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都是生意人(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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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刀尖上的大唐!
    盧彥威轉一圈回來,口風完全變了,張口道“哎呀,賢侄,你看我這糊塗。俺這裏數萬人,馬不足二千,哪裏夠用哦。”這話說的,二哥都以為自己幻聽。李三郎同樣一愣,沒敢貿然搭話。就聽老漢又道“那你這馬怎麽賣呐。”
    你要買,我不能不賣吧。李三老板謹慎措辭,道“壯馬市麥七十石,羸馬五十,可按市價折麥為粟、稻、豆。絹帛亦可。不過至少得有一半用糧。”
    盧老板默默盤算,價格不高不低,在中原壯馬一百多石麥也賣得,完全可以倒手獲利。轉念又覺,若無一倍厚利,十分吃虧。且不急答他,回去讓母夜叉拿個主意,做買賣她最在行。便道“如此,這買賣我也不懂,待我讓人來與賢侄商談吧。”看看天色還早,但是好像話題已盡。盧老板需要回去盤賬,李老板也要消化一下,就有點冷場。
    見這老漢笑眯眯不說話,就像看著耗子的貓兒,末了還是李崇武又開口,誰讓他有求於人呢。道“盧公,還有一事相煩。”
    盧彥威道“請講。”
    “這樣,俺欲往魏博購糧,需從鎮中過境,不知是否方便?”
    “啊噢,買糧啊。”盧彥威下意識想說可以找老子買呀,又想起剛剛談了半天不就是在談買糧麽,這李刺史真是缺糧。“應當應當。”也不知應當個什麽。
    李三順口解說道“不瞞盧公,河東要走許多糧,鎮中便有些不足。正好我與魏博有些交情,那邊答應賣我一些。”盧彥威心說,這倒說得通。獨眼龍扶劉窟頭上台不可能白幹啊,那老劉不得上貢麽。便問“你打算怎麽走?”李三答曰“走海路,自塞外直接船到黃河口,走水路過棣、德州至聊城。”
    “哦。”盧彥威道,“那便是先至渤海。”渤海,是棣州治下的一個小縣,在大河北岸,就在黃河入海口向上不遠。“成,我跟那邊打個招呼。這樣,我安排行文過去。呃,不過這個過稅……
    這老小子一副財迷心竅的嘴臉,李三也不含糊,大方道“該交稅交,也不能讓盧公白忙。”盧彥威聽說,滿意點頭,當麵安排屬吏去辦,說好明天辦妥。李崇武來時,作為拜禮送了這老小子十匹馬,盧彥威惦記著馬匹生意還要研究,便讓客人先回館驛休息,待晚間再來宴請。
    次日,借著給李三交割信物、安排商路的當,盧老板與李老板談妥了頭一年先買賣一千匹馬的生意,並各色塞北特產若幹。為了兩家生意好做,李崇武留下兩個夥計,在清池盤間店鋪開業。
    又歇一日,繼續南下,待過了德州入博州,這就是赫赫有名的魏博了。
    作為大唐開天辟地的第一個割據藩鎮,如今魏博轄下魏、博、相、貝、衛、澶六州。其盛時,盧龍的瀛州、昭義的洺州以及義昌的滄、德甚至棣州,都曾屬於魏博的地盤,非常壕闊。李三、老黑對這裏都不陌生,尤其是貝州,早兩年就來派過捐。當然這事現在可不能提,李三郎手下除了陳新國這個跟屁蟲和少數幾個嘴巴嚴的,來過魏博的一概不帶,就怕惹禍。老黑挑了盧涵這一營跟來,也是同樣因為八哥沒有這項劣跡。
    才過正月,塞外依舊寒風刺骨,而魏博六州卻已經春風拂麵,雖然時日尚早,但也有性急的農人在田間地頭查勘準備。田裏大體冷冷清清,不過從滄州開始,入目就是河網縱橫、溝渠遍地,大村小寨點綴其間,人口稠密遠非盧龍可比,何況塞外。“嘖嘖。”盧涵豔羨道,“若盧龍有這些人口田土可多好。”河朔三鎮之中,就數盧龍人少錢少,還要承擔塞防重任,日子遠沒有其他兩鎮愜意。
