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最長的一天(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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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的確實就是援兵。
王鎔派遣兩位老將伴隨遼王先行,自己卻仔細安排了鎮州防守,又將馬場搬空,砸鍋賣鐵湊得萬騎,再等到匯合了定州的銀槍軍,這才往柏鄉趕來。
趙王是個明白人,曉得此戰若敗,遼王或許還能跑路,他卻退無可退。這一路,大教主也是緊趕慢趕不敢耽擱,年都是在半路過的。
昨夜得知前線戰況不利,大教主親自允了重賞,催促全軍疾行來援。隻因河麵較寬,搭橋過河花費時間不少。待全軍渡河,大教主繼續催兵急進,沒走多遠就聽探馬回報,有自家隊伍過來,後麵還有梁軍大隊追兵。
趙王緊急下令著甲列陣,然後保持隊形往西南方向靠近,準備接應友軍。
昭義老卒牛犇,打從邢州起,在毅勇軍效力十多年,伺候老黑也算是鞍前馬後十分勤謹,終於一路混到銀槍軍指揮使。初時隻四千人,也是借著鄭大帥移鎮代北的東風,膨脹到六千多。
後來李承嗣治定州,老牛全力配合工作,李承嗣對老牛也算禮遇,隊伍再次膨脹。如今的銀槍軍有步卒六千四百,突騎、遊騎一千六百,總計八千戰兵,很有排麵,在遼王麾下已是數得上號的一個小軍頭。
此次本來牛哥是陪著李承嗣盯後院,因梁軍壓力太大,遼王行險讓李承嗣分兵南下。懷遠軍不能動,李承嗣就把銀槍軍派來。
跟了鄭二,牛哥的人生就算開了光,搶牧民,打盧龍,出塞殺契丹,入塞奪渝關、打汴兵,南征北戰,一路勝利一路飛。雖然他隻是個銀槍軍指揮使,可是與趙王比肩而立,牛哥一點不覺膽慫。
眼看友軍遠遠地潰亂了被梁軍攆著跑,王鎔卻左顧右盼不知如何是好,牛犇將軍急道“趙王,速遣騎軍上前阻擋,分開潰兵從我陣兩側避過。若亂了軍陣,我軍休矣。
人不必多,千騎即可,至少留下五千騎應付賊兵。”這趙王看著弱不禁風的,牛哥是真擔心他腦袋發昏,將一萬騎全扔出去了。
王鎔哥真是好脾氣,主要是平時被手下的殺才們懟習慣了,也沒覺出牛哥語氣不妥,立刻就對身邊的愛子王德明道“我兒速領三千騎去,將亂兵分開,不可壞了大陣。”
已經改名王德明的張文禮將軍得令,忙領騎士出陣。
亂成這樣,不用想,絕不能是遼王的鐵軍,必是李、梁這兩個老廢無疑。
王明德在成德苦熬多年,上麵一直被這些老貨壓著,眼見機會來了,很願意在爸爸麵前顯些手段。
要說王德明王公子治軍還算有些成果,至少所部千騎十分鋒銳,挺著馬槍奔馳起來氣勢不小。跟上後麵的兩千騎,三千奔馬,那是真是地動山搖。亂兵眼不瞎,不待騎兵衝近就向兩邊遠遠散開,都是老兵痞,明白撞上去可得挨刀。
這場麵,就如同幾隻牧羊犬衝向奔逃的羊群,而羊群後麵則有惡狼在追。
王彥章追得最緊,視線越過亂兵,就見一群敵騎過來攪局。
麵前逃兵呼啦啦開始向兩邊散開,這可不行,王將軍呼哨猛吹,與鄧季筠所部打個配合,要將逃卒重新驅趕回來。
若這麽散了,豈非白忙一場。
卻不想成德兵也是踩了風火輪的小戰士,王彥章、鄧季筠終究是未能如願,眼前稀裏嘩啦已經讓開了中間一片曠野。倒也不是很幹淨,仍有些不及走避的倒黴蛋,但是視線已經通透,至少,對麵奔來的數千甲騎王彥章是瞧得分明。
王對王,王鐵槍不能落了風格,端著大槍就催馬疾衝,對麵的王德明王將軍就有些叫苦。
梁軍追趕甚急,就貼在潰兵身後不遠,更要命是幹爸爸就身後觀戰。王公子哪怕心裏淚水直流,手上還得拚命,心中惶恐地抱緊馬槍,當先撞進梁騎。
人死鳥朝天,不死萬萬年!
