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北巡與西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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視線,在李洵與李崇武之間來回變幻。
這一刻,張德暗暗慶幸自己當初的無所作為。
直接入塞接任節度使,或者去西邊開拓新天地,李樞密開出的這幾個條件都極有誠意。張德略想了片刻,道“我就去義武吧。義貞、承嗣經營有年,底子厚啊。這幾年打仗有點累,年紀也大了,既然那邊事少,我就去歇兩年嘛。”
李樞密聞說,道“張兄,你千萬別是誤會了。
我是說楊師厚麻稈打狼兩頭怕,但這廝也不是個省油的燈。大打他未必來,但是打成德刷刷經驗,十有八九會有地。屆時,義武就是首當其衝。
此外,亦不得不防這廝真哪天抽風,來捅咱一竿子。
那邊可謂是千日防賊。當初鄭老二為啥哭著鬧著要走?寧可鳥不拉蛋的振武軍都要去,就是太難受。
李承嗣幹了這幾年,也是被磨得沒脾氣,這也不想幹了。”
不管李樞密如何勸說,張德不改初衷道“那也比西昭義、河中強。至於夏綏麽,去都沒去過,隻怕更累。”說著捶了捶發酸的雙腿,借機抻展一下,好似真的非常腿疼。
與鄭守義、李承嗣等人相比張德是拘謹了些,可他腦水不缺,有自己的取舍。
他看得明白,朱友謙、韓進通說是降了,到底怎樣誰說得清?就算真的移鎮過去,鎮壓異己、減除刺頭,都是勞心費力的苦差。
河中在朱梁治下,民生可能還好,那西昭義在韓進通這等混蛋手底,能是個什麽鬼樣子?難道他張某人過去還得費心勞力地改善民生?
嘿,李家兄弟沒事兒喜歡下地,他老張可沒有這個愛好。
夏綏就更不用說了。
經營山北,李家兄弟花了多少心力,張德可是瞧在眼裏記在心上。
夏綏,那不就又是一個山北麽?隻不過是契丹換了黨項。
實話說,張德將軍是真累了,這種創業的事,真心不想再來一回。
既然張德如此堅持,李樞密也就不再勉強。“那成,說定了,就義武。”說妥了這事,卻又道,“嗯,我還有個想法,正好今天咱倆聊聊。
你也是樞密副使不是。”
張德擺出洗耳恭聽狀,道“請講。”
李樞密連做幾次深呼吸,又與張德碰了一碗柳燒,方道“我想,以後咱這節度使五年一任,最多兩任,以為定例。
任期屆滿,平庸者移鎮,年高者致仕,有功者入朝為相。
你我不是外人,我也不必藏著掖著。
開國是早晚的事,而且,開國之初天下未定,武事最重。
可是,放眼天下,就如今這個勁頭,我看短期未必能夠平定四方。常年征戰在所難免,所以有些事情必須做好安排。
我可不想做個短命王朝,為人恥笑。
邊將入相,老退少進,如此安排,老弟兄也好,新人也罷,都有個奔頭。
人人滿意或者不能,但大多數人應能接受。
比如若哪位弟兄還有雄心壯誌,覺著留在塞內在中央屈了才,無妨”李老三大手一揮,“盡可出去開疆拓土,不論是草原,安西,嶺南,去日南之南,打下吐蕃,滅了南詔,哪怕將天方都打下來,皆可。
這天下足夠大,足夠咱折騰,我聽說,由此向東,在倭國再向東萬裏之外還有一片大天地。
有所成就,便是封土建國傳之子孫亦可。
西周建國時不也就是一隅之地麽?我看,真沒必要在塞內自相殘殺。
至於國號麽,我想仍以唐為號。
我家乃宗室,阿爺念叨多幾次什麽漢有前後漢,唐亦可以有前後唐。
嘿,我也覺著挺好。
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
大唐,多好聽。”
對於開國,豹軍上下其實都看在眼裏,尤其這兩年朱梁頹勢漸顯,內外早有預期,隻是沒有拿出來大張旗鼓地說罷了。就如今這個勢頭,哪怕不能一統江山,弄個南北朝難度不大。
張德不自覺就看向了邊上的李洵,道“那……
李樞密拉住他手,讓他慢一步說,自道“這份基業,是大兄帶著你我打下來地。所以,這個天子,必是大兄所出。我想還是洵哥兒做天子比較好,我呢,做兩任樞密使,其實就是宰相兼大將軍,也是五年一任。
若身體不出問題,我爭取幹滿十年。
但是兩任之後,不論天下是否平定,我都不想幹了。
太累,也太招人恨。
諸葛武侯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但後主劉禪未必記他的好。
霍光輔政挽大廈之將傾,卻落了個身死族滅。
周公輔政七年歸政,成王心尤不順。
人心如此,奈何?