    這次跟著老黑出來,盧副將非常開心。尤其臨走前母大蟲尋了張順舉做媒,登門提親。他家大閨女還比小屠子大三歲,原擬與鄭大家的兒子結親,還沒來及操辦鄭大死了。若等鄭大家的小子守孝滿了辦事,姑娘就太老,可若是不等,又有點沒臉皮。盧八哥雖然是個底層武夫,但是祖上也闊過,論起來還是盧龍盧氏遠支子孫不是。正發愁這事兒咋辦,結果母大蟲上門,反正都是他老鄭家的種,嫁誰不是嫁,遂一拍即合。
    好吧,其實這裏是有些不為外人言說的算計,不提。
    “那是啥?”盧涵手搭涼棚看了片刻,指著遠處一片移動的畜群,道,“是馬麽?”二哥也手搭涼棚來看,道“呦,可不是。”居然在魏博看到上千匹的大馬群在遊蕩,真是稀罕,之前來派捐都沒碰上呢,可惜可惜。
    “魏博本就是安帥的兵招安在此,有幾萬匹馬不稀奇,湊一湊,出個萬把騎問題不大。若不計損傷,一人一馬,硬湊兩三萬騎都有可能。”李三郎耳朵尖,聽到他兩個說話,主動為這哥倆解惑,“邊上成德更不得了。王鎔祖上就是回鶻種,據說他那兒得有十萬匹馬不止。”
    “十萬?”盧涵有點詫異。在中原之地養十萬匹馬,夠瘋狂的。不是土地養不了,而是幾十畝地養一匹馬,又不當吃又不當喝,還嬌氣,要人悉心伺候,一不小心就死給你看,根本就是個賠本買賣。成德四州之地養十幾萬馬?盧龍節度使都不肯這麽幹。
    “之前在成德,王鎔曾拉了三萬騎跟李鴉兒打,就算一人一馬也得三萬匹。那會兒他還有一萬騎在後麵看家,你算算,沒個十幾萬匹可能麽。成德軍亦源出安帥,我記得主力就是騎兵。人才不缺,回鶻兒本又好養馬。”李三郎有點奇怪,道,“盧郎,我印象你們當初跟著李匡威,老在成德打啊,怎麽不知道?”
    盧八有些不好意思,道“打是打過,俺卻隻管陷陣,沒往這上想過。你這一說還真是,印象成德軍馬是不少。”
    說到馬,二郎扯住李三道“你那牧監怎地了?甚時能給我好馬。”
    “別急別急,就好。”李三瞅瞅黑爺胯下是匹四尺五六寸的馬爺湊數,道,“你那匹母馬不是留在馬場等配種麽,該能生個好駒子。咱們有個秘法,馬駒子定然長得好。”
    “這你都知道?”這次來前,他從自己軍裏挑了批個頭不差的母馬,送去馬場給配種。為此,老黑專門留下安娃子伺候那些畜牲,還專門尋了於謙幫忙。
    李三得意抬抬下巴,好像無所不知的樣子。
    說到馬,武夫哪有不來勁的。盧涵被勾得心癢,湊趣道“李司馬,咱那牧監現有多少馬了?”
    李三脫口而出“我沒記錯得話,有一萬多。”
    盧涵有點算不過賬,道“才這點?”不對吧。
    “你是問馬場,那就一萬多沒錯。我給你算算啊,”李老板如數家珍地說,“去年從禿頭蠻那兒攏共得了四萬餘不到五萬,給山北各寨分了六七千,剩下三萬多不到四萬。後來去諸送了些來,又買了些。可是幾場仗折損也大,刨去損失,再加上出塞自帶的,總數是不小,但大都在各軍養著,放在馬場就隻有萬多。”
    “哦。總共多少。”
    “全都算上沒有五萬也差不多,但有些是馬駒子,還不能用。”
    盧涵暗暗咋舌,李家兄弟是真能生發,鄭大哪裏比得。他們跟著李匡威火裏血裏賣命許多年,最輝煌的時候,也就三千來人,六千多匹馬騾,勉強一人兩馬,行軍還得腿兒著,跟隨步軍行動。
    人家這才幾年!
    ……
    一路閑話,到了博州的州治聊城。
    他們這近千匹馬浩浩蕩蕩走在路上,聲勢很是駭人。陳新國早一步,帶著五十匹馬的見麵禮去交涉,以免引發誤會。快到城下,有隊人馬迎出門來,頂頭是個四五十歲的壯漢,身材略略發福,四四方方國字臉,杏眼濃眉,一臉絡腮胡子,暗紅色的繡花圓領錦袍,黑色襆頭紅頭繩。
    一個字,靚!
    陳新國介紹道“史帥,此乃李司馬,這是李什將。”又來介紹這中年漢子,“這便是史帥。”
    不待他人開口,便聽這漢高聲說“唉。俺小小一個副兵馬使,算個甚狗屁史帥了。”這漢聲音粗豪,看著二哥道,“你是小十三那個姊夫吧。”
    二哥揣測這該是十三郎的族叔史仁遇,忙答道“是俺是俺。”
    史仁遇歪著嘴道“嘖。不是姓鄭麽,怎認了獨眼龍作義父。那我該叫你李存義還是個甚?”
