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碩果與紅利(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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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尖上的大唐!
射日軍、毅勇軍,這都是打老了仗的,部分繼續追殲逃敵,部分則開始整理秩序。首先,就是緊閉坊門,不許開門開窗。帥府門前,軍士們意氣風發。都知今夜的大菜就在牆內,但是武夫們隻將這處大院圍住卻不動手,就等著將軍來了才開席,算是很給老黑麵子了。
“鄭帥!”
“秦帥!”
鄭守義來到場中顧盼自雄,扶一扶鐵盔歪斜,頂一頂腹前的肥膘,笑道“行前,我有何言?”大餅子烙熟了,那就是真牛,那是母牛升天。身處軍士中央,感受著沸騰的熱情,鄭大帥也覺著自己快要,不,是已經沸騰了。
“破定州,搶錢,搶糧,搶娘兒。”將士們高呼道。
老黑聽得一臉黑,他是想弟兄們應該回答“到定州過年”這句話嘛。這才哪跟哪,你們他媽這麽喊,不怕激得義武兵又來死拚麽?十分懊悔這個頭起得不好,鄭將軍忙叫道“殺王處直者何在?”
“薛某在此!”薛霸提著一顆血淋淋的人頭出列。這一刻,他已等了太久。自己空有一身武藝,奈何昭義兵敗,僥幸得活跟了李存孝,剛要搏出個人樣,李存孝又兵敗身死。然後在豹軍輾轉南北,豹軍是日漸壯大,但是自己卻總是落後一步。奈何?
今夜,終於揚眉吐氣。
鄭守義在秦哥耳邊嘀咕了兩句,然後道“射日將當如何賞賜?”
秦光弼知他心意,便說“薛霸,先登破城,斬首敵酋,立升一級,賞絹千匹。王處直府第由你查抄。”順手又將自己的坐騎牽來,韁繩交到薛霸手中,“寶馬贈英雄。給你了。”休看隻是升一級,薛霸已是副將,再升一級就是什將,這就是邁入了高階武將,過了一條大門坎,真是前途無量,至於查抄王府更是大大的肥差,賞賜不可謂不厚。
老黑看看過度的差不多,將話頭接過,道“行前爺爺有言,帶你等來定州過年。”指指尚未天光的蒼穹,“天未光,尚可守歲,迎新年。傳令,大酺!”軍士們饑寒交迫跑了這麽遠,一戰功成,哪個不盼著好吃好喝鬧一場,鄭將軍如此知冷知熱,又是一陣歡呼,恨不能把城都震塌了。
鄭守義想起大李子的一個傳說,便有樣學樣道“將士隨某冒雪出征,勞苦功高。諸君且在營中安樂,今宵我為你等巡城。”
薛霸忙道“鄭帥豈可。”
將士們也鼓噪起來,鄭守義大手一揮,道“此乃軍令。無複多言。”挺一挺肚皮,轉向秦光弼道,“秦帥,城中派捐,便有勞啦。”文明派捐,有組織有紀律,這是豹軍傳統。
搶,也是要有格調的。
說罷,鄭守義將肩上披風一抖,向城頭走去。
爸爸要走,小屠子連忙跟上,趴在耳邊說“阿爺,這義武以後可是咱家產業,秦叔兒不會下手太黑吧。”哎呀,我去。方才鄭哥光顧著高興加表演,竟把這茬給忘了。對呀,現在擄掠可不就是自己搶自己麽。
當時為了鼓勵軍士奮勇,允諾搶糧、搶錢、搶娘兒,如今事成,立場轉換,鄭屠子的心態就截然不同。但是,覆水難收啊。此時老黑那是絕不敢收回成命的,隻好心痛地咬咬牙,故作大度道“秦郎當心中有數。”
恨恨一跺腳,上城去了。
……
站在城頭,耳聞城中傳來的陣陣歡呼,鄭守義心情漸漸安寧。在城牆上來回行走,回想這些年的經曆,真是不勝唏噓。當年在幽州,母大蟲說要他混個節度使,他也就是胡亂一答應,沒想著眼看就要實現。當初鼓動弟兄們從軍,雖然也覺著要幹出一番事業,不過能撈個一州刺史或一處鎮守,似乎也就到頭。
真是有點恍惚。
雪夜守城頭可不是啥好活計。新換的靴子感覺又已濕透,腳趾冰涼幾乎失了知覺,搓搓雙手,奶奶地十根指頭也似飽滿的蘿卜。
武夫,這提頭的買賣不好幹呀。
好在不久東方便已放亮,隻是太陽仍隱在雲中,日光十分朦朧。
張順舉與郭屠子“蹬蹬蹬”上來城頭換班,鄭守義將二人攔了,用力抱住。“郭郎,今後咱也有基業了。地方說不上好,但總是自家基業。你我共勉之。”跟那幫殺才還要許願,而眼前都是自家兄弟,早已福禍共擔,說厚賞重用就外道了。郭靖叉手唱個喏。對大舅哥拱拱手,鄭守義便趕緊下城去了。
冷呐!感覺襠下的鐵杵都碎了,快去烤烤火換身皮來。
待二哥再次回到王府前,軍士們立刻湧上來高叫“鄭帥回來啦!”
