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戰潞州(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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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尖上的大唐!
符道昭領著二千騎向前馳去,一親將貼過來道“符帥。前麵山形複雜,易於藏兵。傳聞丁會與河東有勾結,我軍這樣過去不妥吧。那李周彝欲在澤州觀望,也是穩妥之舉……
不待他說完,符道昭一鞭子抽下,輕輕敲在那廝肩頭,喝道“聒噪。”心說,爺爺不知道前麵危險麽?梁王就是怕潞州有變,尤其擔心有人坐望風色救援不及時,這才把他派來。
與這些老東西根基深厚不同,他們鬧得起,我老符資曆淺,除了堅決執行梁王軍令,有得選麽?既然立了個猛將的人設,那就隻能一條道走到黑。瞧那將還欲再說,舉鞭虛晃,道“此非你所知,休再多言。”
符道昭出來探路,其實也有自己的盤算。
他當然害怕前路有伏,可是相比而言,獨立行動反而更安全。他是二千精騎,一人雙馬,沒有友軍扯後腿,進退才更方便。李周彝若接得住,他就殺個回馬槍,分些功勞,若李周彝接不住,梁王麵前他也有話說。
詞都編好了,李周彝畏敵如虎,貽誤戰機。就看看梁王信誰的。
哼,爺爺二千騎來去自由,跟著李周彝才是自尋死路,你們懂個屁。
可是一路北行,伏兵始終沒有出現。
南北走向有幾條寬溝,東西寬有十裏,兩麵都是矮山,符道昭反複查探,皆無敵兵蹤跡。按道理,此處可以設伏了。他本來想著,如果見到敵兵,假意接戰一番就能撤,可是再往前走,翻過梁就該出山了,晉兵還不出現,自己走是不走?
斥候爬上前麵山梁查探,符道昭就在山根下停腳。待斥候回報說不見異常,他卻如何敢信。望望日頭已過中天,猶豫再三,既不能直接開溜,更不敢冒冒失失翻山,遂改變主意,一麵派出斥候過山去查探,同時下令大隊掉頭去找李周彝抱團取暖。
先熬過這夜再說。
李周彝看這廝回來也有點納悶,晉兵這是在幹嘛?
他身邊還有千餘騎,照他的想法,符道昭二千騎過去總能勾出點什麽,若形勢不對,他直接可以撤了。回頭給梁王報一個符道昭輕敵冒進,也就馬虎過去。反正這廝打仗,一向是冒進吃虧,盡人皆知的麽。
可是晉兵沒有動靜,這就尷尬了。
宿在這寬穀裏不踏實,看看日頭,翻山更不現實。
目測兩邊盡是枯枝敗葉,這要是半夜放把火,不得把自己烤熟了。
來都來了,撤是撤不下去地,隻得硬著頭皮尋片寬闊地宿營。李周彝派出斥候在附近山崗上放哨,安排符道昭的人馬到附近數十裏方圓反複查探,確定有無人馬蹤跡。這回符道昭很配合,一點廢話沒有,看來心裏也虛。
又命人在營地外圍樵采,將枯枝敗木清理出一片隔火帶。
梁軍心懷鬼胎熬了一宿,次日清晨,收拾行囊繼續上路。
符道昭仍引二千騎在前開路,附近情況他已摸清。
至少昨夜放出去的斥候全部安然回來,也都報告平安,沒有敵軍蹤跡。他與李周彝估計,晉兵可能大部分人馬都在圍困潞州,沒有很多兵馬過來?如此結論鬼都不信,卻也沒有更好的解釋。
這兩位哥認真研判了局麵,其實也沒探討出個什麽所以然來。
他們與丁會是失聯狀態,斥候也隻能查探行軍路上的狀況,對於潞州的情況就比較迷茫,對晉軍的動態,所知並不詳細。
要說起來,這次救援是有點犯忌諱的。
敵情不明呀。
可是梁王軍令頂在頭上,混肯定是混不過去的。
這二位坦誠交流之後,決定還是得抓緊去潞州瞧一瞧狀況。隻要到了潞州,對梁王就算有了交代,哪怕有什麽狀況,見了潞州再撤回去也好交代。畢竟幾萬人抱成團,要走要留,難道獨眼龍還能怎麽著?
