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戰柏鄉,預備(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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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單從兵力上看,至少在這一瞬間,聯軍還要稍占優勢。
隻可惜,大唐沒有雷達沒有無人機,沒有遍布天空的衛星、眼線,呈現在遼王眼前的隻能是一片朦朧。
他大概知道朱三準備了上十萬的大軍,準備給他來一下狠的。他也知道梁軍主力就在對麵,可能在對麵。可是對麵究竟有多少兵,怎樣構成,各部將領是誰,一切還是稀裏糊塗。
為了摸清詳細敵情,稍加休整後,遼王下令毅勇軍、鐵林軍南渡濟水列陣,試探梁軍反應。
列陣,也是一種試探。
當然,玩不好就容易砸鍋。
十二月廿五日,夜。
聯軍開始在濟水搭建浮橋。
濟水,即野河,是條不甚寬闊的河溝。
搭浮橋主要是趙兵的任務。鑒於最近幾年成德的輝煌戰果,遼王是不太敢用他們上陣作戰,所以這些雜活就得他們出力。
李弘規、梁公儒也絲毫不覺受到了侮辱。不久前,老小子們才被盧龍兵狠搓一把,心裏非常服氣。
再說,跟梁兵硬打,誰肯?
遼軍願意逞能,老哥倆是千肯萬肯呢。
於是,趙兵動作麻溜地以繩索或鐵索將小船並排相接,聯通河水兩岸,並排搭起浮橋數座。
十二月廿六日,晨。
遼王近二萬兵渡過浮橋,於濟水南岸列陣。
毅勇軍是老三都出身,二十年來戰功赫赫,不必贅言。
鐵林軍,是周德威所部漢兵。
軍號早在李克用時期就有,但那會兒河東財力匱乏,到後來沙陀兵都養不起很多,以漢兵為主的鐵林軍更是姥姥不疼舅舅不愛。反倒是遼王入主河東後,精選部分河東老兵,又募得一批新兵,糧肉賞賜充足,讓鐵林軍徹底煥發了生機。
尤其遼王在河東大搞計口授田,將士頗得實惠。如今的鐵林軍,軍心士氣與過去簡直不可同日而語,萬餘軍陳列於曠野,真是甲光曜日、鐵槍如林,賣相著實不差。
遼軍過河,在柏鄉城外數裏列陣,王景仁也不出城,就在城頭登高觀望。但見遼賊氣焰囂張,在那裏上躥下跳。又是派人至城下叫罵,又是派人跑來眼前屙屎屙尿,總之是非常肮髒。
韓勍等梁將請戰,王大帥沉思後不允,還讓人搬來酒肉,就在城頭吃喝,看遼賊賣力表演。
周德威、鄭守義老哥倆喝了半日涼風,看梁軍也不出城,隻好於日暮前退回北岸。唯一的收獲,是昨天半夜搭浮橋,有斥候摸過河捉了幾個在城外放馬的梁軍輔兵,好歹弄清了梁朝北麵行營的幾位主要選手都有誰。
十二月廿七日,晨。
遼軍再次渡河。
看看梁軍還是躲在城裏做縮頭烏龜,鄭爺將十三郎一把抓來,在他耳邊如此這般麵授機宜,還讓他們過去叫罵。
昨天就凍了一天屁股的史十三非常不快,奈何強不過老黑。隻好領了所部,扭扭捏捏跑到城下數百步,繼續脫了褲子,就在寒風中屙屎撒尿,還借著北風,滿口汙言穢語地挑釁。
這冷風一吹,哎呀,真冷。
小鳥都縮成一團了。
“嘿,兒子呃,快來給爺爺磕頭。”
“韓勍,無膽鼠輩!”
“孫子誒,敢出來麽?”
“朱三無人麽,什麽玩意都能做大將?”
“韓勍,你會幹嘛,會吃屎麽?”
