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激流勇進(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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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刀尖上的大唐!
    聽史十三說劉仁恭要打魏博,李公佺非常意外。盡管劉窟頭在幽州風風火火搞備戰日子不短,可是知道內情的畢竟是少數,外麵看來他是準備搞事不假,劉哥也沒滿世界叫囂要打魏博嘛。前麵吞了義昌,再去打義武,很合理吧。義武的靠山是河東,而河東這一年非常頹喪,東昭義說丟就丟,西昭義也是一塌糊塗,與汴兵幾次交手都沒討好。
    河東與盧龍才是對頭,那劉窟頭痛打落水狗把義武拿下,很順理成章麽。當年這廝就是在易州一戰成名麽,打義武,他有經驗呐。
    哪怕是報複河東呢。
    但是打魏博是個什麽鬼。
    瘋了麽這是,真把魏博不當人,誰都想來捏一把。
    十三郎道“假不了。是劉四所言。道是劉窟頭遣人去營州,要調豹軍南下參戰,被頂回去了。說得很明白,就要來打咱。李刺史怕這邊沒個防備,讓給帶個信,鎮裏千萬不可掉以輕心。”
    這陣子李公佺忙著收拾羅大帥死後的這攤子爛事,最多就是關心一下東昭義的戰況,這不得給營州搞人賺錢麽。所以,對幽州這天遠地遠的劉大帥沒關注啊。關鍵是,他實在想不明白,劉窟頭為甚要來打魏博。“跟你叔說了麽?”
    十三郎道“沒有。”
    李公佺撓撓胡子,想起史仁遇不在貴鄉,道“哼,劉窟頭這廝,拿個義昌,不知自己姓什麽了。看這邊有事,想來摻一腳?不怕腿折了麽。李縣男倒是仗義。”心曰,這廝是怕受牽連吧,提前賣個好。哼,這就沒必要當著十三郎說了,買賣該做還是做得。“劉四怎麽說?”
    “劉四講,過幾日鋪子先關了,免得麻煩。他打算也躲躲去。”
    “嗯。”對劉窟頭,李公佺還真沒放在心上。盧龍勝河東,河東勝魏博,所以盧龍就能勝魏博?這不是胡扯麽。當初是大夥沒想打而已。那麽這次要不要好好打呢。李公佺又摳摳胡子。此次公推羅紹威上台,實在是沒辦法。羅弘信死得太突然,才升了官呢,轉眼人沒了,弄得大夥措手不及。
    雖說他跟史仁遇勢力強點,也就強得有限,再說,史哥就沒點想法麽。沒辦法,隻好將羅紹威推上去頂一頂。其實也挺好,這蠢貨就是個泥塑的菩薩,他們哥幾個更自在。換自己上去別個未必幹,換別個上,他老李也不能同意呀。
    所以,如果盧龍打過來,是否該讓羅大帥上去顯個眼呢?
    不為鎮裏出點力,憑啥做大帥?
    李公佺還要好好思考,讓十三郎去給史仁遇報信了。
    哼,沒跟史仁遇說,誰信呢。
    ……
    不論魏博信不信,山北行營已經開動。
    李大郎的軍令下達,主力當然是老三都,靖塞軍、懷遠軍、盧龍軍看家,義從軍、保定軍、鐵騎軍可能都去,但這個還沒定。從李大處出來,二哥立刻將幾個心腹叫來傳達精神。
    前營王義、武大郎,步軍幾個營頭是牛犇抓總,左營張順舉,右營郭靖,後營盧涵,哦,還有個司馬陳新國。劉家兄弟現在一心撲在生意上,之前西征跟陳新國配合不錯,二哥就同意他留下做行軍司馬,把輜重這塊管起來。他是李老三的人不怕,在毅勇都這一畝三分地上,二哥不怕誰不聽話,也不怕人搞事情。
    嫌命長你就搞。
    軍議還沒開始,外麵看門的小屠子報告,張萬進來了。這廝跟著大軍跋涉近兩千裏到了柳城,李崇文給他立了一個獨立營頭,號雲中都,六百多人,皆雲中子弟,住城南大營,與毅勇都並不在一處。
    對這廝,老鄭是敬而遠之,回來跟他沒甚交往,他來幹甚?讓弟兄們等著,老黑到旁邊屋裏去見。就看這廝手裏提著一個小包進來,鄭哥瞥了眼,是李三郎賣的什麽糕點。好像是綠豆糕,甜的,比較奢侈,鄭哥也就偶爾吃過。伸手不打笑臉人,請人坐下,鄭將軍笑容有如春風,道“張都將這般客氣怎麽。”
    張萬進叉手行禮道“豈敢豈敢。”
    看這廝吞吞吐吐,鄭哥道“有話隻管說,你我什麽交情。”嗯,其實沒什麽交情,你且說著,辦不辦再看。
    張萬進受他鼓舞,道“聽說我軍有意南下?”
