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南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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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尖上的大唐!
半夜鼻涕都凍成棍了,大寨主忽然道“來了。”
城頭亮起燈火,正是約定的信號。
屠子哥一咬牙一跺腳,“幹!”
大寨主得令,上馬就衝。前營二百騎是毅勇都武夫中的戰鬥機,上馬能馬戰,下馬能步戰,且是步戰不次於牛哥的那種。轉眼衝到門前,果然關門已開。大寨主一馬當先就衝進去。
劉山喜就在門裏等他,一看大寨主來了,忙說“二公子睡著呢,速去圍了軍營。”劉守光也不是自己跑來,隨身帶了一千兵,雖然都在營中安睡,但老黑不進來,劉山喜也不敢貿然去圍。這種大活,還是交給老馬匪吧。
武大郎領人把住了城門,點起火把向外發信,大寨主領著百騎就去堵軍營。張鐵匠、盧八的四百騎正在往過飛奔,按計劃,如果事情不對,就接應王哥撤退。此時看前方進展順利,忙催快馬急衝,一股腦灌進城門。經武大郎指點,也往軍營奔去。
鄭哥是跟著郭屠子的二百騎,第三波入場。牛犇的一千多步軍就在身後。鄭哥一進城,讓郭哥趕緊再去給老馬匪助拳,自己在城門處等到牛犇趕到,讓他留下一營看門,一營上城頭接防,一營跟自己也去支援王副將。
二哥趕到時,軍營內外正隔著營門營牆對峙。
大寨主沒有冒然衝進去,而是直接堵了營門。老鐵匠幾個來得快,數百騎就將軍營圍住。這一千兵,是跟著劉守光過來支援渝關的,營州軍沒開打,他們也就沒上城,在營中好吃好喝,天黑就睡了。軍士們根本不知怎麽回事,睡到後半夜,忽聞外麵奔馬,幾個崗哨緊忙示警,但是夜裏情況不明,營內也不敢亂動,隻是披甲拿了兵刃集結起來。
一個個罵罵咧咧,隔著營門營牆嚷嚷。
“誰呀,他媽半夜不睡覺。”
“知道爺爺是誰麽。”
“哪裏殺才,給爺爺滾來瞅瞅。”
劉山喜看老黑也趕到了,放下半顆心,迎上來道“鄭帥,我去勸勸。”
“好。”二哥道,“咱是來救火,不是殺自己人。你去說,盧龍兵不打盧龍兵。事起突然,讓多包涵,別誤會。不要死一個,也不要傷一個。說說明白,皆是一家人,照樣當兵吃糧。”
劉山喜抱抱拳去了,開始喊話“營中弟兄聽了,我是劉山喜。”
“劉山喜啊。”裏頭有人喊,“你他媽半夜不消停,圍了我等怎麽?”
“你個老兵遭雷劈,速速將人散了。”
劉山喜組織一下語言,扯著嗓子喊“兄弟,大帥在魏博兵敗,汴兵、魏兵已至滄州,正在往盧龍殺來。營州李刺史提兵南下,挽救我鎮危亡。二公子深明大義,請了李刺史入關。兄弟,盧龍人不殺盧龍人。盧龍乃盧龍人之盧龍。兄弟,放下武器走出營來,跟著李刺史挽救危亡,你我還是好兄弟。”
二哥一聽,壞了。這時候哪能這麽瞎扯,趕緊上來一把這蠢材拉到一邊讓他閉嘴。裏麵果然開始鼓噪。
“扯淡。魏州戰事順利,信使我認得,豈能搞錯。”
“劉山喜你個死豬狗,劉帥人呢?”
老黑抓著老馬匪道“小劉呢?”王副將眨眨眼道“睡呢。”剛才他已派人去接管了劉守光。鄭哥非常滿意地在他肩上一拍,走出兩步,叫道“裏麵聽真了。俺乃顯忠坊鄭守義,毅勇都指揮使,奉山北安撫使將令來取渝關。我軍南下,因大帥在魏博兵敗。南邊弟兄屠了貝州,在魏博殺孽甚眾,你等當知,魏人進來是何光景。
劉守光不肯開門,已被我綁了,五萬大軍現已入城。正因俺是為了救火而來,不想自家兄弟流血。你等聽真了!汴兵、魏兵正在北來。盧龍兵不殺盧龍兵,要殺,也得去殺魏兵,殺汴兵。俺鄭守義最重信義,你等勿慌。保衛鄉裏,還要你等出力。先放下武器,待天明弄清楚了,願留下繼續當兵吃糧便留下,要走,我奉上盤纏。隻要不動刀兵,俺保證不傷一人。
若有敢頑抗者,也休怪爺爺不講情麵。”
裏麵安靜了片刻,有一人道“鄭哥兒,是鄭哥麽?”
