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戰昭義,戰(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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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刀尖上的大唐!
    北岸的汴兵忽見南岸著起大火,尤其瞧見火光中一隊隊騎往來衝殺,將袍澤踐踏、斬殺,轉眼過萬大軍潰亂,簡直是欲哭無淚。晉兵不是在北岸麽?萬餘精騎就在眼前呐。他們是怎麽過去的?會飛麽。
    輜重都在南岸呐,北邊的汴軍隻有隨身的幹糧與衣物。日落前後,南岸是送了批糧肉過河不假,可惜數量有限,好在天暖,露宿不至於凍餒。但是,南邊垮了,輜重全失,後路斷絕,明日又是何等命運等著他們?
    汴兵將士滿臉的迷惘。
    偷襲,拿下一血。
    但是很快鄭哥發現情況不對。
    領兵在汴兵營中衝了兩個來回,大半汴卒逃散不假,然營中竟有部分軍士似在緩緩聚攏。這還了得?趁汴兵還有些散亂,鄭將軍都來不及召喚盧八出馬,自己就帶隊又突了一陣,累得馬爺都要吐血。
    襲營,因為要長途奔襲,所以,具裝甲騎披掛全甲跑不動,不掛甲直接衝,死了傷了太可惜,鄭老板本來不想帶親家來,但架不住盧八哥蘑菇。結果來了也是白來,衝營用不到他們,眼看要突一陣,這幫孫子又離得遠,還是用不上,這都什麽事兒啊。
    眼前的汴兵當真紮手,實是鄭哥此生僅見的勁旅。前麵衝了兩回,也確實犁翻了汴兵一片,但騎兵哪敢在步兵陣裏停留,那都是一衝而過,兜個圈子再殺回來。結果,等鄭守義換馬準備再戰,卻見汴兵已將明晃晃的大槍舉起,結陣以待,就等著他黑爺自己往槍頭上撞了。
    “丟!”鄭守義喘著粗氣,手指前方,還不忘給後生們傳道解惑,“瞧見沒,步軍已經成列,不可貿然衝突。此時能結陣者,必是精銳。想想牛犇那夥殺才。”小屠子想起牛將軍練兵時的威猛,脖子一縮,十分理解。
    李洵是李崇文嫡長子,但常年跟著老太公在幽州家裏,隻這兩年才在軍中曆練。可能是書讀多了,性子偏文,方才跟在鄭將軍身後收獲了兩顆腦袋,此時正在調整情緒,深深喘了兩口氣,點頭表示受教。之前,洵哥兒回想跟著三叔進草原時牧人們的表現,若是如此遭襲,早都逃散一空了,此刻他們就是追著潰兵的屁股後頭砍殺。這汴軍居然此時還能結陣,著實不同。
    當然,汴兵也並非都是精銳,就算是精銳,也未必皆有死戰之心。衝突數合,大部均已逃散,鐵騎軍、保定軍也漸漸聚攏過來。盧將軍終於興致高漲地也出現了,高叫“都讓開,讓俺來。”就準備帶著具裝甲騎衝一陣。這打了半夜,他還手都沒沾血呢。
    老馬匪提了幾個俘虜過來,丟在馬前,道“頭兒。永年城中隻有五千兵,且牙兵不過千餘,其餘皆是土團鄉夫之流。前麵被圍者,應是朱紹宗這廝不假。”永年,就是洺州的治所。
    “且慢!”忙拉住準備披掛上馬的盧將軍,借著月光,看見大批汴兵正在向南潰逃,鄭將軍道“這邊留給李嗣昭罷,爺爺去洺州。王將軍,開路!”大寨主就是這個意思,得令樂嗬嗬上馬就走。
    要說這汴兵確實優秀,兩條腿跟踩了風火輪一樣,真不比馬蹄子跑得慢啊,跟魏兵相比也絕不落後。等鄭哥趕到城下,正看許多潰兵蜂擁入城。天助我也!盧八跟跑了一夜,這把總算派上用場。眼見一群潰兵當道,老盧喪心病狂地帶了五十甲騎具裝,端起兩丈長的大馬槊就撞,直接打出一條血胡同。
    衝進城門去了。
    李紹威、李正生蜂擁而入。
    沙河逃回的潰兵繼續再向南潰逃,城中的土團鄉夫作鳥獸散,千多牙兵還在負隅頑抗。借著房舍,騎兵有點吃虧,但牛將軍還在數十裏外趕不過來。不怕,沒了張屠戶就吃帶毛豬麽,不能夠。李正生帶著一群胡兒下馬地鬥,在李紹威的配合下,直接將汴兵打崩。
    這幫塞北胡兒跟著豹軍操練數年,地鬥本領也不差了!
