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大唐,大唐(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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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李樞密為教練軍親譜的軍歌。
軍歌嘹亮,士氣昂揚。
數千兒郎齊聲唱,歌聲雄渾振雲霄。
李老三也在台上引吭高唱,倒把老張跟老鄭兩個鬧個大紅臉。
不會唱啊。
老屠子臉皮發燒,心中大恨這是哪個混蛋給爺爺拆台,就把眼去尋。但是這許多人,一個個麵紅耳赤地高唱戰歌,鄭老板哪裏尋得到始作俑者。
突然,鄭守義的目光定在一個年輕麵龐之上。
那青年英姿勃發,眉眼肖似母大蟲,麵相卻很有二爺的神采。
鄭大帥瞬間就忘了不會唱歌的窘迫,丟開李老三上前兩步夠著腦袋瞅一瞅,猛然戟指著那青年高叫一聲“十一郎!好小子,果然是你。”
那小子正跟著戰友唱得激動,看老黑如此也是一愣,卻拔腿就跑。
鄭老板啥也不管了,噗通從台上跳下,邊追邊喊“給爺爺捉住這廝。”
鄭老二突然跑了,原本昂揚的戰歌戛然而止,激情澎湃的李老三被晾在台上十分尷尬。左右瞅瞅,李樞密詫異地問道“這是怎麽?”好好的表演,怎麽就被這老黑攪了局了?
張德搖搖腦袋表示不知。
卻有下麵一個青年湊過來道“山,山長,似乎,似乎是追鄭毅去了。”
……
小十一跑得是真快呀。
老屠子跳下高台追得氣喘籲籲,愣是連兒子的影子都沒摸著就找不到人了。但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啊,鄭老二就將李老三揪下來理論。
“李三,我這兒子怎麽到了你教練軍中?”鄭守義扯起李老三,全沒了方才的禮敬,不依不饒地問。那雙眼冒火,恨不能把李樞密都給烤熟了。
英雄會徹底是亂了套嘍。
李三郎兩手一攤推得幹淨,死活不肯承認知道老黑的兒子在自己手下。“老鄭,講講良心。教練軍加上講武堂,學員好有五千多,我哪裏都能認得。你兒子在哪兒你都不知道,好意思問我?”
老屠子總覺著哪裏不對,但這小白臉好像說得也很有道理。
抓耳撓腮道“那我不管,你將十一郎給我尋來。”反正現在知道在你教練軍了,找你要人就錯不了。
這個要求也合情合理,李三郎推卻不過,隻好下令找人。
於是小半個時辰後,鄭十一郎鄭毅就被帶到了爸爸麵前。
雖是嫡子,但因鄭守義常年征戰在外,這個兒子就與老鄭少了親切,多了畏懼。看老黑的臉黑如鍋底,小十一就覺著膝蓋發軟想給爸爸跪了。小夥子是硬挺著近前,其實已是兩腿篩糠,股間尿意湧動。
李老三見狀趕緊拍屁股走人。
老鄭將隨身的馬鞭揮了又揮,好歹是被小屠子奪下來,沒有敲在小十一的腦袋上。“說,怎麽回事?”
鄭守義是越想越害怕,越想是越氣。
留這小子在幽州那是陪著招呼母大蟲的,誰能想到在這裏遇上了?回想教練軍一戰死傷近三成,老黑就十分後怕呀。
他雖然兒子多,死一個也難受不是。
白發人送黑發人,老黑真是不想承受。
看這小子支支吾吾沒一個響屁,老鄭惱得抬腳就踹。
小十一跳得也快,又叫他沒能得逞。
啊呀,還敢躲?
感覺老爹要瘋,小夥子終於開腔道“阿阿阿爺莫打。那個,講武堂,我報了講武堂。第四期,碰巧在教練軍實習,便跟過來了。”
老黑怒道“誰允了你?娘娘?鄭家子誕下嗣子方可從軍,不曉得麽?”
