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移鎮(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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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尖上的大唐!
要放外鎮軍也不是那麽容易,需要準備許多事項。
主要是在東城這麽個地方,幾乎也是要重頭再來。準備兵員、糧械,各種物資,圍繞著軍士們的衣食住行,都需要妥善籌備。
吃喝拉撒不給大頭兵們安排好了,那還玩個屁。
鄭大帥回轉朔州是四月中旬,劉三押著大隊已經陸續到達。
不等老鄭吩咐,劉司馬已在張羅著丈量土地、安頓軍士。
說是萬把軍來,其實肯定不止這點人,有些軍士家眷跟著就來了。荒敗多年的善陽縣突然湧入這多人馬,頓時塞得滿滿當當。
從丈量土地,到按戶授田,再到組織生產,遼王治下都有一套成例。這些都是李老三的工作,鄭大帥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全都讓他辦理。
托福北地天寒,抓緊還能種一茬雜糧,不論收成高低,多少能幫補一些。
……
且放下鄭大帥在朔州不表,來說梁帝在西京洛陽。
去年在晉州、汾州一帶與遼軍小戰,未有斬獲,一是準備不足,一是因為西邊李茂貞不消停。
好在劉知俊回軍後不負眾望,一番打擊下來,促成了延州軍兵變,高萬興、高萬金等三十八將懸崖勒馬、回頭是岸,殺了節度使請降。劉知俊遂趁機合高萬興等兵,再奪延、鄜、坊、丹諸州 ,立功不小。
西邊暫時平定,梁帝便將敬翔喚來商議北征之事。
“春耕已妥,我欲北征盧龍,敬公以為如何。”
請注意梁帝這不是疑問句,是肯定句。
還能如何?
按敬翔的意思,早就該弄死李可汗了。
敬翔道“晉、絳,澤、潞,俱在我手,河東南出無門。可發兵討河北。縱不能一股蕩平,亦當大掠義昌、義武、瀛莫諸州,剪其羽翼。
我聞義武軍調往代北去了,此時出兵,正當其時。”
對於又臭又硬的李可汗,梁帝確實是有點逃避心理。問題是,逃不了啊。這王八蛋摧枯拉朽一般並了河東……
對於敬翔的建議,梁帝頗覺滿意,道“當以何人為帥?若通美能去,我還是想讓通美過去。”遍觀諸將,梁帝還是看著葛從周順眼。
敬翔也知道葛從周靠譜,若當初是葛從周在潞州,哪怕就是全用雜魚,也不至於搞得這麽灰頭土臉。“奈何葛公身體實在不成啊。”
“是呀。咳,千軍易得,一將難求。”
記起當年,梁帝曾與長子說,自己這裏是人太多。結果也不知道是不是賊老天瞎搞,幾個靠譜的宿將死的死,傷的傷,雖然也不至於說無人可用,但是,梁帝就是覺著別扭。
敬翔建議“王景仁如何?”
“王景仁用兵不差,然來歸時短,以其為帥,恐難服眾。”梁帝道,“劉知俊如何?”
敬翔當然知道王景仁是差點意思,他本來也是拋磚引玉,至於劉知俊麽……
這廝投過來也有十六七年,資曆不短。近幾年劉知俊在關中打得有聲有色,去年在潞州的表現也是可圈可點,至少救援及時保住了澤州。
觀其用兵也很有章法。
敬翔遂道“希賢用兵,張弛有度,頗得葛公三味。”
希賢,是劉知俊的字。
“哈哈,你也這樣看?”梁帝喜道,“我擬設北麵行營,以劉知俊為帥。至於調遣哪部兵馬,以為誰將,愛卿勞心為我籌劃。”
“敢不從命。”敬翔望望天子,道,“聖人,獅子搏兔當用全力。李可汗取河東半歲,薄賦斂,整軍紀,頗得人心,不可再使其做大了。”
敬翔真希望盧龍還是劉仁恭那蠢豬做主,有他在,定能將盧龍的家底敗光,為梁朝送上一份大禮。
可惜不是呀。
晃哥自然是聽出了這位老臣的不滿。
是該早早剪除盧龍。
本來呢,河朔三鎮死氣沉沉,梁帝確實沒太將他們放在眼裏。尤其當初劉仁恭兵敗魏博,都那個狗樣了,梁帝就大意了。
誰能想到李可汗這麽能折騰?