大夥才吃喝完畢,興致正濃。往城裏派捐的還在不辭辛勞地刮地皮,這府裏已粗粗抄了一遍,老王家真富裕啊,光倉裏的花椒就堆成了山,還不說錢糧布帛。統共隻這二萬人分,僅僅府中財貨就足夠揮霍許久嘍。
一眾人簇擁著二哥入府,進得大廳,好麽,地上又一排排擺了許多婦人。老鄭一看,明知故問道“這是怎麽?”眾將士紛紛哄笑,牛犇這粗漢不知從哪冒出頭來,指著一年約二十餘歲的華服婦人與她身邊一個十幾歲的小娘,道,“鄭帥,我等皆言,有此等上官真是祖墳冒了青煙。此乃王處直之妻卜氏及其四女,均已沐浴完畢,這便服侍鄭帥。”
秦光弼笑嗬嗬道“傳說你在洺州給有功將士分賜美人,今日,我等亦欲一觀盛況。哈哈。”
鄭二凍得渾身直打擺子,哪顧得上這個,跺跺腳道“休聒噪,待俺先去換身皮來,實在難挨。”周福貴蹦出來,叫道“兀那婦人好不曉事,還不伺候大帥更衣。”好麽,這就大帥叫上了。從義豐到安喜,小周、小王始終奮戰在一線,雖沒能斬殺王處直,但刀下亡魂可都不少。再說,阿郎眼看就是義武節度使了,還能虧待他們這些舊人麽?一個個架秧子起哄,勁頭極高。
眾將立時明白這廝深意,紛紛鼓噪起來。
“更衣,更衣。”
“亦須沐浴。”
“哈哈哈哈。”
在武夫們的陣陣呼喝聲中,那卜氏與王家四女駭得俏臉煞白,顫顫巍巍移步過來。那卜氏二十許歲,正是蘋果紅透的年紀,一襲襦裙襯得曲線玲瓏。邊上王氏則是青澀風情。兩相夾逼,老黑為氣氛鼓動,腹中有一點點燥熱,鬼使神差地抬起一腳。那卜氏哆哆嗦嗦跪著,將老黑的靴子脫下……
火!強忍著沒給熏倒。
剛剛還在鼓噪的軍士們,眼見鄭大帥的黑腳跟發麵蒸餅一般飽滿,頓時息了聲音。毅勇軍的武夫們恭恭敬敬叉手一躬身,道一聲“鄭帥!”射日軍則分別向鄭守義、秦光弼躬身行禮。這年月,肯與軍士們同甘共苦的將軍總是能得軍心,在場眾人都參與了抄家,隻看這王家宅邸,若肯拿出錢帛賞賜軍士,何至於守備空虛為人所乘?