“來來來,這裏有熱乎地。”
“李思安,手下敗將,德州之事還記得麽?”
“哈哈,李思安鼠輩,你那數千大軍,還剩幾個?”
“王茂章你個淮南賊,忘了朱友寧怎麽死地嗎?不怕朱三滅你滿門麽?”
“是呀是呀,王茂章快降了吧!”
這罵戰最是惠而不費,不管成功與否,罵的一邊都能圖個口舌之利,罵個爽快。幾個主將,除了閻寶都被一一點名,閻將軍既覺著好笑,又覺被人輕視。便聽底下也開始拿他開涮,彌補了閻將軍的遺憾。
“閻寶,朱瑾還好啊?”
“去淮南吧,再不走,朱三早晚殺你全家。”
這幫混蛋嘴是真毒啊。
城頭幾個將軍都很義憤填膺,瞧瞧城下不過數百賊軍挑釁,王大帥嘴角直抽,道“哪位將軍願出城擊賊啊?”
韓勍早就坐不住了,一抱拳,道“某願往。”
韓將軍平生最恨別人說他戰功不高。其實他韓勍是員勇將不假,否則聖人怎能讓他做貼身保鏢呢。可是他戰功少也是事實,你想,跟著朱三哥身邊做安保,能撈上衝鋒陷陣的機會麽?
看韓哥這麽配合,王大帥爽朗道“好,我為將軍擂鼓。”
不一刻,韓勍領著所部萬多騎旋風般衝出城去。
誘敵專業戶十三郎看敵騎大隊出來,掉頭就跑,轉眼躲到鐵林軍大陣身後。
“怎樣?”來在鄭爺麵前,史十三得意洋洋地表功。
二爺沒吭聲,邊上盧八哥敲起大拇哥,讚一聲“高!”
葛從周的鐵林軍萬多人,就在浮橋邊上背水列陣,槍口向南。
毅勇軍護在鐵林軍的兩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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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麵的龍驤軍萬餘騎眼看遼軍嚴陣以待,盔明甲亮,步伍嚴整,不遜於梁軍,亦不敢貿然突陣。
北麵鐵林軍、毅勇軍近二萬人,鐵甲如牆。
南麵梁軍萬餘騎麵北而立,鐵鎧鏤金銀,被繒綺,華彩炫耀。
為什麽要說梁軍華彩炫耀呢?因為他們是真的騷啊。
遼王的隊伍,主打一個樸實。雖然各種裝具齊備,用料也很紮實,雖然他們也會在盔甲上,在馬匹上做些裝飾。比如給馬爺披個彩氈,掛個飾物,甚至有夯貨也會把老虎頭頂起。但是總體來說,風格比較樸實。
梁軍則不同。作為侍衛親軍中的翹楚,龍驤軍主打就是一個花。
從士兵到將官,都是從頭花到腳。
鐵甲皆以大紅牛皮做底,甲葉漆以黑漆。
胸前銅鏡光燦燦,盔頂的盔纓紅豔豔。
這是人。
戰馬不論是否披甲,都罩著一領絢麗的錦繡。
當初阿保機在山北看到鄭大帥的隊伍,感覺自己像叫花子。
現在鄭大帥看對麵的梁軍,也感覺自己像叫花子。
雙方就這麽隔著三四百步,如同兩隻凶獸互相審視、打量,想要找出對方破綻,一時卻都不急出手。
如此對峙至日暮時分,喝了一天風,兩軍各自回營。
……
韓勍回來,雖隻是空跑加站了半日樁子,仍覺十分疲憊。幾十斤鐵甲罩在身上,又不能一直騎馬,韓將軍其實大半時候也得站在地上,能不累麽。
將鐵盔放下,倒在木榻,將雙腿垂於榻沿,任婢女脫下靴子,將凍得冰涼的雙腳放進溫水裏細細揉搓,真是舒坦。
正昏昏欲睡之間,聽衛兵稟報“李思安將軍求見。”
李思安?他來幹什麽。
半夢半醒的韓勍不情不願地起身,轉到前堂,李思安已在座等他了。
“貞臣呀,何事如此著急?”有些腹饑,令從人端上酒肉,韓勍邊吃邊問。
李思安一點不拿自己當外人,探手過來,掰走半條腿啃了兩口,道“韓哥兒,這仗打得窩囊啊。你我追隨聖人以來,何曾如此?
