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河北,河北(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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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雪,遮蔽了梁軍的眼耳,也蒙蔽了鄭守義的雙眼。
    直至梁軍大潰,鄭大帥都還蒙在鼓裏。
    老屠子領著主力在後跟進,關注傳騎回報,隱隱約約知道前方打得膠灼。
    遂快馬一鞭趕上來,看著前麵的弟兄輪番騷擾,發現梁軍也應付得得心應手。這樣下去,鄭某人感覺難以破敵,而王彥章可就在邊上不遠。所以,鄭大帥還盤算著不能如此怠工。
    剛剛遣人去把張全找來問問情況,人都沒到,梁軍就突然潰亂了。
    老屠子絕不婆婆媽媽,戰場有變,也顧不上找張全了,立刻下令全軍突擊。
    李老三惦記著要殲滅劉鄩主力那是李老三的事,對於鄭守義來說,迅速擊潰眼前之敵才是當務之急。
    管你那麽多,先吃一口再說。
    梁軍亂得是真徹底。
    這也難怪。一群老武夫,頭頂上愣是放一個狗屁不通的雛雞兒,還弄得大夥兒如此被動。本來就是軍心不安,完全是憑著求生欲在拚命。
    結果呢,前麵的弟兄們還在奮鬥,後腚眼子已經被人捅穿了,連楊彥直那小狗都跑得沒有影蹤,那還說什麽?
    就是有個問題,這梁軍亂得過於徹底,非常過分,一群老武夫狼奔豕突,四處亂撞,想收俘兵都收不住。
    這飛雪漫天,日月無光,哪裏分得清南北西東。
    梁軍上下有結陣而走者,有丟盔棄甲者,形形色色。
    如此混亂,亦給毅勇軍帶來了極大的麻煩。
    有幾隻冒進的兵馬,不知怎麽就撞在一股滿身鐵的梁軍麵前,還沒反應過來,就已被戳到一片,人仰馬翻啊。
    甚至一股潰兵,稀裏糊塗都快衝到老黑的馬前,掀了鄭某人的場子。
    好在鄭大帥身邊護兵人多且剽悍,才算沒有陰溝裏翻了船。
    如此驚變,卻也駭得老屠子一跳。
    趕緊撥馬距離亂兵遠些,又忙令傳騎四出,使人玩命鼓角,命令隊伍散開。此情此景,隻需攆著亂兵即可,不要冒失亂打,無端折了人馬。
    都傻嗎?還往裏衝。
    這可都是咱鄭老板的心尖尖、老本錢呐。
    可惜,風雪阻礙了調動,鄭某人的軍令也不好使了。老屠子隻好先顧自己,遠離危險,任由手下的這群蠢貨們折騰去了。
    過了不知多久,雪勢減緩,總算在日暮前半個時辰停了。
    直至鄭守義這才得以抓緊集結隊伍。
    梁軍敗得一塌糊塗不假,都一敗塗地了,結果亂軍之中,毅勇軍居然也有損失不小。也不知是跑丟還是戰死了,總之一場混戰下來,集結在鄭大帥旗下的竟連六千騎都不到,氣得老黑的臉更比鍋底都黑。
    一千多精銳啊,就這麽沒了。
    小屠子得勝歸來,殺得渾身是血。
    李家小哥倆都跟血池裏撈出來的一般。
    衝在最前的王可,原先的馬槍早已不見,隻提了口鋼刀瞎晃。
    另一杆矛尖高延曹也是舉著一隻骨朵揮舞,手裏的馬槍早就尋不到了。
    本想在老父麵前表表功勳,但是鄭守義看他這一身盔歪甲斜的模樣,氣都不打一處來,抬起馬鞭子就抽。小屠子躲得快,一見老黑麵色不善,撥馬就閃,弄得老屠子一鞭子抽空也拿他沒轍。
    當然,小屠子到嘴邊的牛逼也就吹不出來,也很憋得難受。
    狠吹了幾口大氣,知道打不著這小子,鄭守義壓著火簡單問了經過。
    不論怎樣,勝就是勝,回去再收拾這小子。
    將自己的馬槍丟給當先破敵的王可,又將一杆備用的大槊賞了小高,鄭守義讚一句“好兒郎。”卻把小屠子晾在一邊不管。
    小屠子如今翅膀硬了,也不跟這暴躁的老屠子計較,自拉著幾個便宜弟弟打屁。草原兒子今天被老爹抓在身邊,錯過了一場好殺,雖然緊急關頭救了老爹一命,但是很不過癮呢。
    聽大哥牛氣哄哄地述說破敵的壯舉,豔羨得鄭虎子哥抓耳撓腮,恨不得讓梁軍站好再殺一回。
    嗯,方才亂軍衝在近前,正是鄭虎挺身而,護了爸爸周全。
    因為風雪突然加劇,鄭大帥與李樞密的聯絡也一度中斷。待此時風雪減小,雙方的遊騎四處查找,將近日暮時才總算接上。
