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北征,北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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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師空狠心將小師弟送還寺裏,便與師律兩個聯袂出城。
師空出手闊綽,讚助了師律兩匹腳力,一包盤纏,師律和尚不是俗人,口宣佛號笑納了這片心意,便策馬南下去求學禪宗經義。
師空便先到城外鄭家莊裏,尋了鄭安留在此處的人手領路,一人數馬,徑向西往振武軍而來報信。
二嘎子師空師傅一路風餐露宿,十一月十三日抵達朔州,如願見了鄭安。
在振武軍,鄭安哥如今也是一號人物。掛著節度府館驛巡官的頭銜,麵上主管鎮裏館驛,底下其實是鄭二的細作頭子。
自他負責刺探內外情報以來,工作進展其實一直不順。
定州的軍將們,平常也就是吃喝打屁,沒什麽要緊的消息。
剛剛在幽州辦了個院子,結果大李跑晉陽去了。
最近,他正計劃到晉陽再辦個院子,隻因人員沒有妥當,是以暫未落成。
不成想,老夥計突然給他帶來個勁爆的。
聽了師空所述,鄭巡官隻覺著火燒屁股,片刻不敢耽誤。他當然知道事情緊要,最有效的辦法也很簡單,就是立刻給李三報信,必能防患於未然。
問題是不行啊。
哪敢耽誤,他拉起師空上馬,就南奔定州而來。
十一月十七日。
鄭安抵達七百裏外的定州時,義武鎮已是枕戈待旦了。
王教主是做夢都想不到,他與梁朝的衝突會以這種方式開始。
他真心不想跟梁朝鬧翻啊。
幾乎是在得知兒子進入成德界的前後腳,深州守軍被魏兵屠戮的消息就傳到了鎮州。麵對石公立老淚縱橫,王大帥竟是無言以對。
作為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的小藩鎮,王鎔的生存之道就是左右逢源,花錢買平安,絕不抻頭惹事。
他不知道該表揚石公立的一顆忠心,還是應該恨他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他更不知道,是否應該派人出使,去與天子說明誤會。
還來得及麽?
晃哥咱是兒女親家啊,怎好如此辣手?
好在子侄們都已平安歸來,上下沒了後顧之憂。於是,對梁朝的背信棄義,現在是鎮中上下同聲討伐。
但是,嘴炮可攆不走梁軍。
至於怎樣能夠送走梁軍,王大帥是完全沒底。
苦思數日,王鎔決定兩手準備。
一麵,他立刻遣使赴梁朝交涉爭取,萬一是前線將領胡作非為呢,說不定還有挽救的餘地。
同時,他下令石公立回去立刻攻城,趕緊把州城拿回來。城裏就這麽點人,啃下來,朱三有啥詭計都得黃湯。
石公立咬牙切齒地回到前線,調集大軍攻城。
其實,老杜動手次日,他就可以攻城。但是石將軍偏不,他非要先回來拜見趙王。也不知道他是真的尊重咱們王教主,還是有其他什麽想法。總之,他就沒有立刻動手。
也許,石公立是成竹在胸,覺著自己才是地頭蛇,城裏這點梁賊不足為慮。可是,當他真的下令攻城,卻發現事情有點麻煩,城裏的這點魏兵是相當辣手啊。
就千多人,愣是將深州守了個鐵桶一般,石將軍領兵連番攻城未果,反倒折損許多士卒。
這就難受了。
尤其南邊梁軍主力正在向河北集結,原說是調來討伐盧龍,現在看,究竟是打盧龍還是捶成德,誰說得準?
朱三又不是沒打過成德。
王鎔感覺不請外援是活不了了,東瞧西看找大哥。
劉守光不靠譜,連親爹都背叛的人,你敢信?