    鄭守義聞言,黑臉一黑。李大說要嚴格保密,怎麽剛剛軍令下來,這廝就知道了。左右看看,試探著問道“呃,此話怎講啊?”張萬進道“鄭帥,現在哪個不知劉窟頭在南邊開打,我軍也準備動手。”鄭守義一想也是。這麽大個事,不可能一點風聲不漏。便道“那你來尋我,是要怎麽?”張萬進再三看看鄭哥,厚著臉皮開口,道“鄭帥,可否煩勞與李帥說說,將俺這一都也帶上。來此數月,無尺寸之功,徒領賞賜,心中不安,願為李帥馬前一卒……
    投了盧龍,本想著能憑借獻城之功起飛,豈料完全不是那回事。賞了不少錢帛不錯,卻隻讓他領著雲中來的幾百老弟兄。確實也沒歧視,各項待遇都跟老三都的牙兵們一樣,裝備、操練也不欺負人。但是張萬進卻常覺失落,不為別的,就為待遇太好了。
    在營吃軍中,賞賜按時發,還要給分地分婆娘。大頭兵一人四十畝田,就在白狼水沿岸,統一組織開渠,開完渠就是水澆地。階級越高,分地越多。李三郎從草原擄回不少蕃婆子,也分,是有的帶著半大小子或姑娘,但沒所謂啊,半大小子養養就能幹活,閨女嫁出去,結個親家也不錯,實在不成,養熟了自己享用也不吃虧。若是嫌棄草原女子粗糙,自己找也行,反正武夫很搶手。
    操練是比較苦,但是,吃得好待遇好,那都不是事。
    願意把老家的家眷接來也沒問題,來了都按人頭分田,丁男百畝。據說豹軍有不少老兵都是河東那邊的,有蕃子也有漢兒。這兩年,不僅許多漢兒將家小都接過來了,甚至有蕃子整部落搬過來的。
    於是,張萬進漸漸發現,雲中都的手下們居然就有的準備將家眷都接來,還認認真真盤算能分多少地。
    要說這當兵吃糧,在雲中苦熬難過,到了山北,這是好日子好上官,可是隊伍裏人心思定,他老張說話就有點不大好使了。這哪成啊。他甘冒奇險,跋涉數千裏,可不是來種田地過小日子的。關鍵是他不想在塞北呀,還惦記著中原花花世界呢。可是再這麽下去,這雲中都還是他張萬進的麽?隊伍若是離心,那還玩個屁。前陣子聽說大軍有意南下,張萬進就打起主意,趁部分弟兄還有衝勁兒,趕緊帶著南下。就這,他估摸著也隻不到一半願意走了。
    山北是冷點,可是太平啊。
    鄭守義聽說這個要求,想想,老三都南下,柳城這邊留著這幫殺才確實也不大放心,怕他們再獻城啊。願意跟著走,未必不是好事。便將那包糕點推回,張萬進以為他要拒絕,正要勸說,就聽老黑道“這廝,好不曉事。屁大點事,弄得生分。事情放在我這裏。”
    ……
    光化二年的會盟,就在這樣一種詭異的氣氛中到來了。
    基本套路與去年沒差。進入十月,大榷場開始繁忙,持續到來年一二月後才會散去。到了元旦那日,就在河邊點火跳舞,這都是反複做熟的。酋長們使出渾身解數,隻求安撫使爸爸開心,對普羅大眾來說,則是買賣實在。
    積攢了數月甚至一年的牛、羊、馬匹、橐駝,各種狐、貂、虎、豹、鹿皮,山菇、草菇,鹿茸、麝香、人參,不勝枚舉。遠近各處部落,甚至山裏的野人都有來。隻要規矩買賣,大榷場都敞開大門歡迎。糧、鹽、布帛,羊毛織衣,幹海貨,鐵鍋,各種中原家什,除了甲械之類絕對不賣,基本是應有盡有。
    其中這個羊毛織衣和鐵鍋產品,成為本屆大會盟博覽會上最靚的仔。羊毛織衣,就是毛衣,最初是給軍隊配發的冬衣,這兩年得益於人口增加原料充裕,產能節節提高,在充分供應軍中以外,已經可以向民用市場大量供貨了。至於鐵鍋,同樣得益於人口增加,山北的鐵山逐步提高了出產,鐵坊順勢推出這款產品,可以大量向市場供貨。
    今年參加會盟的人馬明顯增加不少,劉二公子這回沒來,他得幫著爸爸看守平州,不能擅離職守啊。幽州隻是在年前又送來一批糧帛,買走三千匹馬。其實李三郎倒是願意多賣一些,連自家生的加上買來搶來,軍中、牧監放著馬匹已有十多萬,每年還要生,李三甚至已經開始為賣馬發愁了。而且各部落也有馬,都知道唐人買馬大方,加上出去搶要腳力,很多部落都大肆增加了養馬力度,自己用不了就拉來賣,連沒開化的野女真都來賣馬,而且品質比契丹馬還好,高,也壯,你看看。李三郎還不好不買,你今天不買,等明年想買就未必有賣了。
    因為馬多,山北行營甚至已經淘汰了許多畜牲送去田裏拉犁耕地。
