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北巡與西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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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末。
樞密使從山北順利回歸。
此次北巡目的一一達到,宣揚了大唐天威,安撫了部眾,換回了打手。
要讓山北做盧龍的糧倉,兵源地,要讓山北做盧龍的大後方。李家兄弟耗費二十年光陰,算是說到做到了。與他一同入塞的有掃剌所領的鐵騎軍二千騎,以及重新征募的三千義從軍。
在這新募的義從軍裏有一半來自於東歸的契丹部,領頭的就是耶律滑哥。
這一回,阿保機提前拿了子孫的劇本去開發西域,耶律滑哥也就不必再造帶頭大哥的反。但是,他也不願遠走西方,而是低頭回轉歸故地,決心融入大唐的溫暖懷抱。
趁著道路沒有融化,隊伍從傍海道入塞。
原本破落的渝關守捉已經整飭一新,鎮軍高立牆頭迎接雄兵。
走過那道關門,滑哥感覺這才是到了人間。
從平州至薊城,軍隊在城西大營駐紮。
這是耶律華哥頭一次入塞,他也是頭一次見識了幽州繁華,並且更加真切地感受到了唐軍的強大。
山北的唐軍,滑哥早就領教過了。尤其這幾年張德開了竅,整治地胡兒們服帖。從遼東城過來,一路經過的屯點還未到農忙,除了為春播做些準備,各屯點主要在搞春季大練兵。
山北畢竟隻是各屯點操練,每個屯點人手有限,就顯得鬆鬆散散,對滑哥的觸動就很有限。
從平州到幽州這路卻是另一種風貌。
在塞內來說,其實盧龍是比較苦寒,人口較少,反正與黃河兩岸不可同日而語。但是落在滑哥眼裏,這就已經是難得的繁華了。
城堡相連,村莊遍地。
駐軍倒是不顯山不露水,但是沿路馬場著實不少。
以不侵占農田為底線,李樞密在塞內也大種牧草養畜牲。隻要不打仗,馬匹就分散到各大小不一的馬場裏養起。
全在一起喂糧食負擔太重,並非完全喂不起,實在沒必要。
唐軍辦馬政很認真,瞧在胡兒眼裏就是妥妥的震懾。
打不過還跑不掉,能不從靈魂裏生出順服之心麽。
待到幽州城下,就是另一種震撼。
作為盧龍的老巢,僅城外的駐兵大營就好幾座,也不知駐得多少雄兵。
滑哥運氣好,正碰上毅勇軍的新兵操練。滑哥不認識小屠子,他隻是看到一排排高壯的長漢,身負鐵甲,手持兵戈,扛著大包小包在寒日裏越野行軍,踐踏得泥漿點點,吹起了白雲朵朵。
謔!
騰踏山嶽摧啊。
在如此強大的爸爸麵前,滑哥真心覺著可以好好做個乖兒子。
樞密使回鎮,很快傳出消息,張德調義定節度,符存審任遼東節度。
張德的平盧軍已有部分跟隨樞密使入塞,將在幽州略作休整後前往義定,為移鎮做好前期準備。
樞密使的使者早早快馬加鞭趕往義武,去詢問李承嗣的意向。
為了配合本次調整,李樞密還安排了若幹換防計劃。
比如為替換符存審的勝捷軍調往山北,盧龍軍亦將南下晉陽以補充河東兵力不足。又比如,鐵騎軍的家眷將於開春後從山北直接搬遷到代北去。
信使亦已奔赴雲中,提前通知李存賢做好牧場劃分與接應準備。
李樞密忙著各種統籌調度勤練內功,南邊的朱梁則忙著兵變。
二月十五日,朱有貞順利鼓動了龍驤軍殘部為先導,率兵西進洛陽。早就埋伏在城內的袁象先、趙岩等群起響應接應,守軍一哄而散。
二月十七日晨,東都大軍兵不血刃入洛陽。
袁象先等領禁兵數千突入宮中,弑父奪權的朱友珪知事不可為,令忠仆馮廷諤先殺皇後,再殺有珪,馮廷諤最後自刎。
東都大軍及洛陽亂兵十餘萬,遂大掠西京。
百司逃散,民眾遭難。有官員與亂兵理論,當街就被斬翻。
老司機李振這次事前沒有得到消息,大早還兢兢業業跑來官署打卡上班,待發現亂起就跑慢了,竟也被亂兵毆傷。
好一場洛陽大戲,直至日暮,軍士們才飽掠財物歸營散去。
朱有貞遂於東京汴梁繼位。
此次朱梁兵變極為迅捷。
朱有貞速戰速決,早與他勾連的楊師厚在魏博整軍秣馬,守備北防。等消息傳到幽州,再匯總了各方信息確定朱梁出了大變,人家都搞完了,真是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