    老黑沒著急進城。四處都是亂兵,作為主將,鄭將軍豈能輕身犯險。直到李紹威來人通報,鄭都頭才在毅勇都的重重護衛下,踏進了永年縣城。
    “萬勝!萬勝!”
    “萬歲!”
    城中此起彼伏都是軍士們的高呼,順勢拿下永年屬於意外之喜。來到一處宅院前,李紹威屁顛屁顛跑過來,道“此乃朱紹宗那廝府邸,殘敵皆已肅清。”從這廝殷切的目光,鄭守義就知道這個下流坯子在想什麽。
    李崇文錢糧發得足,軍紀也嚴,沒有主帥將令,擅自擄掠都要吃軍法。文明擄掠,有組織派捐,這是豹軍的傳統,基本沒人敢犯。舅子軍雖有點兩頭不靠,但是這個規矩也得遵守。至於邊上的李正生,這廝躲在李紹威背後沒吭聲,但肚裏憋著什麽壞不問可知。再看老馬匪、盧八等等毅勇軍的殺才們,那眼睛也都是閃閃發光,綠得可以。
    眾意難違啊!
    弟兄們從東殺到西,從北殺到南,圖個啥?不就圖個財帛子女麽。
    在鎮內,在自家地盤能管住刀子管住手,這就很給麵子了。出來再不讓搶,他鄭老板也不好使。遂對張順舉道“照老規矩辦。不得擅殺人命,去罷。”
    眾將聽說,立刻歡呼起來,聽憑老鐵匠分配城區,安排守衛。
    ……
    八月十二日。
    李嗣昭趕到時,盧龍兵已在城中狂歡了一日。
    他是看南岸火起發動,北岸汴兵軍心不穩,再無白日勇悍,晉軍數次衝殺,汴軍逐漸潰亂,晉兵遂渡沙河。時南岸朱紹宗竟已集三千餘汴兵結陣自守,李嗣昭隻好又戰一場。終於破了汴兵,活捉朱紹宗,待趕到永年日頭都已偏西。
    身邊二兒子李繼韜憤憤道“父帥。汴兵已在彀中,分明可以自取,何必要彼輩摻上一手。”李鴉兒是義兒多,李嗣昭是親兒子多,足足有七個,全都帶到身邊曆練。老大還在鄭守義處向導,二子李繼韜看大哥不在,忙在老爹身邊多多露臉。李嗣昭笑道“吾兒,此非你所知也。”
    這話李繼韜最不愛聽,怎麽就非我所知了。蹙眉道“請大人解惑。”
    “張監軍遣使來,你沒聽麽?晉王要與盧龍敦睦,須讓天下皆知。”李嗣昭馬鞭指著城頭的鄭字旗道,壓著聲音道,“還不明白?去歲汴兵都快打到晉陽了,不能讓朱三在這邊太痛快。”
    宣武勢大,這事兒李繼韜能理解,但是,“盧龍與朱三已做了兩場,還怕他同流合汙麽?”