曹公有句話我以為是至理名言,務虛名而處實禍,絕不可取。
我這回是沒辦法,大兄受傷太過突然,完全沒有準備。洵哥兒,咳,這份基業他還接不住。為了咱弟兄這份事業不出波折,也為了自家項上人頭,這攝政王我幹也就幹了,洵哥兒愛怎麽想怎麽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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屆時,我想這樞密使從你、秦郎或者鄭二間出一個接任,也是五年一任,看身體好歹,幹一任或兩任,形成製度。
大兄一直說,這豹軍是大夥共同之基業。那麽,這天子歸我李家,樞密使還是輪流做莊比較好。當然,具體怎麽輪莊我還沒想好,你也幫著想想。總要在咱們這代定下規矩,哪怕不能世代遵循,能夠穩定運轉百十年也就不錯。
十幾年,說慢也慢,說快也快。
從我軍入塞算起,這也十幾年了。
光陰似箭,隻爭朝夕呦。”
當初李老三說什麽自己要做周公,張德權當他是放屁。若非念著大李的情誼,更念著亂起來大夥一起完蛋,老張早撲上去咬他了。
今天一看麽……
嗯,這小子真是要說到做到啊。
目光看看不遠處的李洵,貌似在與酋豪們歡飲,耳朵卻衝著這邊都不帶挪窩的。張德有些糾結,洵哥兒,行麽?
至少這心胸,比李老三就差了不是一星半點兒。
別看李老三寥寥數語,真的用心良苦啊。
中唐以來,藩鎮割據有目共睹。大唐朝廷為了整治這個沒少費腦筋,結果折騰了一百多年,朝廷都完蛋了,藩鎮還是搞不定。
從義武開始,遼王就在分解節度使的權力,一路過來,河東、振武軍、義昌,一步步做得很溫和,但是方向那是一點都沒跑偏。
春江水暖鴨先知,張德就是江水裏的這隻鴨子,豈能感受不到。
講真,從節度使的角度來說,如此的藩鎮也是禍非福。
很多時候,節度使就是個擋刀的背鍋俠,也是被下麵人推著往前走,身不由己。張德不是朱溫,不是楊行密,不是李茂貞,他沒有自立為王的野心,也不覺著自己有這個能耐。
當初在山北栽了跟頭不小,加上這些年的經曆,都讓張德清楚地認識到,李家兄弟的路才是對彼此都好。
老弟兄們打下江山,出將入相,福澤子孫,還要怎的?
他張某人已年過五十,越來越有力不從心之感。
十年,他等得起。
就算自己等不到,也有秦光弼、鄭守義、李承嗣這些弟兄。
想到李承嗣,張德盤算著這家夥年輕些,還有幹勁兒,可以讓兒子跟他再積些功勳。秦光弼麽,畢竟是李洵的舅舅。
至於鄭守義?還是算了吧。
“那李承嗣來遼東麽?”張德覺著李承嗣若來遼東最好,他就打算兒子不挪窩,繼續跟著他混。
李樞密有點猶豫,過片刻道“如果你不去西邊,我就想讓他去打夏綏。山北這邊根基牢固,他來遼東有點殺雞用牛刀,浪費人才。
南邊跟朱梁還有的打,中原這血肉磨坊我也不願一頭紮進去,我還是想咱做好準備,等朱梁自亂了再動手。
彼此都能少死些人。
但是夏綏可以先動。
那邊俯瞰關中,向西是靈武,連接河西。那幫家夥雖然都是菜雞,可是局麵比較複雜,環境有點惡劣,需剿撫並用。李承嗣我覺著特別合適,這也算是和了他的心意。”
張德道“那遼東呢?”
