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回山北(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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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尖上的大唐!
虱子多了不癢,賬多了不愁,反正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待眾人都表態願意跟隨,鄭大帥道“善哉。即說都願入我軍來,此次北征,須得用命。爺爺醜話說在頭裏,轉眼要跟禿頭蠻拚命,老子沒工夫跟你等一一認識,因此夥長以下不動,夥長以上需聽我分派。
戰後論功,該升升,該賞賞,但此次北征,有些委屈,都給爺爺憋著,休要多言。有不服者,此刻說,走了我不罪你。若打起來不從軍令、不服管教,不論你從李承嗣還是魏東城那裏過來,休怪鄭某人軍法無情。”
義從軍這幫胡兒無可無不可,能進老三都,全都偷著樂呢,反正是跟著唐爸爸打仗好處多,鬧啥。不過懷遠軍、靖塞軍出身的就難免有些想法,不過遼王此次調兵本著調兵不調將的原則,副將及以上一個沒動,最大也就是個隊正,雖然很多夥長與自家隊正都是親黨,可是麵對鄭守義,敢放聲的是一個也無。
時間倉促,要將數千上萬人重新編組,不可能麵麵俱到,出現疏漏在所難免。跟老兵說話,還是直來直去效果較好,說透了,免得帶著心結上陣,麻煩。當然,兩句話完全解決問題不可能,隻是說了總比不說強。
又是別都魯積極表態道“全聽鄭帥安排,誰敢不遵將令!”感覺又被這廝搶了先的義從軍眾將紛紛鼓噪表忠心,唯恐慢了。這節奏就又被帶動,別管心裏願意與否,也隻好跟著表態聽令。
“如此,兵貴神速。聽我安排,各部回營後先熟悉隊伍,明晨軍議。時不我待啊兄弟,俺恨不能肋生雙翅飛去營州。”說著鄭大帥就有些動情,抬手摸了一把並不存在的眼淚,道,“我等早一日辦妥,便早一日發兵。時下已是七月,再拖就該下雪了。”
眾將士聞言,紛紛伸直了耳朵。
鄭守義從懷中取出一卷紙,這是與劉三商量好的名冊,看了一遍,開始安排。
親軍營指揮使武植武大郎,領千騎,仍為鄭二親軍。
毅勇都指揮使王義,領一千五百騎,為斥候、遊奕。
後都指揮使盧涵,領千騎,其中具裝甲騎四百。
左都指揮使張順舉,副使郭靖,領千五百騎。
新設右都、前都,分別由別都魯、兀裏海為指揮使,各一千五百騎。
以上合計八千騎。
中甲都步軍一千,牛犇為指揮使。
中乙都步軍一千,周福貴為指揮使,王有良為副指揮使。
中丙都二千步軍,蔡海江任指揮使。
合計步軍四千。
其餘雜兵三百餘,由司馬劉三哥統管。
鄭守義每念一段,劉司馬便將人員匹配,由本都指揮使現場將人帶走,回去將部隊往城南大營,按規劃好的營區駐紮。
忙至太陽西斜,總算將隊伍安排完畢。
鄭哥站樁子一日,回到帥帳就癱下不動。
劉三說得口幹舌燥,猛把水灌。
各指揮使則忙著整頓自家隊伍,按計劃,他們有十天時間整頓。
但是二哥不打算一直傻等,他計劃兩天後領親軍營和毅勇都先行一步。
卻見牛哥悶悶不樂地進來。這次整編,受委屈最大的就是他了。鞍前馬後伺候老黑多年,盡心盡力,怎麽別人隊伍都膨脹,就他反而縮水了呢。本來手下二千兵,這回直接砍一半,欺人太甚呐。
怎麽我老牛好欺負麽?難道又要蹬了自己?
鄭二似乎十分意外,訝道“怎麽不去整頓隊伍,來此何為?”
牛犇悶聲道“哥啊,不……不仗義啊。”腹誹,老子整頓個屁呀。
老黑一愣,撫額歎道“牛郎,別急。”喝一口水,招手讓牛哥坐近,道,“義從軍、懷遠軍家眷多在山北,軍心不穩呐。大帥如此安排,也是迫不得已。此次苦了你,無妨。”將胸一拍道,“還信不過俺麽?”說著拉近兩人距離,輕聲道,“這萬多人哪裏夠用,到山北還得加人。屆時我找李三要人給你,如何?”
牛犇感覺鄭哥不是要甩了自己,苦著臉討價還價道“給多少人?”
老黑斬釘截鐵,道“二千。”
老牛繼續討價還價“再給二千麽?”
