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盧龍在行動(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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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尖上的大唐!
牧民是粟米煮點鹹肉,唐軍的夥食就豐盛的太多。鍋裏煮了魚幹、海菜、粟米粥,火上還烤了四隻肥羊分食。如今河口大營那邊的庫裏,醃製的魚幹、海菜堆滿倉房,已成為軍中主要配給。中原耕牛金貴,舍不得吃,草原的牛多半卻隻能吃肉,許多不能耕作的老牛殺了,一時吃不完,也都用鹽醃起,風幹牛肉,如今也是軍中常備的幹糧。
羊更是不缺,僅去歲連虜獲加買賣,就弄了好有近百萬頭羊,尤其在契丹牙帳所得最厚,這還沒算分給山北各寨的十幾萬。雖說一路打仗消耗不少,但是他們這點人往死裏吃也吃不了啊。這畜生他還會繁殖呀,一年能兩產,據說到年底,扣除今歲吃用,哪怕一頭羊不買,肯定突破一百萬隻。
但不買是不可能的,各部牧民都憋著拿羊換糧換鹽換貨物呢。軍中上月的糧賜就開始發羊了,大頭兵一年十二石的糧賜改為十石糧、三隻羊,按三隻羊頂二石糧折算。照此架勢,以後其他賞賜估計也會頂一部分羊,一人十石鹽這等喪心病狂的事情李三郎都能幹出來,他還有什麽不敢幹。
有肉豈能無酒,李承嗣拿出一囊柳燒與兀裏海邊吃邊聊。這柳燒就是從前的燒刀子,糧食日漸充裕,李三郎的燒酒終於上了規模,成為順興行的主打產品之一,又重新取了“柳城燒酒”為名,簡稱柳燒,已風靡山北、遠銷幽州。
酒能賣,酒糟也不浪費,可以人吃,也能喂牲口。
對,據說今後賞賜裏可能還會加入柳燒這項。對此,殺才們沒有意見,隻要價格公道就成。糧、絹帛、錢、羊、鹽,嗯,很快還會有酒,軍中賞賜真是越來越豐富了,說不定哪天能發頭牛。不是不可能哦,去年擄了十幾萬頭牛,以後連年生崽子,歐呦,不敢想不敢想。
嘖嘖!
有酒有肉,這個氣氛就比較輕鬆。得知這是懷遠軍指揮使,兀裏海打開話匣子,對李承嗣基本做到有問必答,李軍使非常滿意。其實,就他兀部這點人,部落裏能有什麽新鮮事,至於迭剌等部的內情,嗬嗬,投誠了這麽多人,家底早就賣光了,也不在他幾句話。
當然,兀裏海機智地沒有提及雲州的過往,他早就聽阿保機說過,這股唐軍就是蔚州那夥殺神。過去了,就過去吧!就他小部落幾百人,怎麽,還想報仇雪恨?何必自尋煩惱呢。李承嗣自然也默契地沒問。他雖不知兀裏海正是小劉、二哥的老冤家,但是豹軍在代北那邊做過多少孽,李承嗣可是心裏有數。何必在人家傷口上再撒鹽呢,若非他們在西邊殺得狠,隻怕兀裏海未必會到東邊來呐。
要說這兀部真是悲催,在雲州被搶,到了這邊也沒逃過。
嘖嘖。
真是賓主盡歡。
次日天明,李承嗣親自帶著兀裏海一行去見李安撫。
劉守文的信息還是滯後了。因為增加了懷遠軍,此時山北行營是豹騎都、射日都、毅勇都、懷遠軍、山北營、盧龍軍、保定軍,七支部隊,過萬精銳,這還沒算義從軍的五千牧騎。短短年餘,數破契丹,威名傳播草原,精銳破萬,初步坐穩了營州,成就不可謂小。踏平契丹牙帳後這半年,又收攏大小部落若幹,發發狠,把草原各部擠幹了,再湊個萬餘牧民跟風,二萬五千大軍不在話下。
兵強馬壯啊!
所以,兀部這點事兒實在入不得李大郎的法眼。
正常接見了這位投誠的土酋,聽取了李承嗣意見,大李在輿圖上瞧上片刻,手指一點,讓他們去燕城以北百餘裏的那片草場安頓。這邊草場,便在後世阜新附近,可以作為燕郡城北麵的屏障之一。
在兀部的西北方向不遠,是原烏隗部的牧場,作為給奚人的補償,這裏安頓了去諸的一些部眾,正好讓他們相互牽製。契丹牙帳附近草場則暫時空置,主要是塞外地廣人稀,李大郎實在沒有許多人口安排,就暫時空著。看看哪個膽子大敢來占便宜,正好殺了做娃樣子立威。
多好。
取得安撫使的親口承諾後,兀裏海懸著的心總算踏實,緊忙離城,回去安排部眾遷徙一事。李承嗣送了老牧民出城便回,因為他看見劉棟來了,此時正向李大匯報。劉三之前跟著李崇武走了趟魏博,回來後一直在燕城那邊忙碌,這次估計是專門跑來懷遠軍城匯報工作。計算行程,十有八九是連夜趕路上百裏到的,老斥候頭子李承嗣感覺肯定有事。
等到快要天黑,劉三哥晃晃悠悠出來,邊上還跟著弟弟劉老四。哥倆一路走,還一路嘀嘀咕咕,也不知在說什麽。
李承嗣突然現身,狀作偶遇,道“劉三!”
