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戰柏鄉,前哨戰(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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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閻寶說完,王景仁還沒表態,邊上那驢臉的韓勍卻不陰不陽地說“不利遼賊馬軍,豈非亦不利於我馬軍?”
    閻寶將軍聞言立刻收聲,眨眨眼也不爭辯,隻把兩眼看著我王哥。
    王景仁其實很認可閻寶的判斷。
    打仗,那不就是揚長避短麽?
    而我軍之短那不就短在你馬軍身上麽,難道說錯了?
    再說,人閻將軍話很客氣,很留臉麵了。王彥章號稱鐵槍王,兩千多騎,捉百多個斥候都捉不到,有啥好說。
    你馬隊行不行,心裏沒點球數麽?
    但王景仁將軍心裏惱歸惱,臉上還不能露,實在惹不起韓勍。隻好把個疑惑的模樣道“韓帥以為?”就想看看你韓勍能吐出什麽花來。
    韓勍是真光棍,根本不接球,兩手一攤,道“俺一陷陣將,隻知奮勇衝殺,這些一概不懂,王帥拿主意吧。”
    王景仁暗惱。你他媽一概不懂,那就把嘴閉上呀。
    道“進至柏鄉如何?”
    遇上這麽幾個混蛋,王景仁他也不敢讓諸位賢良過於放肆地發揮,直接把心中想法說出。
    來前他就看好這地方了。柏鄉北有濟水,遼兵過來麻煩,東有漳水,遼兵過來還是麻煩。身後靠著邢州,並且可以走水路運糧到附近,無匱糧之憂。
    幾萬兵往這兒一堆,遼兵要麽別來,來就是刀對刀、槍對槍陣戰。
    誠如閻寶所說,此地利於己方步兵陣戰,不利於遼賊騎軍縱橫。
    王景仁這話仍是麵向韓勍說的。你韓將軍既是行營副手,更是皇帝心腹、眼線,管你接不接,爺爺就偏偏要把球傳給你。
    王景仁死皮賴臉地傳,韓勍更是不要麵皮地閃。剛才還應他兩句,這把直接做個把嘴巴一合,眼觀鼻鼻觀心,一言不發了。
    王大帥鬧個大花臉,隻好又看李思安。“李帥以為如何?”
    這廝是天子欽點的前鋒,在前麵整軍中,跟天子一唱一和,配合默契,王景仁對他多少有點期待。
    哼,說什麽潞州指揮不力?天子前腳把這李思安拿下不幾天,後腳人家就跑來相州做刺史,分割了天雄軍萬多精兵。真要處罰,榜樣多的是,比如王師範?氏叔琮?王重師?
    哎呀,幾個都是老王家的,不吉利呀不吉利。
    王景仁理所當然再次地失望了。
    別管他說什麽,李思安隻把雙眼眯起,在地上找金子,不說話。
    天打雷劈呀你兩個!
    王景仁無法,隻好回頭來看閻寶。
    好嘛,這孫子也有樣學樣,開始低頭找金子了。恨得王大帥牙根直癢癢,有點後悔,剛才應該先讓閻寶打個樣,然後再問另外兩個混蛋。
    轉念又想,不對,這幾個狗東西就是誠心給他難看,先問閻寶估計結果也差不多。又想,不,閻寶跟這倆貨不同,方才老閻是不是說該往前走走?
    同是降將出身,你看他閻寶被頂在邢、洺擋刀,應該跟那兩個混蛋不同。
    轉念又想,不不不不,這幾個都是一丘之貉。
    心裏真是亂得一批。
    漸覺火起的王景仁就種衝動,想直接拍板去柏鄉。
    這方略其實就是天子與他探討的幾套方案之一。
    天子首肯過的,爺爺直接下令,這幾條老狗還敢抗令不成?
    正要開口,突覺心靈一點清澈,靈台萬分光明,這些混蛋是給故意爺爺挖坑呢吧?就是要等他老王出頭?萬一事有不諧,好拿爺爺頂包。
    畢竟兵凶戰危的,再說準備萬全,天子再說躊躇滿誌,也不能說十拿十穩吧。
    再想想梁軍的戰績,跟遼王打了這麽些年,好像大便宜從來沒占過呐。
    想到這裏,又想到夏州城下血戰的那幕,王景仁頓然豁達不少。
    既然你們都不急,爺爺也不急,愛誰誰去。
    這巨鹿有一個大陸澤擋了半麵的麻煩,大軍挨著漳水又好吃飯,咱就耗著唄,等天子不耐煩了再說。於是王將軍也做出一副為難狀,道“此戰,聖人寄予厚望,奈何遼賊凶頑,某是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
    嗯,諸位顧慮甚是,還當從長計議。
    從長計議。
    散帳!”