數萬大軍堆一堆兒,戰又不戰,走又不走。”
韓勍心說,你這就是滿口胡柴,三哥打得窩囊仗多了。
再說,這次也還行吧。一路推進到此,其實戰場主動始終在我軍手裏,明顯是壓著賊兵在打。
而且,在韓勍來看,對王景仁煩歸煩,這老小子穩重用兵的方略他覺著沒錯。
為籌劃此次北伐,聖人準備數載,這些內情韓將軍還是曉得的。過幾日,等羅周翰那幾支隊伍過來,北麵行營戰兵將超過七萬之眾。此外,身後還有天子、楊師厚的數萬大軍隨時準備出動。
如此陣仗,當然是要穩紮穩打。
看韓勍不接腔,李思安道“堆在柏鄉也不是個事,我想請命向西走走,看看那邊能否渡河。來而不往非禮也,不能任由遼賊這般囂張。”
韓勍張嘴打個哈欠,道“你欲何為?”
李思安道“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嘛,試探試探遼賊斤兩。你我兩部,二萬餘精銳,過河看看遼賊怎麽應對。
柏仁遼賊沒守,柏鄉也退了,我想瞧瞧這高邑他要不要。”
看李思安說著開始眉飛色舞,韓勍就感覺奇怪。
到柏鄉,他韓勍就不著急了,李思安你這麽積極幹什麽。
但是有些話也不好明著問李思安。有默契給王景仁拆台是一回事,明目張膽搞勾連給主將下絆子,那就是另一回事了。讓三哥知道,絕無好下場。
又想,試探下敵軍倒也應該。
遼王對梁軍所知不多,梁軍又何嚐不是如此,除了知道遼賊馬多,對麵敵人究竟有多少兵馬,裏麵多少精銳,多少魚腩,也是一概不知。
在腦海裏將附近地形想了兩遍,韓勍猶猶豫豫道“也罷,你先去做準備,待明晨我與王帥商議後再做定奪。
記得,無令不可輕動。”
李思安聞言道“曉得!”
此次出征,王景仁最大的顧慮就是手下這幫兵頭不聽話,若在戰場上逡巡不進、有令不行,那他真就涼透了。所以,王大帥是打定主意持重用兵,主動進攻是絕不開口,非得等這幫殺才們忍不住了,他再順水推舟。
韓勍主動請令出擊,王景仁心裏持謹慎歡迎態度。因為他也需要通過這種試探來摸清敵軍狀況。在之前的斥候戰中,遼賊十分硬紮,這邊一個活口都沒抓到,反倒折了不少人手。
王大帥想著,哪怕碰個瓷呢?撿幾個活口回來問問話也行啊。
作為主帥,每天的功課總要有點內容不是。
十二月廿八日。
大清早,梁軍就在柏鄉以西大約十裏處搭建浮橋,做出渡河姿態。
挖溝、修橋,這都是梁軍的看家本領,一上午就在河麵並排搭了三座浮橋。
遼王見狀,仍由周德威、鄭守義領軍出迎,在水北五裏列陣。
這是三天之內遼軍第三次出營,梁軍是第二次。前麵兩邊都是幹瞪眼,連個油皮都沒擦破,但今天這個氣氛就明顯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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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軍迅速過河,背水列陣。龍驤前、後、左、右四軍,一萬二千騎,李思安相州兵一萬二,其中一萬步軍、二千騎軍,合計二萬四千人。不但兵力比昨天多了一倍,騎兵更是達到一萬四千騎之眾。
