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南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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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尖上的大唐!
這便到了周知裕的帥帳。
沒錯,帥張,這廝在城裏支了個帳篷,可能是想感受一下坐交椅指揮戰鬥的氛圍。除了鄭二,大寨主幾個都沒讓進。就算放了二哥進來,也與五短隔著四五步距離,看他還要向前,周將軍忙道“好了。你就在那。”招招手讓人趕緊把小馬紮擺上,“就在這兒說啊。熟歸熟,禮不可廢。”
二哥真沒想要拿捏他,倒不是老黑心善,主要是對城中情況不熟,這五短什麽出身,拿下他,也不知道管用不管用啊。尤其如今鄭老板也是有身份的人了,身驕肉貴的,做什麽事不能再那麽莽撞。不跟他計較這個,四下看看,帳內也就認識個周知裕、薛阿檀,其他都是生麵孔。
周知裕道“鄭將軍有話說吧,這裏沒有外人。”
“那我說了。”鄭守義一麵默默觀察帳中情況,一麵道,“大帥與你之間,也有信使定期往來吧。是一日一發還是二日一發?”
周知裕詫異道“你……
看這廝裝腔作勢,鄭哥抬手指著五短的鼻子開罵“周知裕,他媽你也不想想爺爺怎麽在此,有事沒事心裏沒點球數麽。俺來,便是誠意。說老子我拿你,都不跟你計較。你道爺爺肯來?你再這樣人不人鬼不鬼,爺爺扭頭就走,要死要活你自便吧。”
“呃。”這黑斯如此囂張,周知裕猶豫了一下,苦笑道,“鄭郎,你也曉得俺,大帥將我放到此位,俺是戰戰兢兢唯恐誤事啊。多包涵,啊。有失禮之處,改日我登門賠罪。”
鄭守義當然也不是真要撕破麵皮,看他服軟,便道“我且問你,若劉帥給你有信使,有幾日沒到了?”
“這……
看周知裕吞吞吐吐,老鄭一點不慣毛病,大腿一拍,罵道“入你娘個老豬狗。再會。”站起轉身就走。
周知裕下意識想拉,邁出半步趕緊站定,手伸一半也收回來,叫道“且慢且慢。”看鄭二根本不停,就要出帳,一時情急道,“快攔住他。”幾個衛士會錯了意,以為周將軍要拿人,撲來就抓。鄭哥哪能吃了這虧,肩頭一頂撞翻一個,回手一肘打翻一個,但畢竟是寡不敵眾,被一人搬左腿,一人搬右腳,掀翻在地。另外幾個軍士撲上,疊羅漢般將鄭二死死壓住。氣得黑哥破口大罵“周知裕你個老豬狗,我入你娘!”
“輕輕輕些,拿住就好,莫傷這廝。”周知裕一邊叮囑衛士手下留情,一邊急得原地打轉,道,“你別走哇。不是說了你多包涵麽。你你你,你不不包涵呀。”
幾個漢子摞在身上,也壓得老黑直翻白眼,憋著氣叫道“撒手,放開。”
周知裕夠著腦袋瞧瞧,看看沒把鄭哥弄壞了。“放開你不許走啊。”
“你放開。”
“你不走啊。”
老鄭被壓得快要喘不過氣。“好你放開。你他媽好好說話我不走。”心中卻想,等著,看爺爺不給你卵子擠爆了你看看。
“包涵,包涵啊。”
聽這黑廝說話都走音了,五短抖抖手,讓侍衛放開。鄭老板渾身一輕忙大吸兩口氣,也幹脆懶得起身,就坐在地上,大頭一甩,將散亂的發髻披在腦後,惡狠狠地盯著周知裕道“我再問你一遍,有幾日沒到信使了?你想好說,你他媽再跟老子打啞謎,要麽你斬了我,要麽我立刻走。你想好嘍說。”
這等軍情傳遞,最是軍中隱秘,周知裕還在猶豫,卻聽邊上一將道“已兩日沒有信使來了。”有人插口,周知裕甚是不快,但看那將是司全爽,也是一位老革命,資曆不比自己淺,也是劉帥坐鎮盧龍後提拔起的老弟兄,便隻能蹙眉看他一眼。此次他周知裕是守城的主將,司全爽就是副手之一,另外兩個,一個是楊靖,一個是薛阿檀。