劉三哥正跟弟弟說話專注,被人一叫,嚇得猛抖,待看清來人,長舒口氣,道“哎呦,李軍使。”李承嗣假裝驚訝道“你不是隨李司馬南下了,怎麽到此?”劉三道“哦,我已回來有時,此來給李頭送個信。”李承嗣假裝四下望望,“李司馬回了麽?”劉三道“李司馬已經啟程,尚需數日才到。”李承嗣聞言,道“走走,你我難得一見,邊吃邊聊。”便拉了劉家兄弟回到自己住處,使人整治了吃食招待,無非餅子、肉食之類的硬菜配上燒酒。
幾人都是一路過來的老兄弟,氣氛非常隨意,劉三看弟弟腰酸腿痛的難過模樣,也不避諱李承嗣在側,道“四哥兒,這半歲你在家裏過於懈怠了,乘馬一夜便如此怎成。”劉四摸摸手掌,曾經的老繭已經漸漸褪去,含糊應了一聲,都把哥哥的話當了屁放。
劉三見狀,知道說他無用,不再多言,轉與李承嗣邀飲一盞。
李承嗣問道“魏博那邊怎樣?”
劉三道“一切順利,待李司馬回來,稍作安排便可發船。魏博那邊已盤下鋪麵,此次四郎便要南下,去將那邊理順。”說到買賣,原本沒精打采的劉四也興致高漲起來,道“不止魏博,往汴州亦已走通。一路皆可行船直達。”
李承嗣奇道“汴州?咱甚時與朱三搭上了?”
劉三搖頭道“我也不知,或因魏博投靠了汴州?李司馬信中隻說宣武亦願市鹽市馬,他在汴州盤下鋪麵,此次要四郎一並照管。”李承嗣湊趣道“據聞汴州治下甚是富庶啊。”劉四道“正是正是。那邊糧多錢多卻無鹽場,缺馬更甚。今春以來,僅牧監便生了數千駒子,還不算各軍、各部孳生。我看不用許久,自用以外,一歲賣出萬把匹馬不在話下。本來我還發愁誰能來買呢,嘿嘿,有了汴州,倒是不愁下家了……
說起生意,劉四就兩眼冒光,滔滔不絕。
這廝暢談買賣大計,李承嗣卻在暗自咂摸,李三郎跑去搭上汴州,未必隻是做筆生意。說到底,李承嗣是個比較純粹的武夫,隻對打打殺殺更感興趣。迭剌部跑去扶餘,周邊小部落紛紛順服,未來一段時間,豹軍在塞外主要是練兵、搞生產、囤積軍資,似去年那樣一歲數戰暫時不大能有。
再有事,定在南邊。
“三郎,此前魏博向宣武求援,後來怎樣?”
劉三道“哦。兩軍交戰,汴軍小勝。晉王義兒落落陣前被擒,後為羅弘信所殺。李司馬啟程時,晉軍未退,不過麽,據說雙方應不會再為魏博大打。”
對於這個判斷,李承嗣是認可的。這半年來,他花了不少功夫關注南邊的動向。天平軍朱瑄、泰寧軍朱瑾已是窮途末路,打了這麽多年,對於朱全忠來說,徹底拿下天平、泰寧兩鎮,收割勝利果實才是頭等大事,怎會為了魏博拚命。至於李克用麽,既有汴軍助拳,該搶能搶的也差不多了,繼續打魏博沒啥好處,也沒大打的必要。
那麽,朱全忠去收拾朱瑄、朱瑾,李克用會幹啥呢?
關於河東與盧龍的關係,好像隻有李克用在一廂情願,以為劉仁恭能用盧龍的糧養他河東的兵。簡直是異想天開。道理很簡單,就這麽多錢糧,河東多吃一口,不,河東哪怕吃一口,盧龍就得少吃乃至於沒得吃,這是死局。劉仁恭絕不能在鎮裏橫征暴斂,真敢這麽幹,腦袋頃刻搬家。因為刮錢死全家的節度使,河朔三鎮都不罕見。
所以,盧龍與河東遲早翻臉。
幽州已屯兵三萬,有雄兵在手,劉大帥還會伏低做小?若劉帥不再低頭,晉王能咽下這口氣?打起來,豹軍又該何去何從?自己又該做些什麽?