    “這誰說得準?”李嗣昭心想,老二還是心胸不夠。天下藩鎮,打打和和,和和打打,有好處上沒好處讓,打兩場就不能和好了?笑道,“怎麽,你還擔心盧龍會占了不走麽?入城!”要讓盧龍跟宣武多結仇怨才好。
    老鄭此時正在忙著分果果。
    但見朱紹宗府邸正廳內圍著一群武夫,嘻嘻哈哈站了一圈,地上歪歪斜斜或坐或跪幾個女子。此皆城中軍將、大戶家眷中最出挑的,被軍士們陸續送過來。本就有些姿色,華燈初盛,光影之下更顯幾分嫵媚風情。
    鄭將軍大仁大義,帶著兄弟們發財,弟兄們當然也要知恩圖報不是。
    鄭都頭馬鞭點了李正生,道“麻利,你擊破城中牙軍,功勞不小。”一把抓起朱紹宗的一個小妾,推入這廝懷裏,道“歸你了。水一般個人兒,夜裏你輕柔著些,別給弄壞了。壞了爺爺一片心意。”眾軍士會意哄笑。“李正生!俺叫李正生。”這胡兒早已蓄發,一切向唐兒靠攏,對這名姓愈發在意。
    屠子哥認他叫嚷,才不廢話,叫道“王義!”
    老馬匪挺挺胸膛上來,渾身上下血跡斑斑,其實沒有一滴是自己的。就聽鄭守義道“知己知彼,百戰不殆。軍中你領斥候遊騎,為我耳目,我甚放心。這些年來,你跑死多少畜牲自己都記不得了吧?”老馬匪十分配合地搖搖頭,這哪記得住。“嗯,俺也記不得。”逗得軍士們又是一陣哄笑,老黑一手一個,將地上一對孿生姐妹花提起,一發推到王義懷中,道,“知你豔羨李三郎那對兒姊妹花,賞你了!”
    好大哥,這都記得,老馬匪眼眶發紅,提著姑娘立到一旁。
    “吳剛!”
    盧涵聽叫到自己手下,忙吼起來“剛子!剛子速來。”
    就見個六尺壯漢掛著一身甲,嘩嘩啦啦跑進來,手裏的大槊不慎磕在房梁,將這廝好懸沒帶個跟頭。“昨日入城,算你先登。雖說有些取巧……眾將士皆大笑。可不是取巧麽,具裝甲騎衝潰兵,再他媽衝不開,還要臉麽。鄭守義揮揮手,讓眾將安靜,道,“取巧也是先登,要賞。”抓起朱紹宗的另一小妾,丟進吳剛懷裏,“賞你了。”
    吳剛出身顯忠坊,曾在鄭大手下當兵,豹軍去平州時這廝沒來。倒是後來劉大帥募兵,輾轉投到劉二手下,最終在渝關投誠跳過來。此次毅勇軍擴編,被盧涵招入軍中做個夥長,領著一夥具裝甲騎。撿了這麽個美人兒,吳剛抱著姑娘合不攏嘴,傻嗬嗬樂著。
    還剩幾個女子,鄭將軍懶得再操心,大手一揮“你等自看著辦吧。”
    不管了。
    ……
    看見五尺丁來,鄭守義將他拉到旁邊一屋敘話。不等對方開口,先道“請使君速速接管城防。放心,我軍所得財貨,亦與使君共之。”鄭將軍自知偷城占了便宜不少,也沒想吃獨食,友軍麽,還是要友善一些。
    其實這洺州並不打緊,李嗣昭真正在意的也是財貨。軍士們打了月餘,沒點好處怎成?其實,汴軍的營中已經得了一批甲仗軍資,怎奈何,不夠啊。尤其如今的晉軍,那真是窮酸的,一條褲衩子恨不能穿三年。這黑廝如此識趣,倒叫李嗣昭省心不少。“鄭兄有何打算?”鄭守義講規矩,李嗣昭也愈發客氣,稱呼都改了鄭兄。說來這老黑也認過晉王做幹爹,大家還真是兄弟呢。
    鄭守義道“我此來是配合李兄做事。有何打算麽,降兵說,朱全忠在滑州有數萬兵,不日即將北上。葛從周打魏博撤回來,亦屯於磁、相休整,於此相去不遠,隻怕也會北來。未知李兄是何打算啊?”
