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西征之二(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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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刀尖上的大唐!
    等了小半個時辰,岐軍的兩位李將軍一前一後到了。
    這次來夏州,李茂貞派了兩個人,一個是李繼徽,一個是李繼鸞。
    李繼徽這是老朋友。
    老鄭跟他是不打不相識。後來有次喝酒,鄭爺借著酒勁問他,當初既投了朱三怎又反水?顯然梁軍有前途嘛。
    李繼徽當時就哭了。說他家眷被朱三扣作人質,本來沒啥,但朱三天良喪盡,看他老婆美貌就給睡了。他老婆性情剛烈,給他寫了一封絕筆然後就要自盡。
    殺父之仇,奪妻之恨。有此大仇,豈能不反。
    鄭爺心想,這廝前麵找他鬧是為了隊伍要吃飯,又聽說老哥夫妻倆都是這般剛烈,更覺他是一條漢子。結果,兩人這頓大酒喝完,些許不快也就消散大半。
    這次李繼徽來,不用開口,鄭爺就主動送了不少牛羊過去。
    李繼鸞,卻是個生麵孔,但人並非新人,其實就是挑得關中不寧的劉知俊。
    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誰能想到這廝也拜了劉知俊做幹爹,改名李繼鸞。
    李茂貞為人真是仗義,任命這個新兒子為涇原節度使,給了個地盤。李茂貞又覺著涇原廟小裝不下這個兒子,先前是鼓搗他拿下靈州,未果又允諾,這次拿下夏州,就把這邊的地盤給他。
    反正咱李茂貞將軍,這個借花獻佛的本領,當真不賴。
    所以,新鮮出爐的李繼鸞將軍,此來既是給幹爹賣命,也是為自己出頭,打算拿下定難軍好移鎮。
    鄭守義環顧帳中,周德威、符存審這是降將,李繼徽這是來回反複橫跳的叛將,李繼鸞是叛將。
    好嘛,都是人才呀。
    周德威坐了中央,鄭守義、李繼鸞分坐左右,其餘眾將皆在兩邊落座。
    周德威道“請二位來,是有些狀況。前日夜裏,梁賊襲我銀州,折嗣倫將軍不敵,已退走。想必楊師厚不日即至,我等需有個方略。”言罷,目光就落在兩位李將軍身上,等他兩個開口。
    李繼徽推聾作啞不吭聲。
    已經更名李繼鸞的劉知俊道“楊師厚此人治軍、用兵皆能。然其來關中日淺,地理不熟,風土不知,想有作為亦難。
    彼取銀州,無非是想以此調動我軍。卻不知,邠、寧過鹽州亦可至夏州。
    何況河南地廣闊易行,我軍並無後路之憂。”
    李茂貞原說讓他去打靈州,李繼鸞真就領兵去了,等到了城下發現不好打。自己帶來的心腹也就數千,堆上去爬牆頭,就算是硬啃打下來,自己也就殘了。正好聽說康懷貞來打邠、寧,他就坡下驢,回手敲了老戰友一記悶棍。
    但是,靈州也就此黃湯。
    岐王雖然把涇原給他,但是過於狹小,東邊北邊是邠寧,南邊是鳳翔,要擴張就隻能向西。但那是吐蕃人的崇山峻嶺,有什麽搞頭?
    拿下定難軍,就是他的重中之重。可惜自己兵少,好不容易遼王願意出兵,怎能讓他走了。又道“我軍糧草充沛,倒是楊師厚那廝遠來,不利持久。
    城中賊人無膽,亦不敢出來接應。
    故,我軍不必輕出,便在夏州城下以逸待勞可也。”
    周德威又問李繼徽道“李帥以為如何?”
    李繼徽被問,答道“岐王有令,全聽周帥定奪。”
    周德威見說,便道“如此,便在此以逸待勞。”
    ……
    楊師厚抵達銀州,見城被拆得徹底,門板都沒剩幾扇,真是水洗一般幹淨。
    耐心等了數日,結果周德威就在夏州城下貓著不動,楊師厚估計人家不會過來了。便派人探明前路,於八月中旬,大軍開到夏州城下。
    周德威這次沒有半路伏擊。
    非不願,實不能也。
    楊師厚,那可是被傳為初代楊家將的狠人,路程本就不遠,人家斥候一路查得仔細,豈會給周德威打埋伏的機會。
    得知援兵已至,杜廷隱喜出望外,李仁福喜極而泣。
    天子英明啊!
    楊師厚將主力停在城東,自引親軍隨從入城。
    見了楊師厚,若非礙於身份,李仁福就好趴在地上給他舔靴子了。
    簡單安撫好這位,楊師厚登上城中鍾樓遠眺。
    這樓高足十丈有餘,是城中的製高點,站高望遠,城下敵軍一覽無餘。
    杜中官自告奮勇在前介紹,道“那東麵兩座營,是遼賊。
    西邊兩座營,是岐賊。
    據我估算,遼賊有兵三萬上下,其中步軍約二萬餘。
    岐賊萬餘,步軍估摸著有個七八千?其餘則為騎軍。
    賊兵每次攻城,並未全軍前來,故這估算未必準確,卻也相去不會太遠……
    從營區規模,楊師厚估計的與這中官所言相去不遠。
    不過呢,不論這中官是有心賣弄,還是一心馳騁,楊師厚都覺著他那嗓音別扭。思索了片刻,才問“這幾日,賊子有攻城麽?”