兩邊的奔馬同樣跑得飛快,一般的大馬槍互戳……
鐵騎在此相撞,騎士瞬間各自落馬不少。
王德明畢竟也在盧龍軍裏打過滾,手底功夫不差,電光火石之間戳翻了兩騎衝出來。他哪敢深入,深怕被梁軍粘住。既然已經完成阻攔潰兵的任務,也就撥馬兜開回轉,見好就收。
王彥章殺穿敵騎之後亦有顧忌,恐為亂兵裹挾,也偏轉馬頭,從潰軍中急衝離場,哪怕看到王鎔距離不遠也絕不逗留。
什麽大喝一聲“看槍”,然後萬軍叢中取上將首級,那都是扯。這萬馬奔騰的,舉目都是槍,左右全是人,一個不慎小命就沒了,王鐵槍猛是猛,但不瘋啊。
在滾滾鐵流之間,人,何其渺小。
史冊之中,陣上取敵將首而還者,似乎也就是關公了。那是在白馬渡,袁紹大軍渡河行軍,趁顏良軍與張遼軍交戰,關二爺打了個突擊,弄死了顏良。
什麽?李存勖?
他那時本就是窮途末路,算不得準。
不過雖有王德明幹擾,但總有那瞎眼的亂撞,就不怪咱牛將軍手黑。
甭管汴騎還是潰卒,老牛是毫不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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亂軍奔到陣前百餘步,便是一片飛蝗騰空。潰卒早已盔甲全丟,刀矛沒有,麵對從天而降的鐵雨,挨著就傷,碰著就死,轉眼在陣前躺了一地。大多都沒死透,就在那裏翻滾哀嚎。
見敵軍陣形嚴整,王彥章與鄧季筠都不敢浪,仍是兜著圈子盡量驅趕潰兵。可恨經過王德明搗蛋,效果是大打折扣。雖也驅趕了一批過去,也都在陣前交代了,並不能衝亂敵軍。
潰兵大部趁亂繞過大陣,頭也不回地向遠方逃竄,竟連自家主子都不管嘍。
為何是多半向遠方逃竄呢?顯然,因為還有人沒有跑遠。
比如,李弘規、梁公儒二位。
老哥倆隨身還有千多騎,大頭兵們撒腿就跑,他兩位可不能不管不顧。
轉到王教主當麵,二人下馬請罪,麵色羞慚。
丟人呐!
咳,好在也不是第一次丟人。
輸多了,李弘規臉皮也厚實,從前還知道臉紅,如今嘛,隻是心裏稍稍難過一下。畢竟,打了敗仗還開心的那還是人麽。
兩個老貨盔歪甲斜,滿麵塵灰,臉上還都和著血水,看看身上也沒個傷口。
回想這幾年,老哥倆好像也沒像樣打過,趙王沒話可說,捏著鼻子下馬扶起二人,道“李公、梁公,戰況如何?遼王何在?”
這成德主仆的喪樣,牛哥在一邊是頂看不過眼。
這要是在盧龍……
哼,算嘍,盧龍哪有這般慫貨。
戰況還用問麽?甲械全失,還能怎樣?
這些蠢豬真是徹底完蛋。
至於遼王?看這倆如此狼狽,還能曉得遼王何在?