龍驤軍是侍衛親軍,就是梁帝的親兵、私兵。前身可以追溯至宣武鎮的左右親隨軍,素為梁帝重視,可稱是大梁的萬歲軍之一,根正苗紅,戰鬥力爆表。
李思安的相州兵是以部分梁軍老卒打底,招募相州子弟成軍,皆武藝嫻熟且朝氣蓬勃,毫無老魏兵的頹氣。
這二萬餘人著實不凡,立在曠野,氣氛肅殺,很有排麵。
對麵遼軍除了鐵林軍、毅勇軍步騎一萬八千餘,還有遼王的親軍一千,總計不到二萬人。其中步軍一萬,騎軍九千多不到一萬。
兩邊兵力相似,陣型亦相似,皆以步軍居中,騎軍列於兩翼。
昨天是遼軍背水列陣,梁軍圍觀一日。
這回身份互換,梁軍背水列陣。
韓勍尋個土坡站好,登高望遠,見對麵軍容嚴整不輸於己方。又目測對方兵力,步軍彼此相當,似乎騎軍略少。回頭看看南岸,已有軍隊集結,隨時準備過河接應。
又遠眺東北,遼軍亦有後援。
數萬大軍對壘,這氣氛很容易讓人上頭。好在韓勍還算清醒,記得今天過河隻為試探虛實,並沒打算死磕。
韓勍有心向前壓試探,又怕驚了遼賊撲上來拚命。那樣自己打是不打?打就是換人命,龍驤軍可是韓哥的本錢,舍不得這麽造。不打,就更丟人。思慮再三,韓將軍又覺再這麽吹一天風也挺沒勁,便下令全軍向前壓上一百步瞧瞧情況。
今天遼王說是來觀戰,主將仍是周德威。韓哥不想硬拚,他老周同樣不想打這種呆仗。在夏州,他就跟楊師厚拚過刀子,實話說挺疼的。
看對方動了,周德威感覺老板在側,自己無所作為就輸了氣勢,便心裏默默數了對方的步子,正好是兩停。
於是,周哥下令,全軍也向前百步,也是兩停。
一步不多,一步不少。
哎呀。
韓將軍見狀,準確地把握了對方將領的意圖。再看身後浮橋,他也不想硬幹,就令軍士停下,隻在陣前鼓噪,卻再不上前半步。
果然,他不動遼軍也不動,兩邊就這麽麵對麵再吹風一日,到日暮時,還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回到營中,鄭爺摘了頭盔嘟囔道“頭兒,這打也不打,日日站樁子吃風算怎麽。”三天了,每天早上出營喝一天風回來,二爺沒這麽幹過啊。
從軍以來,打南到北,自東到西,就是最近兩次對上梁兵難受。你看人李存勖,死得多脆生,幹淨利落,多好。這梁軍就偏不爽利,鐵刺蝟一樣無處下嘴,而且這些年騎兵也越來越多,想起幾次被梁騎追得滿山跑,鄭爺就滿肚子委屈。
前幾日就被梁騎從漳水對岸懟回來。
昨日列陣,對麵是萬多騎,今天呢,好乖乖,得有一萬四五千騎吧,奶奶的比這邊還多。而且梁軍花呀,那一身彩綢鮮豔,鐵甲耀日,看看馬也不差,天不怕地不怕的鄭老板,壓根就沒有上去硬碰的打算。
可是不硬碰又能怎樣?這種仗,簡直就是煎熬。
遼王也不管他嚷嚷,謂周德威道“鎮遠,你怎麽看?”
周德威道“不好打。梁軍穩重,朱賊曆次大戰,總喜憑籍汴州錢糧充裕,這般對峙拉鋸。先為己之不可勝。一俟窺得對方疏漏,再出擊得手。
天佑三年時,大王曾與梁賊在滄、冀僵持數月。
我看,此次亦需長期對壘,不可急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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