    杜廷隱正要解說,卻被李仁福搶了先,道“不曾,這些日不曾攻城了。
    這賊子攻城隻早前打了數日,卻隻是驅趕銀州降軍與百姓送死,賊兵隻打過一次,折了百餘人便走。
    後來隻以石彈、火球往城裏丟,人卻不來。
    因城中有備,亦無甚大礙。”
    這廝一開口,杜中官就知道要壞。為了敦促楊師厚進兵,他杜中官一方麵陳說敵軍可破,另一方麵也沒少說城中抵抗不易,要他千萬不要耽誤。這些話,李仁福不曉得,他老杜可是明明白白。
    李仁福這麽一說,這可就全搞暴露。
    可惜攔已攔他不住。
    果然,楊師厚聞言,勃然變色道“豎子敢爾,謊報軍情麽?可知軍法。”
    杜中官既恨李仁福這蠢豬口快,更恨楊師厚無禮。然而這中官深知好漢不吃眼前虧的道理,竟能忍下,向楊師厚一躬身,道“楊某不曉軍機,有疏怠處,情願領罰。”
    楊師厚也不是真要殺了這廝。畢竟是天子近臣,打狗也要看主人麽。他甚至很能理解杜廷隱想要援軍早到的動機。但是,楊師厚出於對中官天然的反感,懂軍事的尤其反感,被他拿住話頭,就要狠狠敲打。
    唐朝就喜歡讓宦官做監軍,還一個個都很能折騰。有名的比如邊令誠,一個閹豎,搞死了高仙芝、封常清兩位威震西域的節度使。又如魚朝恩、田令孜之流,更是直接騎在武夫頭上屙屎。
    梁朝開國前曾大殺唐朝宦官,不管是出於什麽原因,楊師厚都是舉五肢讚同。
    對於如今中官式微的局麵,楊大帥心中非常歡迎,對這些沒卵子的家夥,他是從骨子裏充滿警惕,可不想讓其死灰複燃。
    看杜廷隱悻悻而去,楊師厚心裏得意了一陣,也就放過此事。
    “康帥。休整三日,出城擊賊!”
    ……
    八月初八。
    發,發,發。
    梁軍與岐、遼聯軍會獵於夏州城下。
    城西北,開闊平坦。
    梁軍麵北稍向西,二萬餘步軍列陣在前,五千餘甲騎列在陣後。
    李仁福強打著精神,也帶了千騎,在楊師厚身邊聽用。
    杜廷隱早一日先返回洛陽複命去了,沒有閹人在側,楊大帥心情舒適很多。
    岐、遼聯軍麵南偏向東,列陣於夏州城北十五裏處。
    岐軍李繼徽部、李繼鸞部在西,是為右軍。
    周、符部為中軍。
    鄭守義在東,是為左軍。
    嚴格來說,楊師厚這是頭一次與遼軍作戰,他高居將台,端詳敵陣。
    瞧了一會兒,感覺沒有明顯破綻。
    如果一定要說有,那麽就是東邊兩陣比較嚴謹,西邊那陣比較散漫。
    岐軍,應該就是敵人的弱點。
    “那李繼徽我曉得,涇原節度使是哪個?李?哪個李?”大唐就是姓李的太多,不用心,你很難搞清楚哪個是哪個。
    劉知俊拜李茂貞做幹爹這事兒,也沒有大喇叭讓天下皆知,所以楊師厚是非常疑惑,去年從關中走時沒聽過這麽號人物啊。
    事實上,這也正是李茂貞、劉知俊有意為之,混淆視聽兵不厭詐麽。
    康懷貞也是一臉懵。
    他是在關中日久沒錯,但是這陣子老康忙著重整旗鼓,再來兩邊都嚴查奸細,對鳳翔這邊所知也很模糊。搖頭表示不知。“岐軍羸弱,管他哪個李,李茂貞來了也不好使。”
    他哥倆在議論,鄭守義是有點煩愁,忍不住在周德威耳畔,嘬著牙花子道“老周,我看這岐軍不大靈啊。
    那李繼鸞看著還好,李繼徽,嘖嘖。
    去歲這廝與我口角,帶了數千兵來堵門,被俺二千騎,不對,爺爺數百騎一鼓便將他衝亂。若非念他是友軍,腦袋都被爺爺擰下來了。
    這麽個軟柿子,別讓對麵捏爆了蛋,不是牽連我等。”
    周德威心說爺爺跟你有這麽熟麽?好吧,此時尚需同心協力。
    望望驕陽,周德威道“真他媽熱。早打完早了。
    你去布置,待我傳令李繼徽先衝一陣。
    若這廝亂了,你帶人千萬給爺爺頂住,莫讓人亂了我軍大陣。”
    八月秋老虎,那不是說說的。
    尤其這銀夏之地,又處在沙海邊緣,雖然還算水草豐茂,但與內地不可同日而語,那真是頭頂驕陽如火。
    今天兩邊都是大清早出營,皆想著早打早了,哪怕打起來也就顧不上熱了。
    這要是站一天樁子,都能給曬熟嘍。
    現在還好,再等會兒,鐵甲摸一把都燙手。
    這裏離水源不近,雖帶了許多水囊,可不一定夠用啊。
    鄭守義領命下了將台。
    今天本鎮直接交給王義指揮,鄭大帥做個甩手掌櫃。
    老馬匪很興奮呐,從前都是陷陣卒,如今總算是一軍統帥了。自辦下這個常捷軍,王都頭那是老樹開新花,鐵木發新芽,簡直是煥發了青春。
    看鄭二過來,老馬匪一溜煙跑過來問計。
    鄭二沒計給他,道“無事,你看著旗鼓,周帥怎麽說,你就怎麽幹。戰場之上不可兒戲,這數千弟兄,我就交給你了。”
    老馬匪憤憤道“也不知遼王怎麽想,讓這廝為帥……
    鄭大帥一掌敲在他後腦,道“陣前休得胡言。去罷!”