    似乎,這山北的格局也就是帶頭大哥從土生豹子契丹換成了過江龍豹騎軍,同誌們一起養馬一起搶?藥方沒變呀。去年走了一趟俱倫泊,都看見義從軍不白幹。歇了一年,安撫使讓他們多帶人馬來,土酋都在揣測這回又要去哪裏發財,一個個非常興奮。
    據說迭剌部跑去扶餘那邊搞得風生水起,安撫使是否也想去渤海國幹一票?海東盛國人慫錢多,也就是會築城,牧人拿他們沒轍。可這不是有唐朝爸爸麽?那破城,唐軍拿手啊。又或者,直接再搶一把迭剌部?扶餘距離近,他們養了這幾年,也肥了,可以殺了。反正有唐朝爸爸頂著,怕個球。
    ……
    李縣男的大火把剛剛點完不幾天,柳城得到消息,盧龍大軍真的南下了。
    據說劉帥大把賞賜發下,四萬餘戰兵、五萬多輔兵夫子,大年初一離了幽州,浩浩蕩蕩出發。劉守文的八千軍和萬餘民夫早已在滄州等候。過十萬盧龍軍沿永濟渠南下,直撲魏博。塞內不是山北,永濟渠沒有上凍,輜重上船走永濟渠,十分便利。劉守文打前鋒,從滄州過德州,經曆亭、武城,直接圍了清河縣城,即貝州的州治所在。曆亭、武城乃至漳南,都是沿途小城,本來武備有限,又疏於防備,全被順利拿下。
    盧龍兵居然不過年要打仗,這誰想得到呢。
    都是河北人,相煎何太急啊。
    爸爸在的時候,天天想著怎麽能接班,如今真接了班,新鮮出爐的羅大帥二代是覺出這位子真難坐。年前得到朝廷認可,留後改節度使,名義上就算是魏博大帥了。咋樣沒咋樣,劉窟頭就來送大禮,在貝州占了幾處小城,正圍著清河猛打,告急文書接踵而至。小羅哪經過這個,聽說盧龍二十萬大軍南下,嚇得眼淚都出來了。何必呢,我也沒惹你啊。
    底下一眾老軍頭都跟老僧入定一樣。
    事情就這麽個事情,情況就這麽個情況。貝州被圍,就問你羅大帥怎麽辦。
    新任的羅大帥隻覺腚下有根針猛戳屁股,左扭右扭的,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原來羅弘信在時,還有個程公佐能說話,如今爸爸說死就死,茫然四顧,竟是無一人可信。全他媽是敵人呐。看我?兵都在你們手裏,看我有用麽,我他媽一個人能打退盧龍軍還是怎麽。直到坐了這個位置,小夥子才開始理解爸爸的難處。想起當初自己爭個意氣,跟這幫老殺才逞口舌之能,那是何其愚蠢。
    能動刀子,誰他媽跟你動口。
    坐在這裏,羅大帥總覺著脖子涼,圍上貂也不管用。“李公。”這是羅紹威第一次認認真真稱呼李公佺,哪怕之前扶他上位時都沒這麽恭敬過。但如今他明白,自己的命運,其實就在這條老狗手裏。
    “大帥。”李公佺不冷不熱。
    羅紹威知道自己沒什麽討價還價的餘地,隻能拿自己的熱臉往這老貨的屁股上貼。道“李公,此等大事,還請李公做主。”
    此刻李公佺心裏別提多得意了。他與史仁遇商量過後,決定封鎖消息誰也不說。李重霸那幫蠢貨們一個個還琢磨跟這小子討價還價,老李看著就好笑。急什麽,等劉窟頭來了,自有這小子求到門前的時候。你看,這不來了麽。口中惶恐道“豈敢。但憑大帥做主。”
    程公佐按理說是羅弘信的人,確實對老羅也算忠心,可是如今這不六哥死了麽,讓他給這小白臉拉車,程將軍可就不幹了。當然,他知道自己與李公佺之流不同,看看小羅都快被人懟死了,出聲道“李公。劉窟頭這廝乘人之危,不講信義,人神共憤。鎮中,公最為德高望重、深明大義,就莫推辭了。”不等到小羅難過,怎麽顯出自己的價值呢。哼哼。
    他這一開口,李重霸等兵頭也紛紛附和,皆曰主持大局非李公莫屬。史仁遇看看牌麵足夠,提綱挈領道“魏博乃魏博人之魏博,李公莫再推辭了罷。”
    老夥計吹號角了,李公佺這才緩緩抱拳,向羅紹威微微一頷首,道“劉仁恭這廝,喪盡天良,要來魏博撒野。無他,死戰而已。各位回去盡速整頓兵馬,我已遣人打探消息,待探明敵情再作計較。我鎮甲兵精利,城高池深,前麵是沒有防備,被這老狗偷個便宜。如今即已警覺了,他便討不著好。若諸位沒有異議,速速整兵,待探明情況,我等便去貝州會會這劉窟頭。”
    李公佺願意挑頭,眾將都無異議,現在是放下矛盾共禦外辱的時候。看看場麵不錯,李公佺向眾人轉圈行禮,道“史公所言不錯。魏博,是魏博人之魏博。此戰都要落力,不可心存二念,否則,休怪我軍法無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