“哪個?”
“俺是坊裏李暉呀。那年河東兵進城,俺還斬了個亂兵呢。”
這老鄭哪記得李暉是哪顆蔥。正想不好怎麽應付,就聽有人又道“那個,盧郎,盧八是否也在啊。我聽他說去了你那裏。”
二哥靈光一閃,趕緊讓人將盧八叫來。盧哥一聽,道“剛子麽?”
“盧哥。是我啊,剛子。”
盧八在親家耳邊道“這廝叫吳剛,亦曾在鄭頭手下聽用。”原來是老大的兵。“剛子啊,你等在此幾人?當初讓來豹軍不來,怎麽到此?”那吳剛尷尬片刻,道“這不別個營生也做不來麽。老夥計有二十來人,還有些新弟兄,湊了一隊在此。”盧八道“那好說了。你給分說明白,隻要大夥不鬧,肯定沒事。都是自家兄弟,願意當兵吃糧留下,不願留便給了盤纏走人,絕不為難。”
有了這個開頭,老鐵匠也開始張羅,不一時,裏裏外外互通有無,不但幽州裏坊攀上了親朋故舊,連一些山北胡兒都能找到知音。這事情就好辦了。得到老鄭一再保證,雙方談妥天明出營。
鄭將軍便讓軍士們後撤,輪班休息。
裏麵看外頭果然有信,留下幾人看門也都回去睡覺。
待天明,按照鄭哥安排,營中軍士們魚貫出門,將兵甲放在路邊,然後有人引著去另處營房安置。早飯已經備好,有糧有肉,非常貼心。真個過程不說歡聲笑語,也是井井有條。
中午時分,李崇文大軍魚貫入城。
見過劉山喜和幾個兵頭,鄭二屁顛屁顛想要表表功勞,話都沒出口,李大郎一個大逼兜就抽得老黑原地轉了三圈,滿眼金星亂跳。
“混賬!”李崇文跳腳大罵,“膽子不小啊,一聲不吭奪了關門。我讓你來幹什麽。我讓你摸明情況,在關前紮營。奶奶地誰讓你奪城了。隻要前麵消息傳來,開關門難麽。現在可好,幹不幹也得幹了。”
二哥覺得委屈,捂著臉嘟噥道“來都來了。不幹還能怎麽?回去?回去劉窟頭能信麽。”
“蠢貨!”李崇文又一巴掌抽來,二哥動作也不慢,往後一閃沒打著。看他還敢躲,李大郎更是火冒三丈,搶過身邊一根馬鞭劈頭就抽,敲得老黑嗷嗷亂叫,滿院子亂竄。李大郎追著老黑打累了,將馬鞭一丟,喘著粗氣道“若是劉守光一計呢?你大半夜冒冒失失闖進來,中了埋伏呢?那劉山喜你跟他很熟麽?他說給你開門就信。打雲中你知道不進城,我還道你辦事把細。這你就敢了。劉守光什麽人你不知道,就就這麽大膽子。你死了不要緊,爺爺兩千將士誰管。”
李崇文在鄭二北邊十來裏紮營,突然聽說渝關被拿下了,真是驚喜交加。待問了因由,又被嚇出一身白毛汗,趕緊率領萬餘騎狂奔入關。
越想越怕。
屠子哥倒是聽出這話裏關切,揉著皮肉往前蹭蹭,道“哥兒哎,俺曉得你這是心疼俺。俺也想過,琢磨著有你在後麵鎮著,小劉哪敢惹事。他那點兵,有一半都被劉窟頭帶走,隻三千人,給他個膽他也不敢呐。”
李崇文打也打了,氣也消了。一屁股坐下來,狠灌兩口水,道“咳,鄭大不在,我總也將你當親兄弟看。從安邊到此,一路不易。眼看要成事了,你有個閃失,他日我見鄭兄怎麽交代。君子不立危牆之下,這種事不能再幹。曉得麽?”