    李嗣昭道“此地與晉陽隔著大山,援兵、錢糧轉輸困難。汴兵若來,未必守得住。”明人麵前不說暗話,李嗣昭如此坦誠,鄭守義微微頷首。若這廝鬼扯什麽死守洺州,黑哥打定主意抬腿就走。二哥建議道“現已八月,眼看天氣轉涼,再有數月河水上凍。若得周旋到冬日,不如你我合兵,往汴州一遊。朱全忠這廝,總在咱這邊殺來殺去怎成,也得要他知道疼啊。”
    李嗣昭聞言唬了一跳。去河南打麽?這黑廝真敢想。
    說河東也以騎兵見長不假,但李克用常年與中原藩鎮攻殺,多為攻城拔寨,或陣戰破敵,偶有騎兵奔襲之舉,受限於地理環境,其實路程有限。畢竟就在中原、河東方寸之間,跑個二三百裏就到地了,與豹軍動輒數百上千裏不可同日而語。如今河東兵都是走中原突騎的路子,精甲良兵,陣前搏殺,便是所募蕃騎,久而久之也都是這套,強調陣前搏殺,對長途行軍反倒不甚看重。
    豹軍卻不同。從蔚州開始就是人少馬多。都是被逼出來的,馬少怎麽追得上來去如風的草原漢子?怎麽打草穀搶牛羊啊?恰巧那會兒河東、盧龍在雲中打來打去,豹軍跟著撿了不少裝備、馬匹,加上周邊草場肥美,養馬便宜。再說,大李子那會兒也不能搞得人多,否則劉大帥怎麽想。他養些馬兒,劉哥大不了誇他一句癡兒,他多養兵試試。
    軍隊,一旦形成風格就很難改變,豹軍上上下下就是習慣了來去如風。在山北,牙兵長期徘徊在萬人左右,為什麽?人少隻占部分原因,還有個重要原因是馬少。在草原上沒有馬,人再多他沒用啊!
    汴州,鄭哥去過,從魏州過去也就四五百裏地,慢點跑兩天到,必要的話一天一夜也不是不成,當然代價可能要大一點。而且一路都是村鎮、鄉屯,糧食都不用背太多。所以在他看來,冬天不用過河涉水,中原大地,正是縱橫馳騁的好時候。問題恰恰在於,李嗣昭從軍以來都是在河東內線作戰或者周邊打,就沒有一次浪出幾百上千裏的經曆。何況如今河東窮啊,騎兵也隻能保證一頭戰馬的配置,馱畜都做不到一人一頭,也就是極少數精銳能好些。這種水平,走走短途還成,遠了真飛不起來。
    養馬真的貴!戰馬一日十斤糧,馱畜也不能全啃草!
    錢錢錢,命相連。
    鄭哥也就這麽一說。若是晉兵有意,他無可無不可,既然李嗣昭為難,他就不再勉強。畢竟還早嘛。“那益光兄怎麽打算?汴兵若來,是與之周旋呢,還是怎麽?”李嗣昭道“因時製宜吧。”想跑吧?還他媽因時製宜。
    老黑道“也罷。昭義之事以你為主,是走是留,益光兄定奪即可。走走走,我這裏還有柳燒,你我不醉不歸。”就要拉著李嗣昭吃酒。豈料李嗣昭麵色為難,邊上的兒子李繼儔道“鄭帥不知。大人早年好酒,後來晉王告誡飲酒易誤事,如今已經忌了。”
    戒酒了?鄭守義腦筋一轉,想必是木瓜澗一戰後的事吧。在那之前,晉王也是好酒如命的。木瓜澗那次,晉王莫非是柳燒吃多了呢?不好說不好說。
    可惜單哥兒了。
    李嗣昭見場麵有點尷尬,道“無妨無妨。我不吃酒,鄭兄盡管吃,我嗅嗅味道就成,聊以解饞。哈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