    這可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就認幹爹這事兒,二哥得了不少好處不假,甚至可能有人想認爸爸,獨眼龍還看他不上。隻是這改姓更名的事情也真讓老黑糟心,至少在他軍中,懂事的幹脆都不稱姓,疏遠的叫他將軍,親近的叫他頭兒,或者二哥、二郎的都有,誰敢叫他李將軍,等著,就算得罪老黑了。可是到了魏博,哪有他齜牙的份兒,老黑笑嗬嗬道“隨便叫吧。俺那父王也管不到這裏來。”
    “哈哈哈哈。”史仁遇好像很開心的樣子,“進城吧。”
    眾軍士由人領去軍營安頓,李崇武等人跟著進了史家將府。
    白牆彩柱,紅梁黑瓦,飛簷鬥拱,管廊相接,池林交伴,鶴舞鹿鳴。是真的養了仙鶴與梅花鹿,在院裏悠閑散步。混不似個武夫宅邸,倒像是道家宮觀。
    在正堂落座,各自身邊坐下一個妙齡侍女伺候。二哥左顧右盼,與高思繼家裏有些相類,不過花樣更多。卻看這侍女白藕玉臂,錦衣低垂,粉嫩酥胸微露,纖纖玉手輕抬,在茶碗裏勾勾畫畫,白的赭的,變戲法般弄了一碗,竟似畫了個牧童騎牛怎的?看得老黑眼界大開,哪舍得下口。
    史仁遇端起茶碗嗅嗅,小啜一口,道“十三郎與我說了,屁大個事,還這麽老遠跑一趟,差人找小十三辦就成。”
    李三郎道“在史公是小事,在我們是大事啊。塞外苦寒,啥都缺,說等米下鍋是過了,確實不寬裕。鎮裏隻給俺五千人的錢糧,哪夠啊。讓別人來,俺大哥不放心,若非那邊實在走不開,他就自己來了。”這話說得誠懇,史仁遇十分受用,道“嗨呀,怕不有上千裏路吧。”
    “差不多。一天百多裏,除了在滄州歇了幾日,走就走十天。”
    “你看看。好啦,到這裏便是到家了。”指指老黑,道,“你曉得啊,十三郎與他有親,常與我說這個姊夫如何。今日一見嘛,還成。哈哈哈。”
    老黑搓搓手,道“唉?十三郎怎麽不見。”
    “他在魏州軍中,哪能亂跑,我也是過完上元節才回來。”史仁遇將茶湯吞掉,道,“跑這麽遠,先說正事,免得你心裏惦記,一會兒吃酒都不痛快。”李崇武坐正了身子,史仁遇說“鹽我見了,不錯,比河中能強。我與李公商議,先用一千石看看,若是好,便辦起來。此事十三郎都說了吧?”
    李三道“來信說了。”
    “要糧,可以,俺這裏也隻糧食多,有些倉裏放久都爛了。義昌不要糧,河中要也不多,弄得老子也發愁。話得說到前頭,今歲先算一石鹽換穀二石四鬥,來年還要看年景,若是收成不好需得再談。”
    “自是應當。”
    “怎麽交貨想好了麽。俺肯定是過不去盧龍。你該曉得,我家雖與這黑廝有親,但是鎮裏跟你盧龍不大對付。”
    “正為此事而來。營州那邊修了碼頭,可以直接裝船到棣州,沿河走船過來。若是千多斛的海船,都不用換漕船,直接可到博州,回程更方便,這邊上船,一路順流而下,拉纖都省了。”
    “啊,我說你在滄州歇個甚,為這事找盧彥威那廝了吧。”
    “是。畢竟要過義昌,還是打個招呼,免除誤會。”
    “誤會?他敢。”史仁遇瞪起銅鈴般的雙眼,不屑地說,“嘿嘿,你曉得我也從義昌買鹽吧,你去尋他,怎麽說?”
    “我隻說來這邊買糧,沒告訴他是拿鹽買,他可能以為我是賣馬來的。”
    “哈哈哈哈。”史仁遇笑道,“這廝沒要好處麽?”
    “說是要抽過稅。”
    “允了?”
    “不允他過不來啊。”
    “算你多少?”
    “要十稅一,最後說妥十五稅一。”
    “哼。這般,你這稅錢省一半,另一半交到我這裏。船到棣州是吧,這段我派人護送,算是給底下發點辛苦錢。”
    李崇武一聽,明白自己格局小了“成啊,那橫海軍這邊?”毫不猶豫就把盧彥威扔了。
    史仁遇抬起半拉屁股,霸氣側漏地放了個屁,揮手扇一扇,道“這你不管。收稅收到爺爺頭上,反了天了。”
    “好嘞。那邊應已裝船,再有半月一月就到,屆時煩勞史公安排。”
    “嗯。歇幾日,魏州那邊我來辦,過幾日,帶你去見李公佺那老貨。”對李三郎這個雷厲風行的態度,史仁遇感覺很對脾氣,大手在桌上一拍,道,“好,買賣說完。先去洗塵,晚些吃酒。”
    “好嘞。史公,酒不用管,一會兒我帶好酒來,包您滿意。”
    “有好酒?有心了。”史仁遇眉眼都快擠成菊花,“好,那我等著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