鄭二道“哥,俺曉得。”
“嗯。”李崇文道,“這劉山喜你給我看住嘍。他獻城有功,不能言而無信,他那一千兵還讓他先帶著。但這廝好生事,切莫讓他再搞出什麽事來。你去,看看劉守光,若醒了,我去見他。”關於怎樣入關,他是有安排的,現在鬧成這樣。
“哎。”二哥也知大李心意,應一聲準備就走,進城忙著安排防務,真是還沒見小劉呢。
“且住。”李崇文又將他叫住,道,“薩仁那……
“啊?”老黑似被施了定身法,虎軀就是一抖。
“啊,啊個甚。”看這廝都不敢回頭,李大郎恨鐵不成鋼道,“若非她是去諸之女,我也就給你了。哼,就你這點出息。她找你給娃兒做師傅這事你隻當沒有,記得了?”也不待這廝回答,照老黑腚上狠踹一腳,“滾吧。”看老黑跌跌撞撞去了,李大默默笑道,就你個黑廝爺爺再拿捏不了,還玩個屁。
……
老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出來,好半晌沒回過神。這種感覺,真是,難以言述。明明啥也沒幹,但怎麽感覺被捉奸在床呢。
恍恍惚惚來到小劉的院子,劉守光已經醒了。歪著腦袋,道“怎麽,還要捆著我麽。”老黑尬笑一下,給他解了。劉守光稍稍活動筋骨,頭一歪,倒在榻上不看老黑,罵道“你這黑廝良心都叫狗吃了,恩將仇報啊。”
說得老黑有點臉紅,道“話也不是這樣說嘛。”
“不是這樣說,那該怎樣說?”劉守光一骨碌跳起來,指著老黑鼻子就罵,“爺爺有甚好事都先想著你,你呢?居然勾結劉山喜暗算我。呸,我可不敢認這門親。”都不用問,定是昨晚李小喜這廝反水。實際上,他這皮索都是李小喜親自給他綁上的,手法非常老道。
劉守光想了半天,愣沒想明白這廝為什麽會反水。難道,他以為還能得到李正德的重用?
鄭二想說點什麽,但是這個局麵,好像都是廢話。不管怎麽說,確實是自己陰了劉二這把。感情上有些虧欠。劉守光罵了幾句也就住口,事已至此,多說無益。還是想想怎麽辦吧。
正沉默著,門簾一挑,李大郎到了。
見他來,劉守光賭氣“哼”了一聲,就問“李將軍打算怎麽處置我啊。”
李崇文左右瞧瞧氣氛還行,道“這麽說見外了。”
“見外。這還見外呢。”
大李將一封書信放到桌上,正是劉守光處得來。小劉隨身帶了最近幾日的魏州軍報,如今都在李大郎手中。李崇文是如獲至寶,已經看了數遍。道“你是知兵之人。你覺著大帥能勝麽?”
劉守光撇撇嘴,沒有說話。
這次打魏博,劉守光其實就不大讚同,可是他攔不住。前麵一直說順利,他也沒多想,但是出了這檔子事,小劉也想很多。拋開立場,既然貴鄉一時難克,汴兵又至,就該先撤回來。也不必全撤,可在貝州觀望形勢麽。豈能頓兵堅城之下。耶耶這是發什麽瘋。至於大哥,謀略有,為人也好,但是問題就是為人太好。平時還行,真到要命的時候,就未必鎮得住驕兵悍將。而且,說到底,大哥進取心不足,守護之犬,顧慮太多。
李崇文道“我有意盧龍,這沒甚好說。據聞李匡威在成德曾說,匡籌得鎮,終不出李家。其實,我得幽州,於劉帥也未必是壞事。”劉守光嗤笑道“怎麽,我還得謝謝你?”
李大道“你未必謝我,但盧龍會感謝我。劉帥打魏博,我反複推演,結論皆不樂觀。若是擄掠,已有義昌,鎮裏丁口、錢糧不缺,擄來那點財貨,發發賞賜,未必能剩下什麽。還憑白與魏博、宣武結怨,得不償失。搶地盤?魏博那幫殺才什麽德行,去了站得住麽?朱全忠盯著魏博多少年都不下手,他蠢麽?