“符存審你看怎麽樣?”
這是河東降將。
張德定定地看了李三郎半晌。必須承認,李老三這個見縫插針的能耐,一點不比李大差。啟用河東降將,這是一種姿態。而且,符存審在這邊沒根基,幹個五年或者十年,說讓移鎮就得移鎮,也沒有阻力。
嘖嘖,李老三啊李老三。
張德便點頭說“打李匡籌時見過,是個人才。我看行。”心想,若是這樣,兒子還是跟著老子去義武吧。
……
正所謂飽暖思淫欲,饑寒起盜心。
幽州遠離戰場,一應政務也不需操心。軍中自有成例,有弟弟、兒子看著,也不用怎麽操心。於是鄭大帥整日裏好吃好睡,就很躁動。
尤其是薩仁那的倩影時時刻刻在腦海中盤旋,揮散不去。
要說咱鄭大帥什麽女人沒見過,也不缺這個,可能就是應了那句話,得不到的,總是最好的。這就幾次想去尋薩仁那說話,感覺自己的魂兒啊,就想往那邊飛,拉都拉不住。
總算他鄭某人色令智昏地還不夠徹底,暫時隻是心裏想,沒有付諸行動。
雖說老師找家長聊聊孩子是沒錯,但畢竟,這有會說的有不會聽的,舌頭根子地下壓死人,咱鄭大帥還得顧點臉麵不是。
路過周知裕的班房,突然想起這廝當初說過,舅子軍整個部落都要搬到雲中。又說那年從山北跑去雲中搞事,路過去諸家裏,安排了一個族中女子陪寢,據說給他生了個娃娃,也說要跟著掃剌過來尋他,但是後麵好像就沒信兒了。
算算日子,那娃兒也得十幾歲了吧?我這當爸爸的得遣人去問問呀。
若是搬過來,讓那娃兒來軍中鍛煉,也作個頂天立地的漢子嘛。
想到這裏,老屠子一個閃身就進了周將軍的班房。
“啊呦,鄭使君有何見教啊。”
五短雖然加入革命時間短,但是人家進步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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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瀛州一戰閃亮登場,後來跟隨李大打河東、駐守代北,又回來給李老三看幽州。看似殺人不多,但是辦事把穩周到,很得新老兩代東家看重。
如今周將軍鳥槍換炮,掛著盧龍節度副大使的銜,手下廣邊軍八千弟兄,也是個不大不小的山頭,這說話當然也是氣度不凡。
鄭守義心懷鬼胎,麵上卻故作鎮靜,大咧咧坐下,道“遼王和樞密使不在,這幽州安危係於你我一身,這不得多走動走動麽。”
周知裕一抬手,道“唉!少來。有事說事。”經過這些年總結,我周哥早就把人設立得明明白白。李三郎不在,他就做好分內事,合規矩就辦,不合規矩堅決不辦。與這黑廝私交歸私交,也不打算跟他扯得太近,對誰都不好。
鄭守義裝腔作勢道“這外道呢。”看看老周根本不買賬,又道,“我印象早幾年就說掃剌要遷過來,怎麽後來沒動靜了?”
周知裕聞言,嘴角就有點止不住地抽搐。
端起桌上的茶湯呷了一口,周將軍揮揮手讓屋中的隨從全都滾蛋,方壓著聲音道“老鄭,你是瞎了心了還是瘋了吧。”
鄭守義萬分詫異道“哎你這話怎麽?”
這黑廝死鴨子嘴硬,周知裕眼神四下轉了一周,道“遼王原說想將鐵騎軍家眷遷過來,這不是禿頭蠻跑回來一部麽,去諸就不大樂意。後來忙著整頓河東也就沒顧上。
怎麽著,十幾年不聞不問,這就想起人家娘幾個了?”
