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都是生意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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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刀尖上的大唐!
    “月裏朵!”
    民族英雄阿保機突然驚醒。在夢中,他竟看到月裏朵遠離自己而去。
    兩日之內,他們掃蕩了奚王牙帳及周邊部落,擊破五六千帳,搶奪馬匹與年輕女子都有數千。可惜牛羊腿腳慢,他們著急跑路,無法趕走,隻能盡量殺戮之後,在馬背上馱些吃用的就抓緊撤離。從饒樂山到扶餘,怕不還有上千裏地要走。估計再有三兩日能到。他交代月裏朵,一旦有變就去扶餘等他,家裏留有幾個可信的隨從。此時,她該已到了吧,阿保機默默地想。
    邊上曷魯也被驚醒,看阿保機坐著愣怔發呆,問“怎麽?”四下裏靜悄悄,不像是有事啊。阿保機揮開兒女情長,道“我在想,前路在何方。”
    是啊,這次跟頭栽得不小,雖也燒了奚人牙帳,但不能完全法彌補損失。這裏的數千部眾,擄獲的奚人女子,加上扶餘那邊數千人不至於無法生存,但是,僅靠那邊的牲口隻怕想活也不容易。
    “室韋、女真都好打。”人多、刀多、馬多的好處這就凸顯出來,曷魯對攻打渤海國一直很上心,甚至開始他就主張暫緩與唐人衝突,先拿女真開刀,壯大了自身再說。如今也確實要靠殺女真回血,似乎回到了他的正確主張,可是曷魯是一點不覺著高興。
    太慘了!
    天邊已經放亮,事情還多,不能再睡。兩人穿靴起身,出了帳篷。寒風凜冽,但是空氣明顯比帳篷裏清新,那個味兒,嘖嘖。轉戰數百上千裏,又是冬天,一身腥臊惡臭,在帳裏時沒感覺,出來一對比,這個差別有如地獄人間。
    深吸了幾口寒氣,不遠篝火處敵魯已煮好早飯,二人圍過去,從鍋裏撈出肉塊,趁著溫熱抓緊猛吃。
    這幾日敵魯情緒始終不好。一路零零星星收攏了不少逃散的部民,尤其最近越來越多。從他們口裏的各種片段拚湊起來,唐軍確實是從東邊殺過來的,那裏正是述律部負責警戒的方向。出發前,阿保機曾特意讓他安排人手查看,敵魯倒是安排了人手,可惜過於敷衍,他心知肚明。敵魯自責,兄弟室魯也跟著難過。哥倆覺得,若當初認真一點,興許就能發現唐軍的蛛絲馬跡,就不會讓部族遭受如此損失。
    對這兩兄弟的狀況,阿保機也很清楚,吃完飯就拉著敵魯兄弟在營裏轉悠。部民都已醒轉,正在忙碌燒水做飯。從奚人那裏搶得許多牲口,一路倒是不缺肉吃。有肉吃,日子就還過得下去。
    “不要自責了。”阿保機寬解道,“事情不怪你。”
    “不,是我錯了。”阿保機越這樣說,敵魯就越是自覺罪孽深重。
    看他還要再說,阿保機在他肩上狠狠拍了兩下,沒讓他再把自責的話出口。撿起根小樹枝在嘴裏輕輕咀嚼,阿保機將一頭咬鬆,在牙上刮蹭,使自己感覺舒適一些,道,“硬碰硬,咱確實打不過唐軍,這個沒啥不認。
    你也沒有說錯,東路唐軍估計有一二千,至多二三千,西路加上奚人也有五六千。那你說,就算發現東邊有唐軍蹤跡又怎樣?打東路,還是打西路?打哪路能迅速取勝呢。都難說。打西路結果很清楚。打東路呢?若其與我捉迷藏,西路唐軍就會從後殺到。哪怕打退東路,剛拚完命,咱還有力氣麽。”
    深深歎了口氣,阿保機心不甘情不願地說“咱是敗在兩點。其一,小覷了唐軍,再則,各部不能一心。說實話,我本來覺得至少咱撻馬軍不比唐軍差,哪怕差一點,憑著人多也能壓垮他。如今看來,嘿嘿,還差得遠。那些老貨總說唐軍難打,我原來不信,咳,可恨其所言不虛呐。”
    “不……