幽州上下發現無隙可乘,隻得將此事放下,繼續靜待時機。
期間,義武節度使李承嗣親至幽州,與李樞密、張德、鄭守義多番商議,同意接受樞密使的建議,去打下夏州做夏綏節度使。
然後,李樞密也從善如流,自己操作了一回封爵。
李老三沒好意思直接上唐王,而是羞澀地作個唐公,勉強讓一幹老少軍漢暫時放心。
鄭大帥的活這就來了。
打夏州,他地頭熟啊。
而且李承嗣的懷遠軍隻有一萬人,兵力過於單薄,亦需振武軍出兵助戰。
遂成立西討行營,以李承嗣為都統製,鄭守義為副都統製,統籌西征之事。行軍路線仍走中受降城過黃河南下,並定下三月初待平盧軍南下義定換防懷遠軍,毅勇軍則提前返回振武軍籌備出兵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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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一,是個離別的傷感日子。
鄭守義依依不舍啊。
自那日見過薩仁那,老屠子就再沒撈著機會目睹玉人風華。離營向西,老黑是一步三回首,五裏一徘徊,就覺有隻黑手將他的一顆心都攥住,死活不放。
罷罷罷,國事優先,且討滅了夏州拓跋逆賊再說。
行軍計劃是經軍都陘出塞,折回朔州。
鄭大帥魂不守舍向居庸關緩緩而行,直到身後的幽州城牆都看不見,才一屁股坐在馬背上,怏怏不樂。
是夜,大軍在昌平駐紮。
樞密副使過路,昌平縣令等一幹僚佐不敢怠慢,依足禮數迎接,備下酒肉招待。怎奈何鄭大帥心情不佳,草草應付,便自去歇息。
又悶得無聊,老屠子便把一杆大槍在院裏舞起。
真個是如虎風雷動,槍槍似龍吟。
卷起殘雪飄動,斬得草木斜歪。
也不知耍了多久,兩碗酒意散盡,鄭大帥又覺腹中空空,便丟槊回轉,差人去辦夜宵充饑。武大郎親自抱著一條羊腿跟一囊葡萄釀過來,鄭二咬了兩口,拉著這老夥計說話“大郎,你這一天天在我眼前轉,不是蹉跎了歲月。
此次回去,放你一個外任如何?盧八在麟州,你去給他打打下手。”
武植隻把臉憨厚相,跟老郭簡直如出一轍,道“郎君,俺這挺好,不去給盧哥兒添亂了。”看這侄女婿辦事始終周到,二爺最近總想給他安排個前程,但每次這廝都要拒絕。
真心話,要放這侄女婿出去,鄭大帥實也有些不舍。衣不如新,人不如舊嘛,否則早就給他安排了。這些年老弟兄各自高升,留在身邊的是越來越少,很讓鄭老板惆悵。
可是,鄭大帥還是覺著,不論怎麽說都該給這廝挪挪地方了。
便見小屠子在門外探頭探腦,老屠子道“滾進來說話。”
小屠子不知被什麽絆了個趔趄,一身肥膘抖抖搡搡地來在近前。小夥子從懷裏探出一封書信,猶猶豫豫是否遞給老爹,表情有點扭捏。
被老屠子瞪一眼,唬得小夥子胖臉胡抖,心情十分複雜地雙手將書信呈上,支支吾吾道“阿,阿爺,此乃李李岩那廝……
都不等小屠子說完,老屠子已劈手奪了信,揮揮手讓兒子趕緊消失。
像是捧著世間奇珍,鄭某人將信在鼻前嗅嗅,便覺著一股暗香襲來,喜得老屠子是滿臉桃花開,渾身都是春。
看信皮上一字也無,他抽出障刀,以刀尖輕輕挑開,取出兩頁淡黃的紙張,仿佛有暗香襲來。
展開,入眼是娟秀的蠅頭小楷,如同俊美的小人兒般在老屠子麵前晃動。
但見書曰“鄭兄親啟,見字如晤……
鄭守義也曾想過將兩個小李帶在身邊教導,但是一則新兵訓練還沒完成,再則有些事情他也沒有想好,隻好暫時不管。
按規矩,新兵得練三個月。因為要準備西征,實際隻練了一個半月,許多科目就得在行軍中完成。這一關是必須要過。按規矩,前半段僅僅是基礎的紀律和體能,主要的技能訓練都在後半段,這底子不打好將來可是害人害己。
薩仁那將兒子交到自己手裏,運乖死了那是天意,老黑可以接受。但是,因為手底技術不行害命,老屠子是絕不同意。
至於什麽事情沒有想好嘛……
雖然咱大唐風氣囂張不忌諱這些,但是大李子屍骨未寒……
嘶,嘖嘖。
三月底,大軍回到朔州。
將士遠征歸來,先放一個月大假。
有家的回家,沒家的成家。
想多安個家的也沒問題。
縱觀華夏上下五千年,如今就是武夫的黃金時代,還是黃金中的黃金,小數點後四個九的純金時代。
錢多糧多地位高,妥妥的香餑餑,都願意跟武夫結親呢。
誰不願意?