其實一直是有機會的。至少張存敬打瀛州那次,若能專心,哪怕打不下來,至少也得把瀛、莫兩州給他毀了。
盧龍過半人口在此,沒了瀛、莫,養個鳥的兵。
但世上沒有後悔藥啊。
如果有,晃哥想吞下一大缸。
梁帝語氣悵然地說“是呀。總說不能養虎為患,總是不能專心。公且妥為謀劃,一定功成。”
聖人都這樣了,敬翔也隻能收工,唱個喏,準備跟天子聊幾句就撤。
卻有個中官托著一卷文書直呈天子。
敬翔便眼觀鼻,鼻觀心,隻拿眼角偷看天子表情。
卻看梁帝隨手打開,隻一眼就黑了臉。
敬翔心裏咯噔一下,感覺又要出事。
果然,天子咬著牙看完,將書一丟,怒道“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敬翔瞄著那絹紙飄飄蕩蕩來在麵前,看吧不講規矩,不看又很揪心。
梁帝道“敬公你看看吧。”
天子說話的聲音倒是平靜了,但是敬翔的心是徹底沉了下去。
聖人若破口大罵,往往是雷聲大雨點小,一旦這樣平靜,反倒要出大事。
敬翔探手將那書取來一看,腦仁也炸了。
繼任王重師去長安坐鎮的劉扞,舉報前任王重師有反意。
言之鑿鑿,列數王重師三大罪狀,一曰供奉不及時,一曰與李茂貞有往來,一曰擅發兵。
擅發兵,是說去年以來,正是王重師擅自發兵攻擊李茂貞,所以引發鳳翔兵禍亂關中。
與李茂貞有往來,說是有人證,言之鑿鑿。
供奉不及時麽,這幾年長安往東京供奉確實有波動,時多時少。
敬翔作為崇政院一把手,對各大將還是很關切的。
就劉扞所說這幾件事,不能說是捕風捉影,至少也是胡說八道。
李茂貞在西麵鬧了這麽些年,怎麽分得清誰先動手?再說,節度使就有遇事發兵的權力,又不是來打東京,哪有擅發兵一說?
與李茂貞往來?證人不好找麽,三木之下何事不成。
至於說王重師造反?
人家什麽資曆,天子說讓回京,王重師就卸任回來,這是要造反的樣子?
至於供奉不及時。這就更扯了。要供奉也得有錢供奉吧。天子幾次西巡,恨不能把關中搬空,就關中現在那凋敝的樣子,支撐本地駐軍都辛苦,每年還都能擠出點錢糧運過來,可以了。拿這個說事,這不是雞蛋殼裏挑骨頭麽?
前陣子天子要給王重師挪個窩,敬翔表示認可。
大將久鎮一地易出禍患,該移鎮就移鎮,該收權得收權。但是你劉扞這麽搞就過分了。侍衛親軍、禁軍重整剛剛搞完,後麵還要相機收藩鎮之權。其實,這次調王重師進京,也是一次重要嚐試,多少人都看著呢。
如果王重師順利下課,後麵再換帥,會少了很多阻力。
不排除有個別喪了良心的,但是大部分兵頭們也未必就都願意造反願意鬧。如果能有個好結果,安安穩穩做個富家翁不好麽?
你看人葛從周,多好。
但是你劉悍這麽搞,是不是瘋了。
不能讓悲劇發生。
敬翔抖抖精神,道“聖人,臣聽到一個傳言。”
“哦,你說。”
“我聞劉扞到鎮,與重師有些齟齬。”
“齟齬?”梁帝口氣輕挑地說,“劉扞就是一條狗,那也是代朕過去。他王重師甩臉這是給誰看?”
敬翔心說,大哥你這就不講道理了。人家王重師在長安幹得好好地,說讓他交權,人家也交了,沒下絆子撩陰腳,哪怕鬧點情緒也正常吧。
劉扞是啥好東西了,這麽多年誰不知道?