果然,李弘規道“方才,我軍依令於河北列陣,與梁賊接戰後,且戰且走,誘敵行至此處。遼王在西路應對梁賊,想是還在激戰。”
開戰之前,遼王曾派遣信使來尋趙王,所以,對於遼王的意圖,牛將軍並非兩眼一抹黑。
畢竟在盧龍工作多年,牛犇揣測遼王真意,定是有心讓李弘規誘敵不假,但是呢,肯定也是沒指望這夥子趙軍能有什麽作為。所以這老廢如此自吹自擂,牛哥就恨不能送他一個服字,還得是方方正正給他刻在腦門子上。
誘敵?有這樣誘敵的?十三郎那才是誘敵好吧。
牛哥敢肯定,這幫殺才定是沒等梁軍靠近就跑了。
但作為客軍,牛犇也隻是假裝咳嗽兩聲表示嘲笑,並未過於放肆。
梁軍大隊,已趕到四五百步之外站定。
穿著鐵衣追過來,梁軍是馬也累,人也疲。看敵軍嚴整,就沒著急上來,而是抓緊時間休息,補充食水,恢複體力。
王彥章請令道“韓帥,我眾敵寡,稍事休息,當速破之。”
在王鐵槍的心裏,從來也沒將趙軍看起,真正讓他揪心的還是西路遼賊主力。這半天越走越遠到了這裏,也不知道李思安那邊情況如何。因此王彥章琢磨著,得盡快擊破前敵,好與西路軍會師。
趙兵援軍在這個節骨眼上趕到,而且看看來兵不少,還很犀利,這就大出韓勍的預料。好在前麵那萬多趙兵徹底崩潰,否則這數萬人湊到一堆還真難過。
戰場真是瞬息萬變呐!
王彥章請戰,韓將軍喘著粗氣,牙根緊咬,道“不急。”看王彥章麵有不解,點了點西南方向,道,“看看我軍身後。”
王彥章方才一直追逐在前,還真沒顧上看後頭。聞言,忙撥馬走開幾步,尋個空擋踩著馬鐙立起遠望。
一看之下,王彥章也是心中亂抖,原來遼騎已追在他們身後了。
真是懸呐!
若自己慢上半步,讓趙賊與援兵合流,再加上身後的敵軍,真是不堪設想。不用想,那追來的必是遼騎無疑。
便聽韓勍道“追有片刻了。”
韓將軍沒再多說,但老於戰陣的王彥章已猜到此時局麵。
他們這三萬人追著趙軍潰兵走遠,遼王便放下王景仁、李思安於不顧,過來追擊他們。從東到西,從北到南,是賊兵,梁軍,賊兵,梁軍,雙方犬牙交錯,而被夾在當間的就是他們和追在後麵的這股遼騎。
……
回頭來說遼王這路。
今天戰鬥仍是冰火兩重天的格局。
東路梁兵上岸,趙兵一矢未發先跑了。
西路梁軍卻因鐵林軍猛攻,浮橋是久久都搭不起來。
昨日的一幕血戰再次上演。
遼王調整了安排,直接以騎兵在河灘往來馳突,趁梁軍下船未及結陣,就上前騷擾。這天寒地凍,倒方便騎兵馳騁。保定軍的三千騎,不顧傷亡地衝陣,打散多股梁軍,嚴重阻滯了李思安渡河進度。
梁軍也很投入,大陣結不起來,就結成小陣跟遼騎互殺。
開場隻片刻,保定軍就折了近五百騎,損失非常慘重。
須知保定軍早非草原牧民紮堆的仆從軍,而是盧龍經製之軍。軍中兵員漢蕃皆有,裝具與豹騎軍、毅勇軍毫無差異,突騎、遊騎都很精銳。
折了五百騎,遼王很心痛,眼見騎兵抵擋不住,還得輪鐵林軍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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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德威同樣沒甚花哨,繼續發揮人數優勢,盡力將梁軍擠壓在灘頭。
頂,早晚是頂不住,但他今天任務隻是遲滯敵軍的過河進程。
至於具體戰機如何把握,遼王早已放權給他,隻需粘住西路梁軍,不給遼王的主力添亂即可。