不管這哥倆如何在猶豫中前進,鄭大帥此時正在梁軍東南五十裏外貓著。
設伏,還是伏擊梁軍這種老流氓,想在山裏蹲著等到人來伏兵盡起?那是無知文人胡扯。什麽叫精銳?起碼斥候要放出幾十裏,怎會給你機會。如果梁軍這麽水,那不早玩完了。
鄭守義讓舅哥領著二千騎及步軍跟隨周德威行動,臨行前說得明白,勢頭不對該走就走。老鄭自己領四千多騎,由千餘輔兵支持,繞道梁軍側後等待時機。
十三郎跟在老黑身邊比較興奮。
這廝也是老武夫,可惜這輩子打仗都很窩囊。魏博往事不必提,到義武以後居然也不見好。前麵跟成德幹瞪眼一年,毫無建樹,轉到滄州,又被汴騎攆著打,天理何在啊。總算這次到河東時來運轉,畫風突變,從晉陽到潞州打得行雲流水,十三郎也就找到了戰爭的樂趣。
早起舒舒服服吃了飯,炒麵、肉幹配粟飯,還有一口柳燒潤喉,然後收拾行囊出發。為行軍方便,隊伍重新編組了馬匹,又從晉軍借了些馱畜,他們人均四馬,腳力充沛。
大寨主回報,梁軍起行,前麵二千騎已打頭翻山去了,後麵是大隊步軍,騎軍不多,可能也就千多騎。
咱黑爺最喜打騎兵孱弱的部隊,想怎麽欺負就怎麽欺負,什麽姿勢都能有。
掐算時辰,遂引軍離營,向梁軍身後靠近。
五千餘騎拉開架勢,前麵大寨主領毅勇都一千二百騎遮斷戰場,兀裏海引前營千騎在左,盧八率後營千騎在右,鄭二親軍八百和史懷仙四百騎居中,輔軍殿後。數千騎呈個扇麵,東西寬足數裏,向梁軍緩緩逼近。
此時天幹物燥,上萬馬騾行走,根本無法隱藏蹤跡,而且地形起伏,前麵的梁軍站在山坡上,也能看得很遠。所以幹脆在馬尾後拖了樹枝將聲勢搞大,揚起漫天煙塵,猶如天邊的一朵黃雲在動。
符道昭快人快馬,早就鑽山溝裏看不見,李周彝看前麵沒有變故,也抓緊翻山脫離險地,才走了一半就發現身後有變。好麽,河東軍竟然從後頭來了,真舍得跑路啊。
此時大軍剛剛進穀三成多,還露個大屁股,李周彝心裏大罵晉兵不是東西,這是要給自己開眼呐。忙遣探馬去看,同時下令後軍停下結陣。
此處背靠山坡,地形有利,應能抵擋得住,且看來敵幾何。
梁軍確是精兵。
發現身後出現敵軍,梁軍絲毫不亂,軍令即下,迅速有條不紊地著甲結陣,將輜重車隊護在身後。不等鄭大帥靠近,萬多甲士已經列隊站好,大槍成林,強弓勁弩隻等老黑上來送死。
看到這個架勢,鄭大帥隔著三四裏地就停下腳步,對身邊人道“這他娘地才是梁兵麽。”十三郎等紛紛點頭稱是,潞州那邊,丁會打得確實太水了。
既然敵兵有備,黑爺也不急了,傳令毅勇都戒備,其餘各軍下馬,該吃吃,該歇歇。鄭守義帶著一百親兵,讓史十三跟著,將旗鼓搬上旁邊一座小土壟,立起大纛。
得讓梁兵知道爺爺在此。
對麵山上立起大纛,李周彝看了半晌,謂左右道“那是何人?”
兩軍之間相隔三四裏,那大纛還要再遠些,李周彝手搭涼棚也看不分明。
命斥候在陣前兜了一圈回報,說好像是義武節度使的旗子。李周彝一拍腦門,恍然大悟道“我說麽。河東這幫殺才向來隻會猛衝猛打,何時學會玩迂回了。原來是這黑廝。”
獨眼龍的諢號之一是“飛虎子”,本人風格就突出一個“虎”字,手下也一個比一個虎。與晉軍交手,梁軍隻要挖個坑,搞個詐敗呀之類的,一套一個準。盧龍的李可汗就比較鬼,特別喜歡仗著馬多退場玩迂回,搞偷襲,廣為梁將所知。
所以,身後剛剛冒出敵騎時李周彝就有點奇怪,確認是老黑,反倒覺著合理。
李周彝心裏嘀咕,李可汗這是在滄州難過,想來這邊偷一把?
可是李周彝又馬上想到,對他來說這絕非好事,還不如是河東軍好弄。
張存敬是怎麽被抓?李思安是如何翻得車?梁王曾讓他兩個寫了總結,全軍抄錄、觀摩、學習。托張存敬的福,在梁軍中,鄭守義的大名恐怕還要蓋過李可汗,沒成想今天就輪到爺爺的頭上來啦!