“聖人……
“呼。”
梁帝吹出一口氣,堵住了敬翔後麵的話,道“朕會妥善處置。”竟是不再想聽敬翔的解釋。
……
回到朔州的鄭大帥,稍稍整頓了隊伍,待與全軍共度了端午佳節,便於五月初八啟程,領毅勇軍的郭屠子、盧八哥、史十三,並親軍營共三千六百騎,輔軍一千,開始西巡。
作為一鎮節度使,治下的山山水水,最好能做到心中有數。
雖然遠離了中原戰場,但是鄭大帥心裏的這根弦是一刻也閑不下來。振武軍是真苦啊,眼睜睜看著偌大的地盤,就是沒有人。
沒有人,就沒有產出,就無法養軍。
再說李家兄弟會給錢給糧,但這種受製於人的感覺絕對不好。
盡快穩定局麵,鄭守義任重而道遠。
而且是時不我待。
朔州周邊,至少陰山以南這片他已經走過,完全沒有油水,所以鄭大帥準備向遠看看。
奶奶地,天大地大,怎麽就養不得這萬餘軍麽?
去天德軍。
五月,正是草長鶯飛的時節,但鄭哥沒心情看草原美景。
他隻馱了十二天的糧,緊一緊,能多吃幾天。
沒辦法,擠不出太多的給養了。
若半途搶不到,就隻能走五六天返回。
從朔州到天德軍,大概得九百多裏,平均一天得跑二百裏才能保證趕到。
時間緊任務重啊。
初八日啟程。
初十日夜宿東城。
這一片肯定是沒有收獲,去年掃蕩,最西大概到了中城,也就是後世包頭附近。所以,理論上得到中城附近才能有點好處。
科學理論,大部分時候是有道理的。
鄭大帥馬不停蹄,十二日趕到中城時,還真就有不怕死的部落在此。這是個二三百帳的黨項部落,不知道怎麽就跑過這裏。
此時也顧不上吃相,毅勇軍三千餘騎撲上去,三刀兩式解決戰鬥。
十三郎成為此次的戰鬥英雄。
本是不想帶他來的,但史十三祭出滾地大法,二爺看妹婿都如此撒潑不要麵皮了,隻好答應。
可能是這次移鎮憋了一肚子氣,十三郎所部四百騎衝殺十分武勇。
這幫混蛋披著一身鐵,將連長刀都沒幾把的牧人砍瓜切菜一頓好殺,看得毅勇軍的老殺才們都不過眼了。
你他媽怎麽連女子都殺了!丟。
點算下來,一把就搶了上萬隻羊,牛近二千,馬五百餘匹以及三百餘峰橐駝,還有少量糧食。有了這批畜牲打底,鄭爺心中大定,再不一日二百裏狂飆突進。
說實話,那麽跑太廢馬。
“回樂烽前沙似雪,受降城上月如霜。
不知何處吹蘆管,一夜征人盡望鄉。”
聽到有人吟詩,鄭爺左右瞅瞅,李三郎沒來啊。
原來是監軍使張忠,這廝主動請纓從征,正望著中受城愣怔出神。
可能,這些中官,對大唐的眷戀還要多過老鄭吧。
休息一日,鄭守義、郭屠子領二千餘騎在前開路,餘眾由盧八組織,在後趕著畜群緩行。一日行進五十裏左右,開啟了一段天天有肉吃到吐的好日子。
沿途又破了個不到百人的小部落。
五月十九日,抵達目的地。
天德軍故城,即內蒙古烏梁素海土城子一帶。
……
天德軍最早的治所就在這裏,一度遷駐西受降城。
元和年間,西城為黃河泛濫衝毀,朝廷不願花錢重修,便隻留天德軍千人守西城,餘眾移防天德軍故城,又遷三萬餘戶至此。
本任天德軍防禦使姓宋名瑤,是個三十多歲的年輕將領。
忽聞有大股軍馬至此,宋瑤宋將軍忙派了使者來問情況,回報說是從振武軍過來的,是友軍。
宋瑤聞言大罵道“放……放屁,振……武軍便是友軍麽?”