拋開趙軍草包不講,若僅從作戰目的來看,那趙兵這誘敵還是相當成功,真就勾引著梁軍數萬向東遠走。
待梁騎都快消失在地平線下,遼王判斷一時鐵林軍垮不了,便留下保定軍給周德威指揮打配合,自領了大隊來追韓勍。
此次南下,遼王身邊有豹騎軍八千騎、毅勇軍六千餘騎、保定軍三千騎、義從軍五千騎,加上親軍一千騎總計是二萬三千多騎兵。
保定軍留下,跟在遼王身邊的仍有整整二萬之眾,不但人多,質量也高。
一口氣追出二三十幾裏地,二萬遼騎也要回血。
盡管對趙兵崩潰早有預期,可是崩得如此徹底,鄭二爺仍覺有點過分。
跑這路可把咱黑爺累壞了,隻為不錯過戰機,遼騎全軍是疾奔而來,鄭大帥喘著粗氣道“頭兒,這梁賊很謹慎呐。”
看梁軍追著走了,他們本來想從後麵掏一把,最好當然是等梁軍跑亂了再衝上來好殺。但是戰場的這個時機著實不好拿捏,走慢了怕趙軍完蛋,走快了又怕太早被梁軍發現。
兩害相權取其輕,遼王決定走快幾步,就毫無意外地被梁軍提前發現。
梁軍已經前出的騎兵大部掉頭回來將步兵護住,步兵也越走越有章法,不再撒丫子亂跑。最可恨是趙軍亂得過於幹脆,幾乎是一哄而散,幸虧正好碰上趙王援軍,否則人家來個回馬槍,遼王可就尷尬了。
似肉夾饃一般,三支人馬就這麽大眼瞪小眼,都不少跑路,都在喘息蓄力。
韓勍猜測到賊子有些詭計,但是弄成這個局麵也很意外。
尤其這個賊兵的援軍,怎麽來得這樣巧法?
問題是煩惱這些也沒用,現在他該怎麽幹。
前麵是萬多敵兵,身後是二萬騎左右,彼此兵力倒是相差不大,但是體力上可就天差地別了。
別看都是騎兵,自家備馬少,肯定是落下風的。
最為不利的則是這個站位,他老韓就是那風箱裏的老鼠,兩頭受氣。
局麵非常難受。
稍事休整,遼王惦記著身後的周德威,那萬把號人能拖得多久都很難說。盡管周德威是降將,所部鐵林軍也是河東降兵做底,但是周陽舞是個人才,若能保全,遼王還是願意保全他和他的鐵林軍。
便下令進攻。
這次率先上場的是義從軍。
李紹魯將軍和契苾誠各引千餘胡騎離陣而去,耍起騎射絕技,將箭雨拋出,叮叮當當攪得梁軍心煩。
步弓射得遠,他們就專往梁騎身邊湊,也不看準,就是一通亂射。
梁騎都是突騎,主要玩馬槍,還都是丈八兩丈的那種大槍,端著這個根本沒法玩弓。何況騎射是個技術活,不下苦功也練不出來。
因此,梁騎就不免落個被動挨打。哪怕有些弓馬嫻熟的騎將能放箭還擊,畢竟人少,杯水車薪,於事無補。
義從軍這幫崽子壞呀,就兜著圈子圍梁軍轉悠。
梁騎出來驅逐,他們就撤。
梁騎退回,他們就上。
狗皮膏藥一樣令人光火。
梁騎並非具裝甲騎,人有鐵甲馬可沒有。潑天箭雨過來,人是不怕,馬爺們可就遭了殃,不時傳出幾聲哀鳴,就算不死,被射得淌血他也痛苦難當。
如此無恥,也就遼賊幹得出來。
韓勍是頭一次享受這個待遇,從前聽張存敬、李思安說過,嗯,那份軍報他也是認真學習過的。但是看別人笑話和自己遭災肯定不同,就氣得韓哥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看看東麵趙軍在那看戲,馬鞭一指李紹魯將軍的千餘騎,韓勍怒道“王彥章,給爺爺滅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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