李周彝已遣人速去聯絡符道昭,既然遼兵都來了,北麵肯定也有坑,趕緊把他叫回來抱團撤吧。
同時,又讓進山的隊伍抓緊都退出來,潞州決不能去了。
怎奈何數千人馬要從山裏調頭談何容易,還是在穀間,軍隊調度就更麻煩,李周彝也隻能幹等。趁這個空當,對麵遼兵也安靜下來。待煙塵漸散,李周彝站高遠眺,估摸這對麵也就二三千騎,後麵灰塵是不小,八成都是疑兵。
老黑大概是正午前後追上的梁軍,雖是冬季,日頭卻好,曬在身上暖洋洋。尋塊大石坐下,清出塊空地,將沿途擄掠的一口肥豬拖來。把起障刀,鄭屠子親自伺候了二師兄歸西。小屠子抱著肉,尋了眼山泉洗剝幹淨,支起大鍋,將不知哪裏搶來的幾塊蘿卜連肉下鍋,投入一條醋布,點火開煮。
不光是這裏,底下各部也都在陣前架起大鍋,殺豬宰羊準備飽食。
這澤、潞兩州,自從丁會鎮守以來,有幾年不見大戰,老百姓好不容易緩口氣,結果全便宜了毅勇軍的這幫殺才。
亂世人命賤如狗,何況幾隻豬羊。
看對麵點火開餐,李周彝就氣得胡子亂吹,這是欺負自己騎兵少啊。
等著,待會兒符道昭過來,爺爺要你好看。
……
鄭大帥安安穩穩啃了條豬腿,感覺味道有點怪,下次還得吃羊。丟了骨頭,隨手折根草莖剔牙,雙目望著對麵梁軍。
入山的人馬撤回不少,這是打算跑路?
潞州不管了?
正在盤算,大寨主馳馬近前。
方才與左軍輪換著吃喝休歇了一會兒,老馬匪唇角的肥油都沒擦淨。下馬便道“梁軍要撤了。”
似這樣折磨步兵的活十三郎是頭次幹,經驗有限,秉著勤學好問的精神,他一邊啃骨頭一邊豎起耳朵聽講,一個字都不想漏了。
雖然入了毅勇軍,但是史懷仙至今還沒有找到自己的位置。老馬匪搞斥候是一把好手,盧八硬打硬拚,張舅哥、郭屠子是萬金油啥都能幹,別都魯、兀裏海玩騎射搞騷擾都很絕,唯有他史懷仙和手下四百騎還沒找到角色。
這可不是好事。
便聽鄭大帥道“待會兒你跟兀裏海輪番騷擾,看看能否將敵騎勾出來,讓盧八做了。前麵過山那二千騎我盯著,萬一回來,有我跟十三郎在,你等不必操心。”其他的好像就沒有須要交代,配合這許多年,一切都在不言中。
大寨主得了準信,準備就走。
二哥扯住這廝,道“不急,汴兵腿短,跑不快,有幾句話說。”
老馬匪便回身坐下聽講,鄭守義道“這幾日你仔細想想,這毅勇都交給誰帶。”看這廝發愣,就知道他想偏了,拍拍老王肩膀,“你領斥候我最踏實,是以總舍不得放手。
罷了,人往高處走,不能再耽誤你。此番回去,我欲再設一軍,由你來做軍使。兵員麽,你從毅勇都選些老弟兄幫手,不可將精兵強將全給爺爺帶走啊。蔡海江、周福貴,還有兀裏海那一千騎都給你,再募些新兵,有個五六千員額。”
之前牛犇獨領一軍,老弟兄們看著呢,也都有些想法,隻是當著老黑都不好說。不成想今天喜從天降,好事兒落自己頭上了,王義不矯情,搓著雙手起身向老鄭一拜,道“主公放心,末將一定帶好隊伍。請大帥賜下軍名。”
這可難住了鄭二,搔搔頭,看看邊上史十三,這廝給隊伍起了個銀鞍都的名字,挺有意思,便讓他給出主意。史懷仙擺手推脫,說什麽也想不出來。鄭哥歪眼瞥見遠處的梁軍,將口裏的草莖吹飛,道“便借此戰一個彩頭,取常捷軍為名如何?”
大寨主想也不想便道“善哉!便是常捷軍了。”
對底下這些弟兄的心思,鄭大帥都很有數。尤其知道丁會要造反,更是給咱鄭老板提了個醒。他也是大帥,他也得小心。借此時機,正好先把這老馬匪安排了,既是給老王一個交代,也是給大夥表個態。
沒辦法,他總不能明著問,你們誰想造反,跟我說說啊?
而且這次規格明顯比牛犇規格更高。老牛的銀槍軍四千人,除了四百遊騎、斥候,幾乎全是步軍,常捷軍他老黑打算騎軍至少占三成,當能讓老弟兄們滿意。畢竟老王跟老牛不一樣,要麽不辦,要辦就要辦一步到位。
其實,鄭二也是借機將步軍全都分出去。毅勇軍以後就是一隻騎軍,用起來會更順手。
咳,還是兵少,回頭得跟大李打打擂台,多爭取些錢糧支持。
錢錢錢,命相連呐。
而且,鄭守義感覺,越是這種時候,越不能低調裝孫子,反而應該一切如常,不能壞了自己囂張跋扈的人設。
兵法不是有個什麽說法,對,就是能而示之不能。
突然就想到李老三曾唱過一首長短句,有這麽一句,“高處不勝寒”,真的是高處不勝寒啊!
等王義屁顛顛走了,鄭守義收攝心情也起身招呼眾人準備出發。對麵梁軍已經整頓完畢,要向這邊壓過來了。
嘿嘿,這一夜,必定是不眠夜,也注定有許多人看不到明早的太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