薛阿檀是從河東那邊跳過來的,十分勇武,劉帥這次南下都不敢帶在身邊。可是當初薛將軍是很早投過來,不能慢待,便留在城裏。楊靖麽,祖上其實是營州那邊的,逐步內遷,前兩年應募過來,之前打河東立功不小,跟著楊師侃大破李克用,所以得了提拔。
鄭守義見有人搭腔,道“我看這位將軍是個明白人。高姓啊。”
周知裕道“此乃司全爽將軍。”
不熟。確實是不認識。別看鎮守安邊時人不多,那也有大幾千呢,這廝當年也不是什麽成名人物。二哥道“三月初三麽初四,大公子領二萬騎拒汴兵,一去不歸。此後數日,軍報隻說魏州無恙,但隻字不提劉大。到如今連軍報都不見了。想必爾等也覺出不對了吧。”
周知裕道“你是說……
鄭二都懶得理他,麵向那司全爽道“司全爽將軍,我不知你手段怎樣。若似這等蠢貨,哼,若打過仗,當知此中凶險。”說著瞥一眼周知裕,“當初劉帥要打魏博,我等便勸過。大公子去歲來營州,曾與李帥相約,若事有不諧,便令我軍南下支援。不日前,二公子來說,魏州久攻不下,恐有變故,令我軍早做準備。之後汴兵北來,大公子杳無音訊,二公子便急調我軍入塞。我他媽從營州,幾日夜跑上千裏,你周知裕如此待我。我入你娘。言盡於此,告辭。”這一套胡說八道,真真假假虛虛實實,鄭老板傾情演繹,也不顧觀眾感受,說完就準備拍拍屁股走人。
“且慢。”司全爽與周知裕不同,他本是劉雁郎的手下,通些戰陣之道,不似周知裕作為劉帥親兵,辦事謹慎忠心是他的優點,所以劉帥以他為守城主將。但這廝眼界窄,不會打仗卻也不假,所以大帥留下自己也在。確實如這黑廝所說,看了最近幾日的軍報,司全爽就總覺得哪裏不對。此時聽說,頗覺這黑廝所言有理。之前他也在城頭看了,營州軍確實是跟著二公子回來。
以今日所見,李正德數天跑個千八百裏地確實能夠,時間也能對上。
而且,司全爽跟隨劉雁郎,與周知裕跟在劉大帥身邊也不同。比如,對劉帥的幾個兒子,他們這些武夫都是認真琢磨過的,劉二從軍報判斷前線有異樣,然後調兵前來,完全可能。而且,誰說給幽州的軍報一定和給劉守光的一樣。若是怕亂軍心,先讓劉守光做個準備,也不是不可能嘛。短短一片刻,司全爽心中已經轉過多個念頭,道“鄭將軍此來,定不隻是說這些話吧。”
對於司全爽搶戲,五短愈加不滿,咳嗽兩聲,道“吭吭。鄭郎啊多包涵,二公子還有甚話說?”鄭哥不屑笑道“有甚話說?在城頭不是都說了。讓你開門你又不開。還說個球。”從懷裏取出一隻玉佩,正是劉守光貼身之物,道,“先說好,二公子讓我來帶個話,說完就走,不要攔我。都是軍中兄弟,不必互相為難。我說完就走啊。”地上有點涼屁股,二哥爬起抖抖土,道,“二公子道,魏兵若與汴兵裏應外合,隻怕大公子不敵。計算時日,恐怕魏州局麵已經崩壞。欲調城中數千兵,與我軍合兵一處,迅速南下接應劉帥。我話已帶到,告辭。”說完還是果斷轉身要走,一點都不耽誤。
周知裕聞言還在磨蹭,司全爽緊忙給邊上楊靖使個眼色。那楊靖甚是有力,陪著笑臉追上兩步,扯住鄭哥就往回拉。二哥那是真要走麽?掙紮兩下也就回來,重新坐在小馬紮上。哦不,胡床。
司全爽道“二公子要我等怎樣?”
鄭二將那玉佩在手中把玩兩下,卻不作聲。
周知裕知這黑廝是在拿班兒,隻好來問“二公子要怎樣啊?”
“開門你開麽?又不聽還問個球。不讓俺走。爺爺倒問問你等意欲何為?”說著將脖子亮出,右手做刀在頸上作勢切了兩把,道“欲斬了我?”
“哪哪哪豈可。”周知裕道,“二公子欲調多少兵?”
鄭守義一指向天,道“南下怎麽著也得有三萬戰兵吧,輔兵夫子又要多少,糧豆如何轉輸。你城中有多少人可用,有幾多馱畜馬匹,二公子也不知道。他說進城看看,你也不開門呐。問我,我問誰?”
周知裕靈機一動,謂左右道“要麽,請二公子入城一敘。”
老黑以為這廝開竅了,眉毛一挑正要說話,卻看這廝麵目古怪,臉一黑,道“你他媽不是想把人吊上來吧。”感覺自己猜對了的屠子哥破口又罵,右手戟指帳外,道,“那是劉守光!是他邀我軍入塞救援劉帥。你搞搞清楚,那是劉帥親子,你將他防賊一樣防著,居心何在?你他媽也想做盧龍節度使嗎?”