那就剩遼王嘍。
甭管那多,王大帥厚著臉皮把梁公儒抬出來,請他親自跑一趟,去晉陽搬救兵。為防遠水不解近渴,向定州求援的使者也同步出發。
定州跟鎮州就隔著幾條河溝,使者早上出發日暮已到。
李承嗣聽說成德如此變故,立刻與鄭守義議定了幾套應對方案,隻等遼王軍令。這哥倆都非被動挨打的性子,一邊等回信,一邊已將斥候大大方方派出。
這哥倆早就想好,萬一事急,該幹也就幹了。
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當然,麵上都不著急。
畢竟,若能等到遼王軍令再動手,終歸少些麻煩不是。
在此氣氛下,聽說李小喜要勾結張萬進造反,鄭爺的心情那是可想而知,對眼前這個禿頭烏鴉就尤其反感“師師個甚?這不二嘎子麽,剃個禿驢,爺爺就不識得你了。
奶奶地烏鴉嘴,見你就沒好事。”
從幽州到朔州,再折騰到定州,師空大師一路騎馬狂奔,大腿的嫩皮都磨破兩層,結果好話沒有一句,劈頭就挨老黑斥罵。若是常人遭此不公,定然不平。不過師空大師如今是有道的高僧,戒斷貪、嗔、癡,完成斷、舍、離。
耳聞鄭大帥的惡言,師空竟不惱,打個稽手禮,娓娓來道“施主謬矣……
正要鼓動唇舌給這暴躁的黑廝布道,就被鄭二丟起個座墊拍在麵門。
“說人話,細細講來。”鄭大帥哪有心情聽這廝廢話,剛才鄭安隻提綱挈領地做個簡介,事關重大,還得再問詳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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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空將座墊擺好坐了,道“那日,小僧正在修行,忽見張施主……
鄭爺黑著臉道“講人話。”說著將手裏的一根羊腿晃了一晃,表示再敢胡謅,爺爺就打你。
修行?
奶奶地,你在嫖院酒色財氣一樣不落,修個蛋。
還他媽張施主。
麵對如此粗人,師空大師表示惹不起,稍緩片刻道“嗯。張萬進從來都是開個獨院,與眾兄弟耍子。
這日奇怪,本來定個院子,來了卻又不去,倒往別處拜訪。
我家這香火錢一切隨緣,收了不退地。
捐了香火錢,卻不去,這豈非壞了緣法?
小僧恐其誤入邪途,便想為他度化災厄,不易竟聞得李檀越鼓動張檀越作亂。
正所謂我佛慈悲。
李檀越以一己之私,欲起大禍,罪過不小。奈何小僧法力微末,不能降妖,隻好來請鄭檀越做護教金剛,降下雷霆之怒,救萬民於水火之中……
師空師傅平日給凡人布道慣了,說著說著就歸了本相,把個普渡眾生的大德造型端起。鄭大帥一心弄明白事情原委,隻好耐著性子聽他說了來龍去脈。
鄭守義到底不是個渾人。瞧這賊禿為了報信,這路奔波辛苦。幾百上千裏地下來,一領達摩衣爛成數條破布,足上一雙露著腳趾的達公鞋,滿腦門塵灰,一屁股泥濘,真是很不落忍。
就令人帶二嘎子去沐浴、更衣,好吃安頓。
師空正要去,忽覺腹中翻滾,竟從鄭爺案上抓了半條羊腿,啃著去了。
“哎呦我去,這廝怎麽?”鄭大帥腦海中二嘎子就是個齷齪的小龜奴麽,怎麽竟有這份膽氣,敢搶爺爺的羊腿,真是讓他刮目相看。
放開這廝不想,鄭守義謂鄭安道“此事還有誰人曉得?”
“師空連書信也沒寫,直接到了朔州,孩兒便引他過來,再無人知曉。”
在幽州放眼線這事,做得說不得,可千萬不能漏了。
鄭守義想一想,囑咐道“先讓這廝在軍中住下,你也莫走,給爺爺看好這廝,不可走了風。”
讓鄭安去賠師空,鄭守義就開始琢磨怎麽應對。
雖說與梁軍也做過數場,但此次感覺與從前絕然不同。
原來朱三要打要走都很幹脆,這次卻是反複籌劃、多年準備。你看他弄得磕磕絆絆,其實越如此越可怕,說明人家特別重視,弄不好就是個不死不休的局麵。
這時候幽州鬧出亂子,你說死不死!