    王都頭自覺表演已經到位,唱個喏,一蹦一跳返回崗位去了。
    鄭守義對親兵頭子武大郎道“帶上親軍營跟我走。”
    武大郎已三十出頭,當初在安邊投過來時還是個青年。
    與老馬匪他們不同,武植武大郎不算誌存高遠,覺著跟在大哥身邊混就挺好。尤其他娶了鄭二的侄女後,與老鄭這是一家人。自打有了親軍營,他就是指揮使,別管底下將士換過多少茬,武指揮這是雷打不動的。
    聞令,武大郎立刻招呼親軍行動,千騎繞到陣後立定。
    通過中軍與右軍之間的空檔,可以很容易穿插到位。
    李繼徽看到鄭守義帶著人馬跑到後頭,無組織無紀律地跑過來,嘻嘻哈哈道“鄭郎怎麽跑這裏?”
    對於李繼徽的行為,鄭大帥簡直無語。
    這他媽是陣前,沒個令你也跑來跑去麽?有沒點規矩了。
    爺爺是副帥,還有主帥將令好不好。
    本陣主將說跑就跑,這還能打仗?
    對岐軍的最後一點幻想也徹底破碎,老鄭口裏應付道“嗯嗯。準備出擊。”
    李繼徽在馬上夠頭觀望,自作聰明地分析“這是有甚安排麽?借著大軍遮掩一下?成麽,對麵有個將台,看不到麽?”
    說著搖頭擺尾地去了。
    回到陣中不片刻,果有傳騎過來傳達軍令,由邠寧軍的騎軍掠陣。
    李繼徽此番帶了千多騎來,聽了軍令,李將軍有點詫異,怎麽不讓李繼鸞上?
    這把拿下定難軍也是給李繼鸞,幹爹雖承諾不讓他白幹,可具體怎麽安排是啥也沒說清呢。給人家打地盤,怎麽要爺爺打排頭?
    李繼徽很不忿氣。
    然而軍令即下,若是不從令,那可就犯了眾怒。
    李將軍撓撓頭,心想,總之就是掠陣,罷罷,陪你耍耍也罷。
    去年被那老黑打了個突擊,措手不及丟了大人,李繼徽心裏也一直有個坎,正好今天讓你見識見識三秦父老的能為。
    想來就氣呀,當初爺爺就是來示威地,哪料到這廝上來就拚命呢。
    於是,李繼徽將軍抱著展示實力的念頭,起五六百甲騎上馬,自陣馳出。
    今天,是彼此約好的決戰,都是抱著一決生死來的。因此,兩軍間隔不遠,也就五百步上下,稍微留了點餘地,其實已經快貼上了。
    要說李繼徽這賣相還可以,胯下是河曲良駒,胸前是耀日金甲。尤其他明晃晃的掩心鏡反射陽光十分囂張,數百騎奔騰起來,踢踏地煙塵四起,氣勢磅礴。
    李將軍準備緣陣前掠過,放一輪箭就回去,算是個交代。
    自己沒動,對麵就先動了,還是岐軍。
    這事鬧得。
    楊師厚瞪大了眼睛道“那是岐軍麽?”心說這幫手下敗將,怎麽?吃熊心豹子膽了麽?誰給了你勇氣?有遼賊麽?敢囂張,狗仗人勢這是?
    不管心裏怎麽奇怪,楊大帥下令是毫不耽誤。
    但見令旗揮舞,立在左陣的王景仁部數百騎立刻頂上去了。
    敵軍反應如此迅速,破壞了李繼徽的計劃。
    呦嗬,挺快呀。
    李將軍忙招呼帶偏馬頭,不要跟敵騎硬撞,就在馬上張弓馳射。
    兩邊都是甲騎,隻見那箭雨往來穿梭,打在甲上叮叮當當,就是戰果有限。
    李繼徽看對麵隊伍裏翻了數騎,自己也折了數人,十分心疼。
    這就對得起幹爸爸啦,眼見是不能到步陣麵前表演,果斷從陣前橫穿而過。
    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