    於是梁軍就在大陸澤南邊,挨著漳水立營不動了。
    這就如同爭山頭的幾隻猛虎,彼此藏匿身形,同時努力捕捉對方的錯漏,以期一擊必殺。
    可是,梁軍、遼軍乃至於趙軍彼此間並不陌生,甚至可說是彼此熟悉。相同之處是梁軍、遼軍都擅長偷襲,都能打硬仗,至於不同之處,則是梁朝步軍更加犀利,遼軍騎兵更具優勢。
    說梁軍步軍更精,並非遼王的步軍就不行。與其他方鎮相比,遼軍的步卒亦稱犀利,隻是兩強相較,梁軍的精銳步兵更多。
    當然,梁軍的這種優勢也不必過分放大。
    受限於指揮手段與戰場局促,梁軍不可能在一個小戰場上將全部精銳步兵都擺出來,技術上很難指揮,實際意義也不大。
    梁軍真擺出十萬大軍,誰也不會傻嗬嗬來送人頭。要打,必然是勢均力敵才動手。而百多年來,雙方各有十幾萬精銳擺開硬剛,也就安史之亂時的香積寺那一把。後果麽很顯然,兩隻老虎都殘了,讓周邊的豺狼狐豹撿了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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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遼王的騎兵優勢很明顯,技術更優,馬更多也更好。但柏鄉附近前後左右都是縣城、堡寨,騎兵的那點機動優勢也就作用有限。攻城毫無優勢,硬剛步軍大陣更與找死無異。
    而且,附近草場有限,全靠糧食喂。馬爺們放開了嘴,那真是吞金獸啊,對盧龍、成德的後勤絕對是痛苦的考驗。
    至於趙軍麽,嗯,就不必分析了,他不配。
    正因為互相都很熟悉,取巧的餘地就極小。
    戰場態勢在迅速向數年前對壘的那次演變,彼此大軍雲集,憑實力對壘,然後看誰先熬不住,看誰的錯誤犯得早、犯得多、犯得好。
    上次的破局人是丁會,那麽這次又會是誰呢?
    晃哥坐鎮洛陽,手裏捏著大刀左瞧右看,目前尚未發現端倪。
    十二月初十。
    聽說梁軍主力數萬入駐巨鹿,鄭守義決定親自去查探情況。
    看官可要明白,如今為將想做到知彼是相當不易。
    沒有高技術手段,一切都靠現場偵察。最有效的是抓活口,但是,普通士卒所知有限,高級將領又很難捉到活口。同時,受限於通訊手段,細作也很難及時傳遞情報給前線將領。
    所以,作為主將,麵臨的就是重重戰場迷霧。尤其是像眼前這個局麵,兩邊雖然都對對方有所了解,但是具體到戰場之上,這種了解就很朦朧。大家都很謹慎,都很注意遮斷,想了解敵情就更加困難。
    有多困難?鄭大帥都被派來做了大號斥候頭子,你說難不難。
    問題是鄭守義可選的手段並不多,說來說去就是多抓活口,現場偵察。就是想方設法要搜集信息,甄別信息,並且將各種破碎的信息拚接出一個比較完整的結論,或者建議,供主帥參考。
    也就是供遼王參考。
    而此時此刻,鄭大帥除了知道對麵梁軍的主帥叫做王景仁,其他一概不知。
    有多少兵,怎麽構成,都是兩眼一抹黑。
    工作認真的鄭大帥領親軍千騎離開柏仁,東渡漳水,準備沿著大陸澤東岸,向南走兜一圈看看。仍是一人多配腳力,保證能夠跑路。
    隻可惜老黑想要摸清梁軍情況,梁軍卻不能乖乖配合。
    梁軍的哨探也放得夠遠,發現遼賊渡河,立刻回報大營。待鄭二過河過來,便有大股梁騎懟上來了。
    足有二千餘騎,仍是王鐵槍所部龍驤軍。
    看王景仁的熱鬧,甚至給他拆台是一回事,跟遼軍廝殺是另一回事。尤其王鐵槍心高氣傲,一直不忿氣被遼騎壓著難過。如今梁騎雄壯,王將軍總想在戰場上找找場,不使遼賊專美於前。
    目測對麵敵騎人少,王鐵槍是提馬就衝,要把鄭爺這顆軟柿子捏爆。
    才過河就看梁軍要上來拚命,二爺好漢不吃眼前虧,撒腿就跑。
    這一通逃呦,又被梁軍狗攆鴨子般往追著亂竄,向北奔逃了幾十上百裏地,鄭大帥才算擺脫了追兵。
    渡河偵察是搞不成了,隻好兜個大圈,於次日天明回到柏仁。
    歇了一日,鄭爺又來。結果發現這次更絕,梁騎直接結隊在河對岸巡邏,竟是過河都不好過了。氣得老鄭領著手下隔著漳河放聲辱罵梁軍不敢過來,對麵梁軍也不示弱,同樣隔著河斥罵遼賊膽慫。
    此後多日,這就成了標準工作模式。
    每日清晨,遼騎、梁騎各自出迎沿河巡視,看見對方就隔河互罵,累了或者天黑就各自回轉,跟上下班一樣準時打卡。
    如今王景仁徹底調整了心態,根本不急。
    他專門分析了上次梁軍與遼軍在滄、冀對峙的案例,決心向天子學習。反正這邊兵多將勇錢糧充沛,慢慢打著唄。
    遼賊馬不是多麽,一匹馬頂幾個人的口糧,看你有多少糧食。
    王將軍想好了,哪怕最後打個寂寞,就這麽耗,都能把對麵耗窮,打崩。
    百戰百勝,非善之善者也。
    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總之,上兵伐謀,王景仁將軍就準備把伐謀用到極致。
    他每日讓韓勍遣騎軍巡查,隻要敵軍不過河,王景仁就全當無事。到晚間,他就給天子寫報告,某年月日,前線平安。
    每日一報,絕不偷懶。
    並且王景仁這個報告,隻是如實陳述前線情況,也不說誰的壞話,也不告誰的刁狀。甚至報告發出前,他還專門讓幾個大爺都一一過目。連持久作戰的計劃每次都要跟聖人述說一回,以免聖天子誤會。
    什麽叫格局?