鄭爺是江湖越老膽子越小,居然有點舉棋不定,最後咬牙決定找舅哥商量。
“阿兄,此事有蹊蹺。”鄭爺開門見山先將情況說了,道,“來前,李頭曾提點我劉守光或會反水。
實話說,我也是怕義昌出事,所以不去。
讓他來也不來,我一直便在心裏打鼓。
如今幽州出了此事,說不得,這廝與朱三早有勾結啊。”
此時屋內隻有他兄弟兩個,小鄭親自帶著人在外警戒。
張鐵匠歪眼看著這個妹婿,說話有點不陰陽地道“你這廝,藏得好深嘛。”好小子,在幽州放眼線,連爺爺都要瞞著,長進了嘛。
這齷齪事,鄭守義自覺理虧,賠著笑臉道“阿兄此話怎說。”見大舅哥一臉了然狀,老黑感覺混不過去,隻好老實交代,道,“哥啊,今時不同往昔。李頭有甚變化你看不出來?伴君如伴虎哇。”
有些事,老鐵匠也是點到為止,並非要跟妹婿深究。
在幽州放眼線其實很應該,難道他在鄭二這裏就沒有眼線?
但是開院子這絕招真是服了。哎呦,老鐵匠雙肩一抖,狗日地,定州城裏這座院子也是眼線吧?想想自己最近去了多次,頓時感覺有每雙眼睛都是奸細。老鐵匠心情非常不爽,狠狠地在老鄭腚上踹了一腿。
鄭守義也不躲,穩穩受了這一腳,好讓舅哥消氣,道“李小喜手下無人,張萬進所部肯作亂者怕也不多。隻要城中有備,掀不起事來。
奈何我恰恰不好將此事告李三知曉。
若梁軍北上,我等俱被牽扯在此,兩軍膠著之時,劉守光卻突襲幽州……
嘶,我命休矣。”
老鐵匠當然明白這事的難處你知道,卻偏偏說不得。
“讓二嘎子尋個由頭給李三放個風呢?”老鐵匠建議。
鄭守義忙把頭擺“弄不成。李三鬼精,二嘎子那兩下,張嘴就完。”
張順舉想想也對,李三郎可不是省油的燈,給他三分顏色就敢開染坊的主,就二嘎子那蠢貨,還是別班門弄斧了。
沉默片刻,老鐵匠忽然兩眼放光,道“嘿,有了。”
“怎麽?”
“無人穿針引線,張萬進哪敢胡鬧?派人將那禍首殺了,一了百了。”
“成麽?”
“你說呢?”就這麽一瞬間,張鐵匠的腦海裏,已經在浮現怎麽安排,怎麽動手,怎麽撤退了。
幽州,那可是咱自家的主場啊。
鄭守義迅速權衡利弊,雖然風險也大,但是好像也別無他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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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大戰在即,幽州此時可不能亂。
鄭守義心中細想,最後得出結論,隻要別把自己搞暴露嘍,弄死李小喜還就真是最佳方案呢。
“奶奶地,幹!”
……
洛陽。
一般來說,冬天老人難過,結果梁帝恰恰相反,拖延許久的小恙總算是徹底好了,宮中上下都很歡喜。
這日,成德使者周式抵達,天子親切接見。
大殿上,梁帝接受了這位老友的拜禮,道“周兄此來何為呀。”
周兄心裏苦啊,隻因老子跟你有些舊誼,這苦差事就總落在身上。
十年前,梁軍兵臨城下,就是他老周提著腦袋出城,談妥了賠錢賠人的條件。這把來洛陽,又是他。
都進了油鍋了,我還敢跟你稱兄道弟呢?
周式無奈道“稟天子,外臣奉趙王之命覲見,隻為釋除誤會,免動刀兵。”
梁帝麵容和煦,道“嘿。這就奇了,王鎔既認朕這個天子,怎麽還敢將天兵圍在深州,日夜攻打,是何道理?”