“一共二千。”老黑看這廝要哭,忙安撫他,“慌個甚。回來俺打算將步軍單立一軍,你做軍使,如何?周郎、王郎能耐幾何你豈不知,那老蔡才來幾天,你說我能虧了你麽。”
牛軍使聞言,臉上愁容盡去,道“不可誆我啊。”
“怎能呢。”
……
累。
……
七月十二日。
鄭守義組織隊正以上軍官開了軍議,協調處理各項雜事。上萬兵馬調動,再怎麽有言在先,各種狗屁倒灶的事情也是層出不窮,都快鬧翻天了。也就是鄭哥作風硬朗,加之此次調動都是些底層武夫,還算能夠拿捏。即便如此,初步理順關係也非一夕之功,還得狠抓落實。
七月十五日。
鄭守義草草先將自己的親軍營安排利落。
毅勇都補進的義從軍就占一半,這些兄弟都比較好收拾,鄭哥優先挑了精壯聽話的補進親軍營、毅勇都。至於從懷遠軍、靖塞軍過來的刺頭們,盡量丟給其他各部收拾。右都主要是兀裏海、速合自家的隊伍,成分比較簡單。鄭二便打算帶這四千騎先行一步,剩下隊伍交大舅哥再整頓幾日才走,路上慢慢消化。
七月十六日。
在薊城南門,遼王李聖人親自主持了出征誓師。
薊城數萬兵皆在城南肅立。
不讓留下的弟兄們看看大軍北征,殺才們能消停麽?聽說大軍出動,幽州萬人空巷,圍觀雄師風采。就在萬眾矚目下,鄭守義離城向東,四千騎放開了馬蹄疾走,一千數百裏地,隻用五天就跑到了柳城。
遠望城池,世界已大不相同。
田野燒成焦土塊,房舍化作一團灰。
道旁巨樹倚倒,河邊水車歪塌,工坊、榷場盡成亂泥堆。
天上禿鷹盤旋,地上狐鼠奔竄。
路過白狼戍時,鄭守義就聽說禿頭蠻曾趁著李老三救援燕城,跑來柳城禍害了一把。盡管有所預期,但親見基業破損,鄭老板胸中的怒火依舊難以壓抑。一鞭子抽在坐騎屁股上,騾子哥心中委屈,馱著老鄭向城下快走。
行近城西十裏處,李崇武已經親迎出來。
“二郎辛苦。”看到這活殺神到了,李老三非常激動,都有點熱淚盈眶。
數年辛苦被付一炬,李老三心中之痛,更比他人深刻。尤其這損失,也罷也罷。總之,李老三心想,若是鄭二在山北,絕不會如此被動。
看到李三,鄭大帥內心也是情緒翻湧,勒停了騾哥,猶豫片刻才道“我娘子她……
李老三衝他重重點點頭,道“放心,已救過來了,正在燕城休養。”
鄭守義聞言長舒口氣,向李三拱手道謝。
若是噩耗,鄭老板可真不知如何是好嘍。
李老三卻是麵色慚愧,道“有負鄭兄重托,三郎之罪。”
鄭守義一揚手,道“休說此言。究竟如何,速講與我。”
李崇武回憶道“我是六月十三日中午前後抵達燕城附近,契丹於十二日淩晨,由城中奸細偷襲了西門守軍。守軍猝不及防,已被殺散,幸虧尊夫人領兵及時趕到,賊人未能得逞。隻因戰事激烈,尊夫人腹部受創,還好有盔甲保護。又因她傷風未愈,身體脫力,所以一度比較危險,好在如今已經無礙。
入城後,我大索城內,多方查問,發現兩條地道。十分隱蔽呐。
十一日夜,有巡城軍卒遇見過月裏朵曾在附近出沒,後來又發現貴府兩位公子也失蹤了。可恨大戰之後,諸事煩亂,我亦無從查找。不過我估計是奸細綁架了兩位公子,以此要挾月裏朵打掩護突襲西城門。”
鄭守義奇道“月裏朵有個屁用,綁她作甚?”對這個女人,老黑的印象就是……嗯……倒不知這女子能有甚能為。
“咳。你也知道我軍主力這些年都在塞內,燕城原先隻有燕城軍守備,我派了盧龍軍三千過去,但胡兒卻來了六七萬人,日夜攻打不休。
尊夫人高義,領兵助戰,頗得軍心。卻因疲勞過度,可能是在城頭小憩受了風,就回來休息。結果你家那個月裏朵也是條漢子,接班上城,指揮戰鬥,據說曾親手射斃了數人。”說到這裏,李三郎都忍不住拍拍鄭老板的肩膀,心曰,老鄭這都過的什麽日子,可不容易。“想是守軍識得月裏朵,那黑燈瞎火地,賊子綁了她帶路,好就近突襲吧。”
說母大蟲提刀砍人嘛他信,鄭守義卻沒想到這娘們也如此勇悍,真是看錯了她,一時有些愣怔。甩甩頭道“那,我兒有下落麽?”