    這就叫格局。
    王景仁將軍決心身體力行,證明天子用他是對的。
    有的人呢就是屬驢,牽著不走,打著倒退。
    王哥不急,就有人著急了。
    十二月十三日。
    這才沒幾天,韓勍就扭扭捏捏過來詢問大軍行止。
    王大帥兩手一攤,表示十分苦惱。爺爺初來乍到,人生地疏,數萬大軍重任在肩頭,哪敢孟浪,隻能深溝堅壘,以拖待變。
    反過頭,王景仁還好心給韓勍提方案,要他一方麵遮斷道路,莫讓賊兵摸清我軍虛實,同時要多派偵騎,往北麵搞清賊軍動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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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己知彼,才好百戰不殆嘛。
    要說這個君子坦蕩蕩,小人常戚戚。
    王大帥不撩陰腳、不告刁狀,洛陽的聖天子也沒有書信過來催戰,但韓將軍就偏覺著每個毛孔都別扭。
    這就是做賊心虛。
    自己幹了啥好事自己清楚啊,他韓勍就是給王景仁拆台呀。
    本來說好的楊師厚做主帥,那兄弟們都很服氣,但你王景仁算個蛋?爺爺跟了三哥水裏火裏多少年,憑什麽聽你指使?
    天子啟用降將新人是何用意,老弟兄們又不瞎,前麵還有個劉鄩呢,什麽玩意兒。所以,他跟李思安兩個就是有意無意地給王景仁上眼藥。
    沒想到的是王景仁根本不接招,連給聖人的軍報裏都沒說一句怪話。
    而老王越如此,韓勍就越難過。
    來前聖人可是給他韓勍談過話地,要他全力配合王景仁打好這仗,也再三強調了此戰的意義重大。
    自家這個大哥什麽脾性老韓心裏非常有數。比如,天子是極其反感在自家地頭打仗,踩壞自家秧苗,傷了自家百姓,天子都心疼。哪怕打不贏,也得把血流到外頭,丟人也得丟到別家地頭去。
    所以,無論如何,戰線都應該盡快推進到敵人的土地上才行。
    本來就是想看王景仁的笑話,沒料到這老小子如此光棍。這就弄得韓勍心裏沒底,真這麽在巨鹿耗下去,王大帥死活不論,最後他老韓肯定是沒好日子過。
    朱三哥那是什麽人?韓哥撅起勾子就知道他要屙什麽屎。
    於是,害怕被三哥秋後算賬的韓勍將軍突然就態度積極起來,從早到晚纏著王景仁催他進兵。
    王大帥心裏爽啊,偏偏穩如老狗。
    管你韓勍怎麽著急,王大帥就是一概不聽。每次都微笑以對,卻絕不下令出兵。一來二去這就到了十二月二十日,眼看再不動韓勍要瘋,小出了一口悶氣的王景仁才勉為其難下令拔營,全軍向柏鄉方向運動。
    梁軍從象城附近飛渡漳水,鄭爺初步估摸了梁軍兵力後,率領毅勇軍斷然轉進,放棄柏仁退至柏鄉。
    ……
    兵不血刃收複柏仁,王景仁王大帥開開心心給天子報捷。
    開平四年十二月二十日,我天兵渡漳水北進,賊望風而遁,遂複柏仁,雲雲。
    ……
    十二月廿一日。
    王景仁得寸進尺,氣焰洶洶地殺奔柏鄉而來。
    這次韓勍等老流氓沒人給他添堵,都很配合。
    柏仁與柏鄉之間一片坦途,連個小河溝都沒有。麵對囂張的敵軍,鄭守義一咬牙一跺腳,再次果斷轉進。全軍放棄柏鄉,退往濟水之北,在燒毀浮橋後,於北岸立營,與梁軍隔河相望。
    保持接觸,才好刺探敵情嘛。
    十二月廿二日。
    即已偵知梁軍主力動向,遼王自領親軍從平棘南下,來與鄭守義匯合。同時通知各部集結。
    三日內,陸續抵達的有豹騎軍、保定軍、義從軍、鐵林軍,二萬成德軍,加上先到的遼王親軍和毅勇軍,聯軍齊集主力五萬五千餘。
    而一河之隔的對麵,屯聚的梁軍主力亦有四萬餘。
    兩隻老虎,勢均力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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