梁帝這般混賴,周式繼續苦笑道“聖人明鑒。
為便於天兵過境,趙王特命守將石公立撤出州城。
豈料那杜供奉無狀,夜襲軍營,盡戮城中軍士,之後閉門自守。
趙王幾次勸和,彼皆不為所動,又何來日夜攻打一說。
趙王惟恐聖人誤會,特令外臣前來陳說。”
“哦,竟有此事?”梁帝揣著明白裝糊塗。
周式也陪著表演。“千真萬確。”
許久沒有上台的李振在旁看,不失時機道“聖人,深州之事,各執一詞,是非難辨。眼下是北征在即,正好周公在,不如先說說北征借道之事。
至於杜供奉,待事後遣人查問明白。
若是杜供奉擅自啟釁,該罰罰,該殺殺。
如是趙王無狀,嗯,亦當依律懲處。”
這哥倆一唱一和,周式都暈了。
怎麽著,杜中官是擅自啟釁?不是奉命而來?
想想……也不是全無道理是吧。
梁朝大敵是遼王,沒事搞成德這不是節外生枝麽。
若果如此,難道還有機會?
“額。”周式抱著死馬當著活馬醫的心態,努力爭取道,“借道一事早有定論,天兵自冀、深二州北上,還有何可議?
至於糧豆,趙王本說待天子降下敕旨,鎮中也好準備。豈料敕旨未至,卻那杜供奉襲殺守軍,占據城池,奈何?”
在唐帝遜位這件事上,李振自知過錯很大,稀裏糊塗搞死了昭宗,給東家添堵不少。這個坎,不管天子過沒過去,反正他李振心裏是一直有個心結。
總之就是不踏實。
蔣玄暉想搞事,他李振當然很清楚,否則他能勸朱哥外出麽。哎呀,當時自己是怎麽想的。可能是膨脹了。咳,若當時沒把人搞死,而是奉天子以令不臣,得少多少波折,搞不好如今已經一統河山了。
至少,北方應該都已平定。
所以,開國以來振哥一直很低調,隻怕行差踏錯。
今日是趕上他的本職,這才陪著周式來見天子。
本職工作還要盡心,不勞聖人費心,李振答道“周公,趙王既無二心,事就好辦。北征大軍陸續抵達,將從成德過境,今日便在聖人當麵議個方略。
此前說,怎樣走都要趙王首肯麽,那便速速拿個結果,你回去稟明趙王允否。
如有不妥,也好早做安排,以免誤事。”
“嗯嗯。”周式聞言,向李振拱拱手,又向梁帝拜道,“聖人,行前趙王有言,天軍可沿漳水經信都、武邑北上,或走棗強、武邑北上,由武強過漳水,或趨樂壽、河間,或經饒陽趨博野、河間。
沿途渡河皆有橋,運糧亦有水路可走,甚為便利。
冀州、深州官倉皆有儲糧,可供大軍食用。”
這等具體調兵之類,就不是李振所長。而且今天敬翔不在,梁帝隻好自己認真思考。在心裏略作盤算,梁帝就明白王鎔的那點小九九了,幾條線路,都是將漳水、滹沱水放在梁軍與鎮州中間作為屏障。
大梁天子點著下座的一位將軍,正是此次北麵行營的主將王景仁,道“王帥,趙王之意你可明白了?以為如何?”
接到天子敕書任他為北麵行營都統,王景仁立刻依令安排軍隊拔營,自己則快馬趕到西京請示,正巧碰到周式來使。
王將軍聞言,也想明白了成德軍的打算。他略一沉吟,道“趙王之意,臣已盡知。隻是這一路臣不曾走過,是否能承載十萬大軍過境,不敢妄斷。”
看周式不認得王將軍,梁帝好心給他介紹,說“此乃我北麵行營都統,王景仁將軍。”
周公忙道“好叫王帥曉得,此一路地勢平坦,十萬天兵過境絕無障礙。”
王景仁眼神瞥見天子向他微微示意,遂道“既如此,臣無異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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