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章 第五卷 雕弓白羽不離身 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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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刀尖上的大唐!
    乾寧三年,西元八九六年。
    上元夜。
    接漢疑星落,依樓似月懸。
    別有千金笑,來映九枝前。
    汴州。
    大相國寺。
    寺門大開,火紅的燈籠或高懸長杆狀如火樹,燈明若晝,有山棚高足數十尺。寺內燎炬照地,鳴鼓聒天,販夫走卒連夜不休,官民聚戲朋遊,人戴獸麵,男為女服,倡優雜技,詭狀異形。寺外車馬塞路,有足不躡地浮行數十步者。入眼一派祥和,幾乎讓人還以為這是太平年,實是中州罕有的盛景。
    一行健碩的武夫簇擁著幾人在人流中穿梭。隻聽那打頭一中年人六尺餘高,體魄魁偉,一張國字臉端端正正,濃眉大眼,頗有威儀。他指著歡聲笑語的民眾,仿佛陷入回憶中,道“某初來汴州,餓殍遍野。城裏也沒數人,似乎也就這寺裏還有些人氣。”
    邊上一青年二十餘歲,與這漢身量仿佛,麵容也有四五分相似,隻是少了幾許匪氣。說道“彼時巢亂未平,蔡賊又起。朝廷將我家丟來,也未必安了什麽好心。全賴父王遠見卓識,又有諸賢良輔佐,十載經營而有此基業。我汴州民富兵強,蒸蒸日上,放眼天下,誰人能與父王爭輝。”
    這中年正是宣武軍節度使、東平郡王朱全忠,朱三哥。今夜本來組織文武飲宴,吃到一半三哥興致所致,遣散眾人,自帶幾個隨從護衛出來,欣賞自己辛苦十年的大作。
    這青年,是他長子朱友裕。與許多紈絝不同,朱公子常年追隨父征戰四方,弓馬嫻熟且允文允武,在朱家諸子侄中與堂兄弟朱友寧、朱友倫最得三哥喜愛。得了兒子拍捧,朱全忠心中開懷,麵上笑道“我兒,何時也學會諛詞了。”
    朱友裕道“嘿,天下各鎮打來打去卻不知養民,似那河東本是雄鎮,如今連軍中賞賜都發不出來。若非有劉窟頭帶路,撿個幽州,搬去不少錢糧,嘿嘿。孩兒記得父王初來汴州時,麾下區區數百元從,外有強敵,內有驕兵,民困財乏。父王內服諸軍、撫百姓,外平黃巢、蔡賊,十年辛苦,有此成就。此世人共睹,豈是諛詞。”
    “哈哈哈哈!”有了獨眼龍這個同行作對比,那確實是襯出朱大帥的不凡來。三哥開懷大笑,哼,那蠢貨,早晚收拾他。道,“嗯。你看東邊怎麽打。”
    朱友裕知道爸爸說的是朱瑄、朱瑾兄弟倆。這哥倆與河東李克用遙相呼應,跟汴州作對,來回來去打了幾年,最近總算看到亮了。尤其去年,朱友恭奉令圍了朱瑾的老巢兗州,然後在半路伏擊了朱瑄的援軍,朱瑄再次損失慘重,敗回鄆州。從目前態勢看,拿下這哥倆隻在早晚。
    “父王圍兗州圍得好。朱瑄不得不救,我軍隻需嚴正以待,這廝遲早自投羅網。待平滅這廝,兗州孤掌難鳴,旦夕可下。隻是。”朱友裕略有不安地說,“獨眼龍今得盧龍錢糧,隻怕會來添亂。”
    “盧龍?哈哈。”朱溫笑道,“你等著看,劉窟頭不給那廝添亂才有鬼。”
    ……
    柳城。
    亦是張燈結彩。
    李三郎的婚期就選在正月十五這日。
    匯聚城中的各部酋豪、牧民,正等著上元節狂歡夜,忽聞黑哥與安撫使大人先後押著繳獲凱旋。草原漢子這才知道,在他們吃喝玩鬧的當兒,唐軍已經一把火燒了契丹的牙帳。
    等到看見台上穿著戲袍子跑蹦躂的轄底,酋豪們頓時憶起,當年東突厥完蛋,也是在一個冬夜。大可汗幾年前還在渭水河畔狠狠羞辱過李二哥,唐人一個突擊,就被人從耗子洞裏抓出來,然後送去長安跳舞唱戲,據說陽根都給切了。脖子發冷的酋豪們欣賞著歌舞,目光紛紛忍不住探尋起轄底的褲襠來。
    大破迭剌,這是最好的賀禮,還有大元帥獻藝助興,牌麵直接拉滿。
    李家老父尚在幽州,便由安撫使與馮良建作了雙方家長,主持婚儀。
    上百威猛武夫鮮衣怒馬開路,掛花披錦的具裝甲騎當先,李三郎跨馬遊街,繞城耀武揚威一周,才將馮家姑娘迎娶進門。李老三和馮家娘子二人拜了豬枳、爐灶、天神地隻、列祖列宗,又拜罷賓客,最後夫妻交拜。禮成,有喜歡搞事的去鬧洞房,二哥則陪著李大在前堂招呼賓客,吃酒吃肉。
    累!
    自打幽州城下被李匡籌捅了一杆子,這些年他可謂是夙興夜寐。寄人籬下,輾轉求存,外麵看他穩如磐石,其實寶寶心裏苦啊。他常常深夜難眠,舉頭遠望星河浩瀚,憂心前途出路。哪怕回到盧龍,他可曾安枕?最怕的就是幹爸爸要他到河東,那爛泥塘去不得呀。可恨實力弱小,命運操於人手,又能如何。
    即使得鎮平州,大李子照樣忐忑非常。天知道哪日一紙調令,一切謀劃成空,全是泡影。所以,他出塞根本就是孤注一擲,躲到山北。
    前麵雖有小勝,但迭剌部一日不遭重創,他這個山北安撫使就一天坐不安穩。出塞以來,他與弟弟百般謀劃,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終於功成,此中的喜悅又豈是旁人能知。借著弟弟喜宴,安撫使放飛自我,與老兄弟們縱情高歌。
    此時李府家眷未來,府中由薩仁那主持。男人們在前笑鬧,她在後堂張羅,耳聞府中歡慶,對比當初自己進門,心中不免落寞。雖也擺了酒席,但是,這能一樣麽。
    ……
    幾家歡喜幾家愁。
    迭剌部遭受重創,奚王去諸的心情卻很複雜。陪著便宜女婿在契丹牙帳休整數日,李大帶隊南歸,他也拉著所得財貨子女返回牙帳,豈料映入眼簾竟是一地狼藉。盡管部中還有人手,卻哪是五千契丹精銳的敵手,虧得阿保機不敢久留,奚人也算逃命有道,未被趕盡殺絕。粗算下來,奚王發現這把賠賺難說。李大信守諾言,將吐勒斯交他處置,本來大酋長還很猶豫,這下也顧不上吃相了,趁軍隊尚未解散,直接公布這廝的罪行砍了腦袋,並其部眾。
    幸虧!幸虧唐軍大勝,奚王能沾些光彩,鎮住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