這話就有點誅心。鄭老黑也就是情緒來了話趕話,突然發現效果不錯,帳內眾將看向周知裕的神色都不對了。對呀,劉大帥有難,親兒子來調兵,你推三阻四,你要幹嘛?老鄭心思一轉,立刻乘勝追擊道“嘿嘿,你這些爛事,爺爺也不想摻和。告辭,告辭。”
他越說要走,周知裕就越覺著不能讓他走,但留他幹啥,其實五短也搞不清楚。主要是他就是個看門的,看令牌放人他會,讓他判斷戰場形勢他不會啊。在他想來,自己看住大門就沒錯,有魚符、軍令就辦,沒有就不辦。但是老黑這話也對,人家兒子要救爹,我這攔著算哪門子事。
做盧龍節度使?可拉倒吧,俺老周幾斤幾兩自己還不知道麽。
再看眾將看自己眼神都不對了,周知裕也是急了,道“且且住。鄭哥,”也顧不上怕了,跑來一把拉了鄭二胳膊,道,“周某忠心耿耿天日可表,豈有此意呀。”將二哥摁到座位上坐好,道,“你也曉得俺,你說個什麽俺也不懂。大帥行前說得明白,不見他將令,不許匹馬入城。雖是二公子來,他入城可以,但引軍入城,這如何使得?不如這樣,你回去與二公子說明,看看要多少糧豆,多少人馬,嗯,我與幾位將軍商議了,隻要城裏有,我都安排送出去,如何啊?”
這已經是周知裕能想到的最佳方案了,再不同意,他也沒招。
但二哥還真就不買賬,道“莫與我說。哼,我軍家眷皆在營州,便是魏人、汴人打進來,也打不到山北去。你願怎麽是你事,我隻是來傳個話。話已帶到,周將軍,俺能走了麽。哦,或也有些軍士家眷未走,俺回去問問,這兩日來接,還望將軍高抬貴手。”
周知裕仍苦個臉不知如何是好,邊上司全爽道“鄭將軍,南邊戰事,二公子怎麽說。”司全爽雖然未必抵得上鄭二這樣經驗豐富,但他跟著劉雁郎,也是從景城剿匪起家,一路拚殺過來,自覺比周知裕還能強些。他心裏其實已經信了這黑廝的說辭,但事關重大,還想再多聽聽。
鄭守義信誓旦旦道“按說二萬精騎打萬餘步軍,沒有失敗之理。不過大公子此戰有幾點使人憂慮。其一,驕兵。小劉說,單無敵、劉霸幾個,自木瓜澗以來非常得意,兵將皆驕狂。大公子雖然穩重,但到了戰場,未必管束得住。”司全爽回想這一年來,單無敵那個得意勁兒,深以為然。
“說沒有失敗之理,隻因馬兵腿長,進退自如。可惜此戰不同。因劉帥就在貴鄉城下,並無轉圜之處,被人逼住,便隻能硬打,大公子雖領騎軍,卻是舍長就短。汴兵乃天下強兵,我親見過,前歲在魏州,晉王數萬精騎攻萬餘汴兵大陣,損兵折將,晉王亦險些陷在裏頭。請問諸位,不會以為盧龍騎軍能強過晉軍許多吧?在坐有騎將吧?薛將軍你便是騎將嘛,汴兵大陣讓你去衝,勝得了麽?”
薛阿檀搖搖頭道“打不動。”
“是了。我盧龍步軍未及汴兵精銳,騎軍硬打不動。奈何?要勝汴兵,就得拉著他跑,跑到他沒糧,或者跑得沒勁兒了再打。然而劉帥蹲在貴鄉不走,劉大他跑得起來麽?”看眾人都搖了頭,“要我說,得知汴兵北上即應速走。我軍兵多,汴兵未至,魏兵亦不敢追。若退回滄州,汴兵撤了咱再去麽。有二萬騎,往來如風,何處去不得?劉帥偏偏不走,反倒鬧個進退兩難。貴鄉城下隻有三萬戰兵,其餘皆是輔兵夫子。劉帥又要防城裏,又要防汴兵,魏博也不必人多,有個五千人出城,便能攪得大亂。”起身做了個羅圈揖,道“小劉還等我回信,諸位行行好,放鄭某回去吧。”
“這個。”鄭守義洋洋灑灑一大段,周知裕是真的一臉懵,他也就是跟著劉哥衝過幾次陣,平常都是看看門望望風,這些高技術他聽不懂啊。也不是說全沒聽過,平時閑扯打屁不少,但畢竟沒幹過,此刻讓他拿主意,哪裏敢。
這吃過豬肉,和隻見過豬跑,那還是很不一樣的。
看他慫樣,鄭哥也懶得罵他,一躬到地如個肥碩的蝦子,道“周兄,周哥,俺來傳個話,你不必為難俺吧。兩軍交戰還不斬來使,咱這都是盧龍軍,你想怎樣啊。”周知裕磨磨唧唧仍是放不出個響屁,邊上司全爽忍不住了,道“明日請劉帥進城如何?”
五短下意識就說“豈可?”
“周將軍。大帥已經兩三日不見信來。事急矣。”司全爽見周知裕仍在猶豫,加一把力道,“我軍在魏博所為誰人不知?若是魏兵入境,你我皆是盧龍之罪人。”說話向前踏了一步,道,“哪怕錯了,哪怕劉帥前方已獲大勝,那也是劉帥與公子間事。與我等無幹!”
薛阿檀與楊靖聞言,亦趨前一步道“周將軍,請迎二公子入城。”
“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