誰敢不願意!
開玩笑,至少在唐公治下,還是有規矩的。
這次跟著李老三轉了一圈,鄭守義自覺最大的收獲是對未來有了新方向,對自己有了新定位。
鄭屠子是這輩子做夢都沒想過,有一天自己也能做宰相。
老鄭家的祖墳絕對冒青煙了。
若是阿爺、大兄又或者娘娘泉下有知,該當為他欣慰吧。
嗬嗬。
臨行前,李三郎交給他一項任務。
李老三的輔軍,除了軍醫部分,其他都要陸續調回整編為牙兵,各軍的後勤保障就要做出調整。其實按照大唐的慣例,大軍出征一般就是六成戰兵配四成輔兵,這輔軍、輜重,本來就該各軍大將自己操心。
之前李老三的輔軍統一承擔了後勤工作,最初是因為豹軍管理水平不高,屬於權宜之計。後來嘛,就成了一種慣性。
但說起來,放眼天下,實在是一種特例。
如今李老三做了樞密使,老輔軍另有任用,就必須有所調整。
李樞密計劃將後勤工作陸續由新的府兵承擔。
對,就是府兵。
任何製度,都不是完美無缺,都有其特定的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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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這個府兵製,匹配的就是均田。
均田製敗壞了,府兵製也就完蛋了。
但數十年來,天下大亂,一方麵固然造成人口損失不小,另一方麵,這也為重新搞均田創造了條件。
從李大郎時期,從山北開始,治下就大搞計口授田。授田戶每戶出丁參與訓練的規矩也一直都有。所以,此次李樞密就準備參考初唐辦法,逐步正式將授田戶都重新編入折衝府,組成府兵。
與初唐相同的,這些府兵閑時歸農,戰時從征。
不過,此次與國初府兵製不同之處在於,新的府兵隻是承擔後勤保障工作,原則上不直接作為戰鬥人員。並且,府兵出征也要發糧發餉,而非直接征發勞役,白嫖勞動力。
因為振武軍與遼東兩個方鎮授田最為徹底,軍事壓力也最小,所以李樞密要求在振武軍與遼東兩鎮先行試點。
不過作為過度,此次西討行營的後勤仍由李樞密安排未整編的輔軍承擔。
並且,李樞密將留下五百人的一營隊伍作為班底,負責振武軍折衝府的搭建工作。即,將由這五百人負責振武軍治下府兵的日常管理、操練、挑撥,戰時,亦由其負責統籌府兵使用。
這些瑣事鄭大帥都交大舅哥與劉三落實。
此次西討,鄭守義準備讓老馬匪多出一把力。毅勇軍隨他轉戰南北非常疲憊,能多休整還得多休整。
畢竟這次是給李承嗣助戰,犯不上太拚命。
李承嗣與張德交接,也不比當初複雜。
一個願走,一個願來,順順利利。
四月底,懷遠軍陸續抵達朔州。
至五月中旬,懷遠軍全員到齊。
與李承嗣前後腳到達的,除了懷遠軍的一萬人,還有從幽州趕過來的義從軍三千以及輔軍若幹。
鄭守義遂與李承嗣商量,出動毅勇軍二千、常捷軍八千、義從軍五千,再加上懷遠軍,這就是二萬五千主力。盧八哥在麟州也有三千兵,練了一冬,打不打得硬仗再說,充充門麵,搬運出力總歸能幹。
再配合五千輔兵,征發五千夫子,三萬八千大軍,拿下夏州應該問題不大。
各部軍馬按部就班,到五月底籌劃齊備,六月初一正式出發。
看著一車車震天雷,鄭守義心說,老子看你夏州城這回怎麽著。
宋瑤宋大帥真是忠實可靠的小夥伴,聽說將討夏州,立刻領了二千騎就跑來中城等著,主動求帶路。鄭大帥扯著黑臉罵道“你來做什麽?僧多粥少啊。再說此次取夏綏,不是進去橫搶,你滾回去吧。”