次日,李承嗣來見李大時,李安撫正與薩仁那玩鬧。
大公主已有數月身孕,李大郎東巡,她一直陪在身邊。李大頑皮地將耳朵輕輕貼在薩仁那隆起的小腹,傾聽腹中洶湧的波濤。他本有一妻一妾,卻因常年在外征戰,與妻妾聚少離多,反倒這數月來與薩仁那相處日久,情意漸深。加之去諸在冬天損失不小,李大有些愧疚,對這草原女子更多了幾分愛憐。
聽說李承嗣求見,李大郎忙將腦袋挪開,擺正位置。卻見薩仁那羞紅了臉,引得李將軍忍不住在她唇上親了一口,才來見自己的得力幹將。
李承嗣開門見山道“將軍,盧龍有事就在眼前了吧。”
李大道“怎麽,見過劉家兄弟了。”
“是。聽說三郎已在歸途。”
對於李承嗣的敏感,李安撫一點也不意外。作為曾經的斥候頭子,如果這點事情都看不透,那才是自己眼瞎所托非人。東麵局勢複雜,正因信賴李承嗣的能耐,才將懷遠軍交給他。但是,自從少了這廝在身邊,李大多少覺著有點不便。“三郎還要數日才到。你來找我,想是有話要說。”
“據聞今歲以來,劉帥借口青黃不接,一直未給河東錢糧。夏稅已在眼前,再不給,隻怕是混不過去。待晉王從魏博撤兵,估計便要有事於盧龍了。”
“嗯。”
李承嗣問“近來劉帥加緊練兵,這邊道路亦熟,會否先拿我軍開刀?”
李大能留在盧龍,原因很多,主要是因為河東的老軍頭們不願他這個外人再去搞事。當然,他也不想去河東那爛泥塘打滾。三郎當初提出立足山北積累實力、靜待時局有變這個策略,深合大李的心意。為此,豹騎軍在平州都不呆,稍稍整頓即遠走營州,就是不想刺激劉大帥,給自己發展爭取時間。
以大李對劉哥的了解,覺著怎麽著也得多熬幾年才會跟河東翻臉,畢竟,進幽州時他隻有二三千老兵,還在昌平損失不少,甚至比豹軍都不如。當然,也正因他實力不足,晉王才會扶他上位,這點心術誰都明白。
恐怕李鴉兒自己也沒想到,會出三鎮犯闕這麽個爛事。
王重榮早不死晚不死,就在河東拿下盧龍的前後腳嘎了,引發河中爭位,繼而牽連出三鎮犯闕。這不是巧了麽這不是。幹爹南下當然說是為了勤王,整得挺忠心耿耿,但是李大覺著還是為了搶河中。河中把著河東西南大門,絕對是不能丟的。可是呢,老家夥幫完王珂就撤出來了,即不借機吞並,也沒留兵看管。這是真對王珂放心?還是真的高風亮節?反正大李是看不透。
總之,河東軍屁股沒坐穩匆匆南下,緊接著又是魏博這檔子事,給了盧龍喘息之機。說來還都要感謝幹爹幫忙。當初搬空幽州府庫就得罪了盧龍武夫,河東軍紀敗壞奸淫擄掠更是惹得鎮中群情激憤,斬殺高思繼尤其激起盧龍上下怨憤,使得劉帥能夠迅速團結人心。
劉大帥恰恰就是利用這數月功夫,重新武裝了盧龍,其間晉軍卻無力幹涉。幽州那三萬兵,大都是老武夫,底子不差的,且幽燕子弟麵對河東軍從來不慫,這把又添新仇,看吧。有這三萬兵打底,就咱劉帥的本領,最快隻怕今年就得翻臉。為了保衛家園,幽燕子弟能不跟河東拚命麽。
這豈非天意?
跟李承嗣沒有忌諱,李大道“不至於。好歹要留兵守城,劉帥能有二萬人動彈就不錯了。這點人來山北哪夠?一旦戰事遷延,不怕幽州為晉軍所乘麽。畢竟,河東才是當務之急。”
李承嗣道“若打起來,我軍如何自處?”
如今豹騎軍握有過萬精銳,李大不可能沒點想法,隻是算完賬有些尷尬。除去留守,他也隻有六七千人能出境作戰。典型是自保有餘進取不足。當然,加上義從軍五千騎,發發狠再征發牧騎也能湊個二三萬,但這些家夥男女老少湊一堆,拉出去詐唬人還行,真打,還不如不帶。這個局中,晉軍最強,劉帥次之,他大李隻是陪末,順勢撈些好處可以,想主導局麵,那就是沒有自知之明了。
數月來,李大郎可沒有閑著,他反複推演了許多可能,可惜不論怎樣,他都不能先動。想來想去,隻吐出一個字,“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