    “敵魯,你我均同唐軍交過手,確實打不過。人少吃虧還少,人一多,嘿嘿。唐兒有句話,知恥近乎勇,承認不足,日後才能贏回來。其實咱戰法沒錯,不硬拚,設法將其拖疲拖垮,最後再一擊致命。隻是這幾次都被唐兒帶著走,我部優勢沒有發揮出來。夏日那次,戰場狹小,根本跑不開,隻能硬打吃虧。既然不勝,就該遠離,不給唐兒機會。不甘心呐。現在想想,有甚不甘心呢?人在,牛羊在,總能贏回來,總比現在強啊。曷魯說得對,是該先打女真。”
    曷魯聞言反倒不好意思,他並不希望以契丹的失利來證明自己正確。待想要為阿保機辯解兩句,阿保機卻對他微笑,道“不要客氣。你我兄弟,就該有話直說,若我等還要藏著掖著,這不敢說,那不敢說,哼,還幹個屁。”曷魯聞言,重重地點了點頭,對阿保機的欽佩更上層樓。
    “釋魯大人怕唐人站穩腳跟不好打,這沒錯。問題是,咱有實力硬打麽?嘿,我本以為有,其實錯了。”現實是最好的證明,幾個小夥伴都沒啥話說。阿保機話鋒一轉,語氣又淩厲起來,道,“其實也並非全無機會。”
    “哦?”小夥子們都望過來。
    “若各部齊心。在夏日能出全力,再多二三萬人,不瞻前顧後,直接上去拚命,能贏。哪怕多死些人,搶了唐兒幾千具甲也不虧。若齊心,冬日在牙帳再多個一二萬人,唐兒也不敢來,來了亦不怕。再多一二萬人,唐軍未必就贏得了。”阿保機的眼裏幾乎要冒出火來,“所以,敗也敗在不一心。”
    “阿保機你說得對。”敵魯似乎是找到了心靈的平衡,說道,“各部肯將甲兵都拿出來,未必就輸。”曷魯聞言亦點頭同意,但是他也深知,草原人的毛病就在這裏,各部管各部的事,說妥了好處一起搶可以,要讓他們擰成一股繩打硬仗,嘿嘿,想得挺美。打女真,打室韋,打奚人,哪次不是迭剌部勇士頂在前麵打亂敵人,其他各部跟著上撿便宜,讓他們打衝鋒,曷魯想都不敢想。其實,以曷魯所見,草原上大部分部落還是喜歡放牧吃自己,像他們契丹這麽喜歡出門打劫的也著實不多。
    阿保機拉住幾個好兄弟,鄭重道“說這麽多,我隻想讓你等明白,不要自責,不要妄自菲薄,錯,不在你我。別處不用多想,先到扶餘整頓部落,補充牲口、軍資,咱須蟄伏一段日子,盡快恢複。至於其他各部麽,最近定會有很多糟心事,不要計較,不要去管。待咱回過這口氣,必須先讓各部擰成一股繩,否則,再怎麽幹也打不過唐兒。”
    這一刻,阿保機就是小夥伴們心中的明燈,照亮了前途的方向,曷魯、敵魯等人都鄭重地說“為了契丹,阿保機你就帶著咱幹吧。”
    ……
    與阿保機等人的愁雲慘淡相比,此時的柳城正是滿城歡喜。
    北征大勝,李司馬大婚,雙喜臨門。已經參加了會盟的大小酋豪們歡天喜地,感覺押對了寶,下對了注。前麵觀望沒來的,聽說契丹人牙帳都被燒了,都緊趕慢趕地跑來拜見安撫使大人。
    唐朝爸爸真是又打回來了!
    凱旋的軍士,歡歌笑語的牧人。這個冬天,這座老城煥發了勃勃生機。
    正所謂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
    二哥醉醺醺回府,母大蟲因有身孕早已休息,任由兩個回鶻女子燒了熱水伺候著沐浴。躺在大木桶裏,兩個回鶻女一個在後為他揉搓肩背,一個脫淨了衣物也跨進木桶為他擦洗前身,小臉時而吐氣如蘭,時而魚翔淺底,伺候得老黑四肢百骸無一處不舒坦。想想前陣子爬冰臥雪,凍得腳趾頭發癢都快掉了,哪他媽是人過的日子啊。
    房門被輕輕推開,一女子垂著頭,扭扭捏捏進來。
    二哥眯眼瞧見,愜意地問道“月裏朵。”
    聽到召喚,女人兩腿發抖,顫顫巍巍應了一聲“喏”。抬眼看看這黑廝,月裏朵磨蹭到浴桶邊上,乜了一眼剛剛從水裏冒頭的回鶻女,怎麽不知她在作甚麽,不禁目露鄙夷之色。卻被老黑看個正著。
    這一路回來走得急,因為南邊路上還有契丹一批人馬,那是當初留著監視燕城唐軍的。正因為他們的眼光主要看著燕郡城方向,萬沒想到牙帳會出簍子,結果也被老黑打了個突擊,又送掉一波人頭物資。進了城,又是處理軍務,又是幫李三張羅婚禮,二哥忙得腳不點地,就一直沒顧上收拾這女娘。
