私貨,這是武夫的常規操作,這麽說也沒毛病。但是,總覺得哪裏不對。又談幾句,韓夢殷除了大倒苦水,言說關外難挨,劉大郎就沒聽到什麽有用的。天色將晚,劉守文揣著滿肚子的問號離去。韓夢殷忙將兒子韓延徽叫來,將方才與劉守文的對話扼要說了,又在兒子耳邊如此這般交代一通。
    次日一早,小韓便去隔壁小院。
    院裏已打掃幹淨,張氏正指揮著仆婦將最後隨身的行李抱了,堆在門口一輛馬車,家眷上了後麵兩輛車。瞧見小韓來到,張桂娘笑眯眯招招手,道“小秀才來啦,有甚事麽。”
    他是讀點書,但大唐的秀才可是香餑餑,鳳毛麟角,張氏總叫他“小秀才”,韓延徽聽了臉紅也無從解釋。拱手道“夫人這是去營州吧。”
    張氏道“嗯,這就走。”
    韓延徽道“我本是跟阿爺過去,但他有事走不脫,俺想能否與夫人一路過去。”說著從袖裏取了個小銀餅,要給張氏做路費。張桂娘將那銀餅子推回,一把拉了小後生的手,嗬嗬笑道“都自家人,這是怎麽?上車。”就安頓小韓在後麵一輛馬車。等她也上車,車夫便牽馬起行。
    車裏除了張氏,就是幾個孩兒和一個仆婦。看看自家孩兒,又瞧瞧人家小韓,母大蟲是感慨萬千。你看人家孩子眉清目秀的,瞧著就爽利,再看自家,咳,真是一言難盡,一個個都跟夜叉似的。都怪老鄭家,不對,現在是老李家種子不好,再好的地也長不出好莊稼。
    一路無話。
    小屠子早在城外船上等待,見車隊過來,便跳下來張羅。卻見韓延徽從車裏出來,好奇道“韓郎怎麽也在。”兩家挨著,小韓來家數次,兩人算是相識,可惜文武殊途,不是很熟。
    韓延徽拱拱手,道“搭貴府船走。”
    張氏看兒子還傻站著,喝道“還不去幫小秀才將包袱拿上船。”
    “哦。”小屠子應一聲,張開蒲扇般的小胖手將韓哥兒包袱提了,轉身跳上船放好,又下來幫忙將行李和幾個孩子一一接到船上。最後一輛馬車是老黑的三個胡女和妾室巧兒。韓延徽先已上船,眼見這幾人從麵前走過,那胡女還好,身量不低,但是這個巧兒,雖然個頭也不低,隻是過於嬌俏了些,想起老黑那偉岸的身姿,哎呀,小韓連連搖頭。
    人都上齊,船夫撐開了船,順水而下。
    腳下一晃,韓延徽怕站不住,忙坐下來扶著船幫,看兩岸景物向身後漂遠。這是他首次出行遠門,還是自己上路,心中不免忐忑。又想起馮家公子與自己同歲,此時已是李司馬帳下骨幹,小韓便生出一股豪氣來,對前途充滿了期待。
    正自想著心事,小屠子湊過來在邊上坐下。要說他兩人年歲相仿,但小屠子已足六尺,且與老爹的高壯不同,他是又高又胖,動一動船都要抖。黑臉紅袍紅抹額,腰間插著一把短刀,造型非常醒目,一雙胖手揣在袖口裏,問說“韓哥兒,你怎麽自己來了。”
    韓延徽湊近些,說“家父有話要帶給令尊,卻不好走,讓我先去。”
    “哦。”小屠子聽是給自己爸爸帶話,立刻認真起來,“那你跟著我。俺帶你去找阿耶。什麽話?要你跑這一趟。”
    韓延徽道“劉守文要去營州,昨日已到盧龍了。”
    隻懂殺羊打架的小屠子有些茫然,這是啥要緊事麽?看他懵懂,韓延徽道“總之事情緊要。要快些走,趕在前頭才好。”見他神情鄭重,小屠子雖然自己不懂,但想想抓緊見到爸爸總歸不錯。就扯起嗓子高喊“船家走快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