老黑感覺氣氛突然一變,反覺被擾了興致,嗔怪道“爾等吃好了,爺爺還餓呢。作甚,莫掃了興。”高叫道,“浮屠有個甚無遮大會,我以為此名甚好,不如今日我等也做場無遮大會。”左右看看,可惜沒有柳城的那種蒸汽房啊。
這黑廝正自苦想,便聽老馬匪道“府裏有湯池。不若去那兒做此大會。嘿嘿,城中據聞有個古刹名喚正解寺,嘿嘿,未知這幫禿驢是怎麽個搞法,禿驢弄禿驢麽?哈哈,看爺爺給那賊禿做個榜樣如何?”
“哈哈哈哈。”真是懂我,屠子哥黑手一揮,道,“走走,同去!”一腳將另一隻靴子踢飛,赤足就走。
廳中殺才們還客氣什麽,紛紛也將靴子踢了,相擁而行。
這個新年,值了!
王府內,烏煙瘴氣。
……
一場荒唐,直到日暮方休。
鄭守義披著一襲錦袍從熱氣騰騰的湯池裏出來,殺才們自去歡樂,老黑還有要事得辦,對陳新國道“府庫可清點完畢?”陳新國翻出本小冊子,道“庫內有鐵甲三千,各色軍械若幹。存糧尚有百餘萬石,隻是錢帛甚少。王處直府中,粗粗點算,抄得胡椒六百石,錢帛尚在清點,估計不下二三十萬。”
鄭守義盤算道“軍士人賜絹十匹,絹帛若不足,用錢照此折算。有功敘功,不要小器。陣亡將士得撫恤到家。這六百石胡椒給幽州運走一半,糧食麽,嗯,亦運一半過去。先這麽辦。”鎮裏今年比較吃緊,數十萬石糧應能讓李三緩口氣了。老王家是真能攢啊。全都運走也不成,義武也得吃飯呐!看看陳新國沒有意見,老黑覺著還是得把劉三兄弟弄回來,外人畢竟沒有自家兄弟貼心。
忽忽休息一夜,後麵事情還多。
他們隻是拿下了安喜和義豐,而定州從南到北還有無極、深澤、唐昌、新樂、恒陽、唐縣、望都、北平等縣須要控製,易州自州治易縣以下,亦有永樂、遂城、遒縣、五回、淶水、樓亭、板城等要接收。就兩萬人,兵力有點捉襟見肘。
此前義武跟汴軍打時,好歹也出了五萬兵,哪怕被汴兵殺了一波,又被這輪突擊斬了一批,還有部分被俘,那也有至少四萬人逃散鄉野,這都是麻煩。當然不能趕盡殺絕,看看秦哥也晃悠晃悠出來,神情十分滿足,屠子哥道,“明日還得辛苦射日軍走趟易縣。王處直死也死了,好好規勸一番,當能歸降。這邊逃散之人,我遣毅勇軍去清剿,你給我留下一二千步軍,幫著輔軍守城即可。願降者皆弄回來,不降者就地砍了。府庫粗粗清點,一人先發十匹絹。後麵清剿、接收,另行賞賜。總不能讓弟兄白幹。但各倉存糧千萬看好,你也知道,李三盯著緊。”
其實軍士們派捐時都已私吞了不少,都是從大頭兵幹起來的,心知肚明。但老鄭仍願再出十匹絹,確實夠仗義。逃兵麽,都有軍籍,逃散之人沒有建製,並不難搞,就是處理起來比較麻煩。至於降不降,也沒指望這幫廢物能上天入地,擇其精壯做個州縣兵,維護一下地方治安也就這樣。
總之,這些武夫不能放任自流,那就成了禍害。
此次秦光弼出了大力,但是節度使卻許給了他老鄭,此中緣由大李沒提,老哥倆也不好說多。這麽多年的兄弟,心裏有數。近年來,操練新兵多是秦光弼,出征反而越來越少,說不定,這次就是最後一回。
鄭守義道“秦郎,自入豹軍以來,承君關照多矣,受我一拜。”說著就向秦哥認真拜下。秦光弼坦然受了,待他起身,道“莫說空話,你家五郎我看不小了……老黑立刻道“我看你家三女年紀與俺家五哥兒相配,俺這便修書,讓母……吭吭,讓俺老婆去提親。”看這他識趣,秦光弼滿意道“彩禮不可短少。”