    卻道劉鄩部今晨本意大舉向西,要來接應楊延直,亦因風雪幹擾偏了方向,最後不得不就地休整。
    李老三本欲帶隊去堵截劉鄩,因風雪難辨方向,也未能成功。
    等到雪停,雙方都發現局麵有點詭異。
    李老三稀裏糊塗地停在了劉鄩與其後軍輜重之間,而因為日落,劉鄩數萬大軍又不敢冒險夜裏行軍。這一場驟起驟停的風雪,導致李樞密意外堵在了劉鄩的後路上,而直到明早之前,劉鄩都無法動彈去與後軍的輜重匯合。
    也就是說,打掉劉鄩的後軍輜重,他那數萬戰兵將很快麵臨斷糧的窘境。
    奶奶地,李三郎管糧幾十年,就被劉鄩搶了一回,如今風水輪流轉,那還慣你毛病?李三郎決定連夜出擊,並令鄭守義迅速與其會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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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鄭大帥遂不再等待收攏部下,先以這五千餘騎來與主力匯合。
    跑在半路,鄭守義不禁心想,大李總說這小子有天助,是福將中的福將。從前老黑本來不信,如今看是真有道理。
    凡是李老三在場的戰事,總是順利。比如打河東,他老黑就曾親身經曆。
    而沒有李三在場的戰事麽,比如柏鄉,大李不就受了重傷。
    揣著這些神鬼莫測的念頭,鄭守義在斥候的引領下來找李樞密的主力。到了臨時營地,卻說李樞密等不及他們已經先去破敵了。
    臨行前,李樞密留了將令,讓鄭大帥看好營地,警戒劉鄩主力。若梁軍冒險回軍,則要他盡力遲滯敵軍。
    這片臨時營地就是挨了一片林子遮風,帳篷沒有幾座,倒是堆著許多隨軍攜帶的裝具與糧食,以及大部分備馬。
    據說劉鄩大軍就在此地往北偏西十裏,簡直就是頂在敵軍眼皮子底下了。
    鄭大帥吹了整日寒風,饑寒交迫,今夜又不敢點火,怕把梁賊招來。隻好尋個樹叢擋風,摸出肉幹餅子猛啃,順兩口燒酒暖胃。
    這天寒地凍的,若是無酒,一夜真是難過。
    同在這處營地的還有張德。
    夜裏破營,倒是用不了太多人手,主要是人多了也沒法指揮。
    當初在柏鄉夜戰,那完全就是趕鴨子上架,頂到那裏了,不打沒辦法。幾萬人的大亂戰啊,回想起來,鄭守義自己都害怕。
    若非如此,大李怎能不明不白挨了一槍。
    李樞密出擊隻帶了三千教練軍,輜重和大隊都交給張德帶在這裏。
    王不見王。
    鄭守義也就剛到時與張德草草說了幾句話,兩人就一東一西,在林子的兩頭各自安好。
    冬夜漫漫,又不讓生火,又不讓喧嘩,難熬呐難熬。
    好在軍中馬多,軍士們經驗豐富,果斷將畜牲拉了,靠著取暖。
    武夫們就這麽謔謔抖抖地挨過了長夜。
    在東南方向,後半夜突然火光乍起。
    北風呼嘯,吹散了人嘶馬嘯,但是火焰衝霄漢,映紅了小半邊天際……
    不用說,李老三得手了。
    這卻不假。
    正所謂運來天地偕同力,運去英雄不自由。
    盡管朱溫打仗也是勝負皆有,盡管他幾次北征收獲有限,但是,至少在大勢上,朱梁,仍是這天下間實力最強的那個棋手。哪怕並了河東,哪怕在柏鄉力挫梁軍,但是,不論在河東,還是在河北,仍是朱梁掌握著主動權。
    大李隻敢在夏州邊角之地試探,而絕不願在中原腹地挑起爭端。
    甚至於李大郎在夏綏攪風攪雨,目的也是為了打亂朱三哥北伐的節奏。
    而朱溫身死才短短三年,天下便有大勢顛倒之感。
    朱友珪弑父,徹底砸爛了朱梁朝廷的威信。
    朱有貞亦無力回天,甚至隻敢躲在汴京的深宮之中運籌帷幄。
    尤其楊師厚身死,魏博兵變,沒有皇帝的唐軍幾乎兵不血刃豪取魏、博、貝、澶四州。唐軍兵鋒,直抵大河北岸。
    至於此時,先是楊延直神操作引出了王彥章與劉鄩的大軍,今天又一場大雪助力,河北戰事急轉直下。
    原本至少是僵持的魏州戰局,轉瞬之間就完全倒向了幽燕的大軍。
    變化之快,劉百計都應接不暇。
    劉鄩距離莘縣不過區區四十裏,與後軍輜重相距二十裏出頭。
    劉鄩與楊延直部之間的直線距離甚至還不到二十裏。
    就在這區區數十裏方圓之間,楊延直的萬餘禁軍潰散殆盡。
    劉鄩的輜重也灰飛煙滅了。
    劉鄩那數萬人又該何去何從?