鄭守義似乎也沒聽出這話裏的門道,假裝慚愧道“我這不也是東征西討顧不上麽,正好想起來。”
看這廝真的裝假,還在這裏跟他胡扯,周知裕嘴角又抽搐數次,說道“老鄭你可長點心吧,那是王妃。”
五短輕飄飄一句話,就把老黑給點燃了,直接從榻上跳起,這才發現自己反應有點過頭。重新落座,老屠子訕訕道“王妃?什麽王妃?老周你在說什麽?”心說這五短風采不減當年啊,這才幾天就曉得了,但麵上他老黑是絕不能認。
這話題確實沒法多說,五短道“樞密使去山北募兵,十有七八會將掃剌捉回來。總之,你好自為之吧。”
感覺再坐下去也沒法聊了,鄭大帥就幹脆準備腳底抹油。
周知裕卻道“唉,慢著。”小短腿三步並兩步,扯住了老屠子,“鼓吹封唐王,是你吧。”
鄭守義被拽著也不惱,倒是對這廝的消息靈通那是非常服氣。
對於這個問題,鄭二倒不覺著有保密的需要,便重新落座道“怎麽?”
周知裕撓撓臉,挨著老鄭坐穩,道“你這是一心跟著樞密使了?”
鄭守義反問“怎麽?”
“疏不間親呐。”周知裕好心提醒。
“怎麽,你還想兩頭賣好?”
周知裕蹙眉,道“也不是。隻是覺著,是否草率了點。”
“草率個球。道是你我還有得選麽?”鄭守義靈機一動,道,“你消息靈通,可有聽到什麽風聲?”
周知裕搖頭,說“那倒沒有。樞密使威望不低,確是有人響應。隻是我覺著,咳,遼王我也見過幾麵,亦有俊才。嘿。”
鄭守義撇嘴道“你呀,當斷不斷反受其亂。我看你也就是看看門個命,求個安穩吧。別犯蠢,想不明白就來尋爺爺。”言罷,感覺扳回一城的鄭守義再不多言,甩手甩腳地去了。
散布個流言,鄭安幹得十分得心應手。
又趕上年尾年初,尤其上元節幾乎是全城娛樂,這種貴人軼事最為百姓喜聞樂見。甭管是誰,都要吃一口大瓜。
自遼王治鎮以來,幽州的日子是蒸蒸日上,行走塞外,隻要提起盧龍這塊招牌,胡兒們都得多出三分恭敬,很讓幽州漢子提氣。
河北,可是從武朝開始就鬧暴亂的革命老區了。
李樞密常年管錢糧,搞生產做買賣。塞外的牛羊、皮貨、山貨,海裏的魚蝦、鹽、海菜,充斥鎮內,以及日漸低廉的鹽價、鐵器,各色物品,都讓幽州百姓獲得了實實在在的好處。
比如李匡籌時,鬥鹽沒有二百文下不來,如今穩定在百文以下,還不摻沙子。
又如鐵器,得益於大辦鐵廠、大造水錘,在保證軍需的同時,也產出了大量民用鐵器,鐵犁、鋤頭等農具的價格同樣掉了三四成。
而且官府還積極開展分期付款大促銷活動,農戶可以申請先以田抵押借用犁頭使用。待收了糧食再分期償還,最長可以分五年還清。隻要老實交糧就不加利錢,真是大大的便民之舉。
鹽鐵,僅這兩個主要產品就惠民不淺,內外當然要大讚樞密使仁義。
其實,因為眾所周知的原因,從前肯定是無人專門給李三做宣傳,所以也未必人人都知他的功績。而且李老三在鎮內主持撿田括戶、清丈土地,也不是完全不拉仇恨。至少,在塞內,在幽州,也不是人人都買他李老三的好。
但是這次不是有鄭安麽。
小龜奴本來就是個活泛的,跟著劉三哥曆練多年,對人情愈發精熟,又深通生意之道,此次工作很獲成功。許多百姓一夜之間才發現,生活這樣安康,原來是托了樞密使的福啊。
於是,在鎮內樞密使大大地圈了一波粉絲,以至於李老三從山北回來聽說,自己都沒想到會有這等奇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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