“放心放心。”
老哥倆自說自話,小屠子與李洵兩個小子探頭探腦出來,看見老爹,小屠子脖子一縮,拉了小李就逃。今天這場麵,怎麽說呢?沒法說。刺激!秦光弼眼角餘光瞥見這倆,也隻當不見,道“我估計李鴉兒不會多事,朱全忠難說。你這也是塊燙石頭,坐上來,小心勾子給你燒熟嘍。”
“哈哈哈。做得一日是一日,想那多。河北無險可守,咱又兵力不足,去汴州放把火都走不開。有一日是一日吧。李三郎日日不停在營州墾田、塞人,也是未雨綢繆。且走著看吧。”鄭、秦說話沒避著陳新國,麵上不說,彼此心裏明白,走到今天這步,有些事情就再也回不去了。
至於什麽事情?隻可意會不可言傳呐。
次日發了賞賜。毅勇軍由張順舉帶隊開始清鄉。
又一日,秦光弼親領著射日軍北上,去拿下易州。
目送了射日軍離城,鄭守義總覺有些惆悵。
說不清的一種感覺。
……
遼水岸邊。
又一夜大酺方休,盡管豔陽高掛,營地卻靜悄悄一片,偶有幾聲犬吠馬嘶。
關內捷報頻傳,萬餘勝兵北歸,李大帥要在遼河岸邊會盟的消息傳開,盡管已是十二月中旬,各部頭人仍不遠千裏趕來,哪怕來晚,也絕不能不來。光化四年的大會盟,逼格明顯又高一層,土酋們匍匐於地,禮拜李節度,口中高呼“聖人”,神情至虔誠,更勝往昔。
“聖人”,大多是對皇帝的尊稱。但是在邊疆,胡兒們對地方大員也常稱聖人,比如當年安祿山安大帥就被兩蕃稱呼“安聖人”,曾叱吒西域的高仙芝亦被稱作“高聖人”。大李子縱橫遼西遼東多少年,也終於被抬上來了。
李聖人!
迭剌部居然也派了敵魯出席。雖然不算正式投降,但姿態明顯軟了不少。
隨著老三都南下,懷遠軍、靖塞軍就開始擴充兵力。如今懷遠軍有足足五千人,三千騎卒,二千步卒,靖塞軍亦有四千二百人,其中騎卒一千二,步軍三千。靖塞軍主要負責柳城、燕城一帶,懷遠軍則專力向東,已經恢複了遼東城即當年的襄城守捉,並在遼河入海口建了簡易碼頭。
忽利如今在懷遠軍混得風生水起。這後生一身本領不賴,且舍得拚命,深得李承嗣歡心,如今已領著一隊五十人的遊奕兵。昨夜他負責巡邏,至天明才交班回帳。熱騰騰的羊湯早已備好,用胡餅沾了湯汁,就著肥嫩可口的羔羊肉,忽利美滋滋吞了半個餅子,然後對著酒囊“咚咚”灌下兩口。
痛快!
阿如那賊兮兮地湊過來,道“郎君,傳說此次咱也要南下麽?”
昨夜傳出風聲,開春後李聖還要南下。此次將由豹騎軍留在草原,而懷遠軍、靖塞軍則要湊出五千騎跟隨李聖南下,不足就從各部招募勇士。此外,義從軍亦要多征五千,其中一萬南下,剩下五千留在草原聽用。萬餘北歸大軍,帶回的不僅僅是遼東郡王的兵威,還有滿滿當當的財富,迎接他們的都是歡聲笑語。所以,大夥都惦記著能跟李聖南下發財,據說為了爭一個名額,不少部裏已鬧翻天了,出人命的都有。
阿如那是兀部的一個後生,不到二十,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紀。忽利看著他這愣勁兒,就像看到了當年的自己。彼時,兀裏海大人也是這樣看自己的吧。“放心吧,落不下你。”
“當真?”阿如那兩眼放光,目色閃爍,生怕有誤。
“李帥親口所說,你道真不真。”
其實,忽利也惦記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