    天意乎?
    人謀乎?
    ……
    李樞密回到營地是次日清晨以後。
    身上倒是不見傷損,就是坐在馬上晃晃悠悠,好像李樞密隨時就要栽下來。
    行進營區,李老三好像突然醒了,瞪著一雙通紅的兔子眼蹦下地,高叫道“速速點火,燒些熱水暖胃。”昨天白天吹了一日風,夜裏又奔襲數十裏,燒了劉鄩的輜重。
    再說是輜重營,那也不都是民夫,也是有梁軍老武夫的。李老三領三千人折騰一宿,可不得累個夠嗆。
    天已明,再不必遮遮掩掩。
    劉鄩的糧草燒盡,隨軍攜行的幹糧能撐過五天都難。
    這區區四十裏路,必將由梁軍將士的鮮血染紅。
    鄭大帥辛苦一夜,聽說可以點火了,連忙張羅軍士撿來枯枝燒起,恨不能把自己都掛上去烤一烤。
    也真是奇怪,昨日午時前後風雪開始大作,今天又是晴空萬裏了。
    大塊的馬肉下鍋,騰起陣陣水霧。
    火焰熱浪催化了頜下的冰霜,鮮美肉湯融開了寒冷的胃。
    雖然對於昨天兒子冒險的舉動非常惱火,但是人前說起來,鄭守義還是得意非常。當唐公問起他們昨日的戰況,老屠子十分自豪地將兒子推在前麵踹了一腳,道“昨日忽降大雪,這廝引數百騎繞道梁賊側後殺出。”
    又踹一腳加一個腦炮。“嚇得楊延直破膽,軍遂大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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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實話說,放小屠子出去,老屠子還真沒料到會有這等收獲。這就是歪打正著了,就是有點冒險。回頭還得跟兒子好好上上課,君子不可立於危牆之下。
    對於老爹下黑手的舉動,小屠子表示忍了。
    唐公道“天意,這就是天意。昨日你我分別之後,我與張郎引軍向東,時劉鄩亦結陣而出。亦因這場大雪,劉鄩走錯了方向,與後軍輜重脫節。”
    這就說到了得意之處,李老三指著身邊一員小將,道,“昨夜,我去襲營。梁軍受困於風雪,便以車為陣。這廝最先突破,又點燃糧車,攪得營中大亂。”
    “全燒了?”
    看老屠子一臉心疼,唐公笑道“你啥時候成守財奴了。我就這點人,還能搬走不成。”說這也有點可惜地說,“都是民脂民膏,造孽啊。隻求早一日掃平這亂世,還天下一個太平。”
    老屠子翻個白眼,搖搖頭走開,實在不想聽這小白臉發酸。
    行了兩步,鄭守義感覺好像忽略了什麽。
    駐足回望,正見李老三抱著馬盂猛吃。
    鄭二想明白了。不算早年人特別少的時候,從前出征,李老三都是在後統籌,哪怕是戰義昌,他作為主帥也是穩坐釣魚台,沒有衝鋒陷陣。
    這次南征,李老三已經幾次居前了。
    弄張彥,這廝是與他鄭二以身為餌。
    昨夜,這廝更是親領三千騎去燒了劉鄩的軍糧。
    李老三,再也不是那個小白臉嘍。
    ……
    斥候來報,劉鄩大軍正在結陣。
    匆匆趕回的唐公抓緊吃下一碗肉湯泡餅,找了一片還算幹淨的雪地抓起幾把冰雪,往臉上囫圇一擦,便將皮帽子罩上,引軍而出。
    唐軍遂分作三股。
    李三郎居中,有帳前銀槍軍、清夷軍及教練軍,步騎約計二萬。
    張德居右,為平盧軍、義從軍,步騎萬餘。
    鄭守義居左,是毅勇軍、鐵騎軍近八千騎。
    全軍四萬,如三柄利刃,亦如三支猛虎,向梁軍逼來。
    ……
    隔著四十裏地,劉鄩亦能瞧見天邊的紅雲,忽明忽暗。
    就如同他此刻的心情,陰晴不定。
    楊延直這混蛋倒是命大,居然稀裏糊塗就與劉鄩碰上,就死裏逃生,撿回了一條性命。可惜隨他出征的萬餘大軍,劉鄩隻收攏了不足兩千潰卒。
    潰兵奔竄一日,死傷大半,結果發現楊延直全須全尾地也跑出來了。
    敗得糊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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