你亦知兵,頓兵堅城之下,一旦劉兄失利,哪怕小挫,軍心還有多少。那裏無險可守,一旦軍心亂了,能否撤下來都難說。此時此刻,前方可能已經戰敗。劉帥屠城數座,你覺著魏人、汴兵來了,盧龍又會如何?我不出兵,你這三千人頂得住麽?”
劉守光嘴硬道“幽州還有一萬守軍,媯州還有人。”
“哈,縮在幽州,別處不要了?瀛、莫不管了?那是我鎮糧倉,欲為焦土麽?若如此,盧龍還有甚前途。”
“哼,那我倒想聽聽李將軍高見。”
李崇文道“若劉帥勝。我自退回營州,請劉帥為我上表,以營州及山北設遼東節度使,從此你家在盧龍,我在營州,兩下相安。若,劉帥小敗,我助劉帥退敵之後,仍循前例,我自領山北。若……劉帥大敗,你需助我一臂之力,共退強敵。之後我取幽州,你取義昌。若劉帥、劉兄無恙,你家務事,我不插手。倘你去義昌不便,我可助你取義武。如何?”
若大李說還把幽州還他,小劉才不能信。但這麽個說法,倒是有些誠意。咱小劉哥也是個大器的人,心裏已經千肯萬肯,麵上還要驕矜一下,道“你莫非戲我?”
“何故戲你。”李崇文鄭重其事道,“若前方大敗,盧龍危矣!實話跟你說,我隻二萬騎,劉帥那些兵不用指望,你這裏有三千,幽州若有一萬,也隻三萬多人。但魏兵多少汴兵多少一概不知,若河東再來渾水摸魚呢?義武呢?若你不助我,這二萬人著實不足。”
“當真?”這個提議,劉守光是很動心。自家老父是什麽心思他豈能不知,今天調兵,明天借馬,將他放到平州看門,就給幾根骨頭意思意思,肉都不讓好好吃一口。若無意外,大哥做盧龍大帥,自己撈個義昌就不錯。那跟李大的條件有啥區別?而且,那還得看老爹、大哥的眼色,眼下自己還能討價還價呢。遂道“空口無憑,我如今還不是任你揉搓。你得能讓我信你。否則,你自去救盧龍,我不做罪人,也休想我助你。”
“這二千人你領走?”
小劉翻個白眼,話都不接。
“盧龍縣不是有人麽。”
“你放我回去?”
李大郎想想,道“我同你一路去。你自進城,我不進城,如何。屆時,是往幽州,還是南下,或者我退回來,視情況再定。”
李崇文若敢說就放自己走,小劉定不信他。這麽安排倒是比較誠懇。“不。”劉守光也就不裝了,道,“不用等。大兄打宣武多半是噩耗,戰機千變萬化,拖延不得。到盧龍我帶上兵,立刻進幽州。那裏有一萬兵,城中不缺糧械,就地募兵,浪戰固然不能,守城足夠,轉運糧草亦可。這麽,至少有三萬兵。魏博兵,哼,非是小瞧彼輩,也就是鎮內逞逞凶能,真敢出來,嘿嘿。可慮者唯有汴兵。但他四處樹敵,能有個萬把人來頂天了。你有多少馬?”
“額。”
看李大吞吞吐吐,小劉急了“李大郎!什麽時候了,還不講實話麽?”他還囂張起來了。
“不不多,不不到七萬。”
“多少!”
“七七萬吧。”二哥趕緊幫個腔。其實是不止,但黑哥不能拆大哥台啊。
小劉吃了一驚,這廝真下本錢啊。有這實力還怕個球。劉守光抓狂道“城裏我記得也有些馬,湊個三萬騎。入他娘,三萬騎搓他萬把步兵,不給他打出屎來!可說好,到幽州,老兵我要……不多,給我兩千,湊滿五千人。馬不夠你得給我出,至少一人三馬。”
小劉這條件也不算獅子大開口。兩人心裏明白,從今往後,幽州就是他豹軍的天下了,劉大帥、劉大郎,翻篇啦!
大李咧嘴笑道“一言為定。”
老黑也在旁鼓掌,嘿嘿笑道“善哉善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