李三搖頭歎道“燕城苦戰多日,一片混亂,無從查找。我猜啊……你那個月裏朵原來不就是阿保機的老婆麽,十有八九是回契丹了。你那兩個小子應該也在契丹那邊,否則月裏朵不會就範。
可惜城內奸細沒捉到活口,我這也是從各方線索分析,不過估計相差不遠。”說著也頗為沮喪,“他媽地禿頭蠻王八蛋,看我到燕城,又兜了一圈跑來柳城禍害。這邊莊稼毀了一半還多,工坊全部玩完。”
李老三是越說越氣,怒道“我是等到張德到了燕城,才趕回來,禿頭蠻看我回來,又他媽遁走了。操。豹騎軍、義從軍主力現在燕城、巫閭守捉一帶,東邊遼東城、懷遠城也能謹守,但外麵莊稼估計也他媽全完了。
太被動了!二郎,你這此來了多少人?”吃了這麽大的虧,李老三是日也盼夜也盼,就等著塞內援軍過來,才好找回場子。
“我這是前軍四千,後麵還有八千。”鄭守義又問“東麵打得如何?”
李老三見問,後槽牙咬了又咬,道“在巫閭守捉以東,四五萬契丹主力意圖阻截張德,兩軍激戰一日,未分勝負。次日契丹以退為進,意圖誘使我軍入伏,張德沒有上當,西入巫閭守捉。契丹又來,張德與其在城下再戰數日。張德親引甲騎二千突陣,殺傷迭剌部主力甚重,遂稍退。然我軍亦頗多損傷,又恐兵寡吃虧,便未追擊。”
鄭守義聞說,在腦海裏設想還原了一番,道“禿頭蠻有這麽多人麽?”不怪老鄭好奇,四五萬加六七萬,這就是十幾萬人啊,著實有點出乎鄭哥的預料了。
這幾年禿頭蠻如此膨脹麽?
李三郎道“契丹精銳估計也就一二萬,其餘多為牧騎充數。當年赫連鐸與晉王爭雲中,還一拉八九萬牧騎助戰呢。”
鄭守義聞言,心中踏實了不少。“我軍現有幾多?”
李三郎眼角看看老黑,道“豹騎軍尚餘五千多,義從軍四千多,靖塞軍六千,盧龍軍五千不到,輔軍還有三千可用。”
鄭哥掐指一算,道“我這裏一萬二,總計三萬五。”一把攥住李三左手,鄭屠子銀牙緊咬,道,“三郎,可敢去將扶餘府燒了?”爺爺三萬兵收拾你十萬牧騎,再畏畏縮縮還是個人麽!
這真是,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啊!
李老三早就想動手了。
山北兵少,尤其不能被動防禦,就應該主動進攻。大打小打可以設計,打東打西也都能商量,但是節奏一定要自己帶。叵耐張德這廝畏首畏尾,十分礙事,搞得李老三窩窩囊囊熬到現在。好了,總算盼到這個殺神,那還猶豫什麽,兩眼冒光,道“我正有此意。”
鄭屠子亦惡狠狠道“張順舉隨後就到,先入城,我明日去趟燕城看看。怎麽打,你先有個腹案,待回來商議。”
看看,還是咱鄭哥靠譜。
七月二十四日。
鄭守義到達燕郡城。
目下同樣是一片焦土。
白狼水兩岸的農田荒敗一空,原本錯落有致的屯點、房舍隻餘斷壁殘垣,白狼水北岸的大營黑黢黢一片,顯是遭了大火。出塞以來,豹軍還是首次經受這等挑戰,遭受如此損失。田間已有人在收拾整理,看見鄭二軍隊開到,立刻撲上來邊哭邊叫,定要殺得禿頭蠻人頭滾滾。
一路看了太多,軍隊心情沉重地穿過城門,鄭二便徑往刺史府來。
大寨主的家眷都在柳城,已見家中無恙,心裏還算踏實。自從寨子被迫,這老小子跟隨鄭二南征北戰,總算有家有業,若是一朝覆滅,老馬匪估計也承受不住。他知道老鄭心情肯定不好,一路麵帶沉痛之色配合氣氛,看老黑進去,便親自帶人將刺史府守衛。
鄭守義領著老三、老五並小屠子還沒進門,次子就先迎出來,向老黑一躬身,道“大人。”二兒子居然都長大了,真是意外,看這廝也曬黑如炭,氣質與從前的娃娃樣大不相同,鄭老板稍覺寬慰,輕輕拍了他肩膀。
小屠子上來將弟弟拉起,問“娘娘呢?”
鄭方道“在休息,隨我來。”
鄭二讓老三、老五各回各家各找各媽,自來尋母大蟲老婆。
來在門前,深吸口氣,屠子哥平複一下心情,這才將門輕輕拉開。
此時正值午後,日光透過窗紙射入房中,溫暖舒適,臥榻上仰躺著一人正在夢中,呼吸均勻,麵色……麵色還算不錯。邊上巧兒許是累了,歪著身子,以手支頭小憩。聽見門前有人,巧兒睜眼來看,就見老黑站在門前,輕呼一聲“郎君”便要起身,眼中立刻熱淚盈眶,被鄭二抬手製止。
“噓!”
莫驚了這母大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