    直到李三郎入洞房,老黑才想起家裏的這個戰利品。看她野性十足的風情,二哥興致高漲。奶奶地,還跟爺爺耍橫呢,看老子怎麽拾掇你,屠子哥心想。“你先出去。”乖順的回鶻姑娘爬出浴桶,與另一個姐妹站在邊上伺候。
    拍拍桶沿,黑哥眼睛也不睜開,道“月裏朵,你進來。”
    月裏朵目中一閃而過的怒意,也不知這黑廝是否看到,身體有點慌張地又開始發抖。二哥隻當不知,手指輕叩木桶催促。伺候爺們兒,月裏朵怎會不懂?跟阿保機哥哥玩得花樣多呢,哪條路沒走過,但,那是一回事麽?他媽的,也差不多。女人心亂如麻,牙根緊咬,一狠心褪去衣衫,跟泄了氣的皮球一樣,僵硬地跨進了浴桶。
    邊上兩個回鶻女子見了,互換眼神,都在心中冷笑。
    隻片刻,浴房便傳出月裏朵嘹亮的歌聲,在夜空中久久回蕩。
    ……
    次日,老黑神清氣爽地起身。誰知開門就看母大蟲在眼前晃悠,做賊心虛的二哥縮了脖子就要開溜,卻被眼疾手快的張氏跳過來一把揪住耳朵。
    “哎呀!疼,疼疼。”
    將這黑廝扯到自己屋裏坐下,張桂娘沒好氣道“小賤人,嚎得老娘一宿沒睡。哼。”發句牢騷,忍不住又在老黑身上狠捏一把,痛得老公亂跳,才道“這幾日看你忙,俺沒跟你說。幽州隻留個肉鋪和那院子,其他產業都轉出去,莊裏隻剩老宅。哥哥將那邊鋪子也關了。四郎來信說,李府亦要搬來,打算一路走,再有一二個月能來。我是問你,在平州辦些產業不,還是都來這邊。”
    一聽這個二哥就頭疼,這婆娘真把祖產處置了。屠子哥其實有些不舍得,上千畝田呢,說賣就賣了你看。肉疼。就不想管,道“你看著辦吧。”
    張氏其實也沒指望老黑幹啥人事,得了這話就不再問,道“二哥兒跟我說,你要他去軍中。”小屠子在家裏也是行二,上邊是鄭大家老大,所以有此一說。“嗯。”說到兒子,老黑認真起來,腦袋向前靠靠,壓低了聲音,道,“這隊伍俺拉起來不容易,往後他要接手,不是俺一句話說了能算。現在從軍早了點,可先來軍中混個臉熟。你張羅給他說門親事,抓緊成親生下孩兒。”
    刀槍無眼,要說她不心疼兒子肯定不能,隻是生逢亂世,要活,要活得有人樣,除了從軍,母大蟲看不到其他希望。她可不是大嫂柳氏,除了哭哭啼啼還啥也不是。這黑廝的事業越做越大,張氏別的也不想管,也管不了,但家業必須是自己兒子繼承,必須安排明白。對老黑這個表態張氏還算滿意,順著話茬就往下說“那你看跟哪個結親?我尋人去說。俺哥哥家大囡年歲合適,你看。”
    老黑有點為難道“哥哥家我是中意,大囡也是咱看著長大。隻是我記得有次李三說,似這類表親成婚,叫什麽親近生下娃兒不妥,容易呆傻、早夭。”
    “李三?李司馬?”張氏瞪大了眼睛,道,“他一個爺們,懂個屁。哥哥在你軍裏,親上加親不好麽。”但想想李司馬一家讀書人,可能是比自家懂得多些,尤其說到孩兒,母大蟲又有點拿不準了。牽扯到兒子,她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啊。“那你看哪家好?”
    二哥道“你去問問盧八他家?”
    “他家?能成麽。”
    “嗯。他是大兄親兵,如今跟我,手下有一幫殺才。你知我這些人馬,河東一堆,胡兒一堆,老弟兄其實不多。盧八與我家本有淵源,如今在軍中人有不少,若能結親是個好事。對我,對二哥兒都有好處。”
    張氏一聽就把住了重點,欣然同意,道“包在老娘身上。”
    老黑又道“劉三家裏七郎不小了,你想想怎麽也結個親。要不,你跟哥哥商量,把大囡說給他家得了。”對劉三,張氏真心不大喜歡,主要這廝總是勾著老黑胡鬧。然而念及劉三管著軍中資財,又是這黑廝左膀右臂,兒子與他家七郎關係很近,若再有這層姻親,對幾家都好,隻得應承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