在沿邊藩鎮中,天德軍是個小藩鎮,如今隻剩三千多人。
但是,在中套這一畝三分地,天德軍仍然算是一股不小的力量。畢竟是朝廷經製之軍,不是尋常蕃兵雜魚可比。
宋將軍抓了衣袍上馬出城,領著二千兵向東,列陣與鄭守義相望。
“啊呦?”挺有膽色麽,敢出城,還敢列陣。
這倒是很合鄭爺的脾胃。
一晃手,毅勇軍三千多騎散開成一個大扇麵,將這二千兵就給圍住了。
鄭大帥手搭涼棚去看,對麵這二千軍也算步伍嚴整,甲仗齊備。至少前排都是亮閃閃的鐵甲,近兩丈的大槊如牆如林,陣中五百騎,也人模狗樣地。
“是支勁旅啊。”鄭大帥讚歎著,心中盤算,若要硬吃,怕得費些手腳。
張忠道“天德軍在中套,與振武軍一西一東,相為呼應。人雖少,卻有些能為,周邊蕃部還算恭順。自西城再向西,便到居延海,便是瓜、沙地界了。
嘿嘿,那裏便是河西地嘍。”
對於這中官的博學,鄭守義略感意外,道“呀,你所知不少。”
小中官略有些羞慚道“李司馬最喜看河西輿圖,心心念念是恢複西疆。嘿嘿,奴跟著李司馬日久,也瞧了個大概。”
鄭二想起來,李三是總念叨西域如何如何。
嘿,這廝一隻幽州本地猴,哪裏去過西疆,連中城都沒到過,還不如鄭某人走得遠,一天到晚好像對西域挺熟的樣子。
真是奇了怪了。
“武大,派個使者過去……別,”鄭守義回身對史懷仙道,“你去,跟對麵說說。”
十三郎正站在馬上了望,聞言道“鄭二,你這……
藝高人膽大的十三郎心曰,敵情不明,你讓老子去,這是居心叵測啊。
“放肆!”二爺黑了臉道“軍中隻有階級,沒有親戚。”
史十三心說爺爺又沒招你,怎麽左我呢。
本來還想挽救一下,卻見這老黑瞪著一雙圓眼很認真的模樣,搞得十三哥心裏沒底。罷罷!不敢拚命的十三郎自己找台階,心道人前且全了你麵皮,看爺爺回去不給秋娘說,給姊姊告你老黑一狀。
隻好領了幾個親兵,硬著頭皮上前。
這邊宋瑤坐在馬上也很緊張。
後悔一衝動就殺出來了。他媽地,唐朝的將軍總是這麽衝動。
要改,要改啊。
對麵這數千騎不好惹,這陣仗,這裝具,散如電光開、合如花豔秀的,一看就是積年老混蛋。宋將軍跟周邊蕃兒常年廝殺,鼻子一嗅都能嗅到味兒。
看對麵有人過來,宋瑤想推出一個使者出去,想想又作罷了。
還是爺爺親自來吧。
也一咬牙,宋將軍領了幾個隨從策馬上前。
看對麵來人不多,姿態還算友好,史十三漸漸放心,就拿著架子拱手道“某乃振武軍銀鞍都什將史懷仙。”
這邊宋將軍道“某……某乃天德軍防禦使宋瑤。”心覺對方也不是要打,便抖抖官威,道,“你,你振武軍來……哎此何為呀?”
一聽是個結巴,十三哥僅有的一點慌張也樂沒了。
憋著笑,十三郎道“宋帥。我家節帥奉王命,領振武軍,安撫陰山。聞友軍在此,日子艱難,鄭帥仁義,特來拜訪勞軍也。”
呦嗬?送錢來的?
宋將軍抬頭瞅瞅,太陽沒打西邊出來吧,有這好事?
他這還在謹慎,宋將軍身後的一將就輕輕碰了他一碰,明顯是見錢眼開了。
宋將軍被推得回了神,做出熱烈之態,拱手道“哦?未知是哪位大帥當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