“少少來。”宋大帥跟老屠子可不見外,家裏小妾這老黑都享用過了,表兄表弟的關係,客氣啥。
“拿拿下夏綏,下一步,便,便可以取靈州了。”宋瑤鬼鬼祟祟地說,“韓韓遜在靈州也也隻萬把號人。這廝身子也不利落,搞搞不好便是這一二年了。”
對於打靈州,鄭守義始終沒啥興趣。
當初為了小劉,他倒是用心研究了幾天,現在小劉也不在了,鄭大帥是想起河西就煩心。“這天遠地遠,與我何幹?此次我是陪著李帥過來。此事待打完了夏州,你找他說。”
鄭守義又想幹脆好人做到底,便領宋瑤來到李承嗣身側並行,道“李哥兒,這廝還惦記著打完夏綏打靈武。咳,這漫天砂子,爺爺可不耐煩,你兩個說吧。”
在義武憋屈了許多年,蹉跎這些歲月。此次來邊塞,李承嗣也是才脫了籠的鳥,心情舒暢。聞言倒是蠻有興趣,道“宋帥說說,這靈武是個什麽情況?”
總算有個識貨之人。
宋瑤搖頭晃腦就開始介紹,道“靈靈州可是寶地,其其西枕賀蘭山,東東倚大河,朔方節度使盛盛時……
鄭大帥心說,這老小子心瞎麽?就是打下靈武能怎麽著,還能給你宋瑤是怎麽?想想,感覺以李老三的性子,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哈。
但不管怎麽說,鄭大帥都沒耐煩聽。
在振武軍幹幾年,或者轉河東享福,或者去做宰相,才是上選。
一輩子風沙還沒吃夠麽?要跑這邊找罪受。
四下瞅瞅,看遠處耶律滑哥正領一股遊騎通過,老黑雙腿夾動,催馬跟上。
耶律滑哥察覺有人追他,看是老黑,便放慢馬速等著。
與這黑廝多次交手,滑哥對鄭守義也算服氣。別的不說,就這一身子橫肉,契丹大太子就沒了挑戰的欲望。
待鄭守義近前,滑哥在馬背上拱手道“鄭帥。”
對這手下敗將鄭守義也不客氣,道“阿保機跑去安西,你怎麽不去?”
對這種上來就揭短的做法,滑哥實在沒個脾氣。“前途渺茫,不如東歸。”這話是滑哥的心裏話。曾經的大太子,如今飽經生活毒打,徹底選擇了躺平。
跟著唐朝爸爸多好,瞎折騰,何必呢。
鄭守義其實想問問自己的女人和兒子,又想,這廝早與阿保機分道揚鑣,估計所知有限。再說,隔著天遠地遠,真問點什麽出來,還不是自己難受。
至於他們西竄路上的經曆,老鄭更沒興趣打問,無非就是一個慘加一個苦。
遂撥馬離去。
……
不搶,那是絕不能夠。
從中受城過黃河,這路是熟得不能再熟。
振武軍轄區內的蕃部如今都很恭順,此外,好歹要給盧八哥一個麵子不是,不能亂下黑手。
但是進入夏州境內那就是另一番光景了。
反正打下來也是李承嗣的地盤,砸爛了他老黑不心疼。
李承嗣又沒攔著,他還客氣個啥。
耶律滑哥做先鋒,把他契丹在遼東逞凶的手段拿出,多少年的憋悶一股腦潑在黨項羌的身上,效果那是包您滿意。
拓跋仁福麽李仁福趴在夏州城頭,真是淚如雨下。
又來,這是徹底不讓人活了啊。
如今朱梁家中兵變不斷,亂得可以,哪有功夫管他夏州的死活。
三月,朱有貞倒是給他加了個檢校太師、兼中書令的榮銜,還給了個隴西郡王的爵位,但是有個蛋用?
仁福將軍很想直接降了算了,奈何為左右攔阻。
就算要賣,也得先談個好價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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