小十一諾諾道“那二兄當初也沒有……
看這廝還敢頂嘴,鄭大帥飛起一腳就踹。
這回小十一沒敢閃,結結實實摔了個屁墩,嘴裏緊忙解釋。原來他被高家哥哥勾引得報了講武堂,開始母大蟲都不知道。後來是這小子接連數日不著家,差人四處打聽,才把這事兒給他揪出來。
要說這李老三有些門道,小夥子上了賊船死活不願下來。母大蟲看看反正都在幽州離得不遠,也就由他去了。
這次南征,本來也沒他們講武堂的事。但是前麵教練軍損失慘重,又抽調了一批人員下軍隊補充基層軍官的戰損,李老三就把講武堂拽了一部分人來。十一郎就是這次被抽調的一批學生兵。
十一郎小夥子在幽州操練多時,一朝南下進軍營,又趕上大勝,還是毅勇軍風頭不小,親爸爸做英雄報告,做兒子的真是與有榮焉。剛才一興奮,跳得挺高,突然就被眼尖的老屠子發現了。
小夥子進武堂可沒跟爸爸說,知道被抓少不得一頓打,那還不快跑麽。
聽了來龍去脈,老屠子是意難平啊。
好嘛,爺爺養個兒子自己都沒舍得用,可不是給你李老三賣命的。用馬鞭點在兒子額前,惡狠狠地說道“想從軍,好。三哥兒,交給你了。”
聽說小十一在教練軍,還跟到魏州,鄭老三也已屁顛顛地過來。聽到二哥吩咐,鄭老三忙一叉手上來就準備拉著侄子小十一離開躲災。
豈料小十一不識好歹,甩甩手堅定地說“不去。俺就在教練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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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屠子英明一世,自大哥沒了,家裏都是他的一言堂。幾個兄弟誰敢違拗?包括小屠子這幾個兒子,也都是老老實實任他揉圓搓扁,連草原的便宜兒子都一頓打服。哪料想這小十一敢來頂嘴,鄭老板立時就要動手。
鄭老三看看不是事情,厚著臉皮擋在中間,道“二兄休惱,十一郎還小。”
“屁!”
“我不小了。”
卻是父子倆都不領情。
鄭老三這麽一看也懶得管了,愛誰誰去吧。幹脆往邊一閃,跟小屠子、小鄭、虎子哥仨蹲在一邊吃瓜看戲。李家倆個兄弟也不知從哪裏冒出來,賊頭賊腦地打聽,一臉興奮的樣子。
卻見小十一走位靈活,老屠子幾次下手都沒捉住人,更惱得老鄭火冒三丈。瞧見鄭老三幾個在邊上看熱鬧,大罵“給爺爺拿住這廝。”
鄭老三還沒動手,倒是草原兒子最聽話,一個箭步上來要將小十一抱住。
要說這夯貨又高又膀還很靈活,幾個兒子裏誰最像老黑,除了小屠子,這草原兒子就最得老屠子真傳。
眼看就要得逞,正可在爸爸麵前表功,不料小十一也不白給,腳底一勾,肩頭一頂,竟將虎子哥弄得下盤不穩仰麵栽倒,摔起塵土飛揚。小十一回身壓在上麵順勢一砸,好懸沒把虎子哥的隔夜飯都從糞門裏給他擠出來。
也就這麽一耽誤,老屠子已經趕到了。
真是反了天了!
鄭守義黑手死死攥了小十一的手腕一擰,便將兒子雙臂反剪在背後鎖死。膝蓋頂住這小子的後心,直接將兒子麵朝黃土背朝天摁在地上。
未料想這兒子還不死心,真敢跟爸爸動手,抬起後腳跟猛勾,一記蠍子擺尾,端端正正砸在了老黑後心,捶得鄭老板頓時氣血翻湧,好懸沒有受了內傷。
好嘛!小十一什麽時候這麽勇了。看得邊上的小屠子都很意外。
眼見爸爸開始血灌瞳仁,知道再打下去要出大事,小屠子趕緊上來將弟弟腿腳摁了,又讓小鄭把草原兄弟扶到一邊順氣。
鄭虎哥這把真是摔得不輕,好半天沒倒過氣,天旋地轉的猛喘。
吃了兩個腳後跟,老屠子氣血翻湧半天壓不下去,恨恨要來一根皮索,將這不孝子綁了個結實,又狠狠在他腚上踩了一腳,也不怕把兒子踩壞嘍。
扶著後心起身,鄭老三忙識時務地端來一張大馬紮,讓親二哥喘著大氣坐下,從旁轉圜。“二兄,順順氣,順順氣。”又向小十一罵道,“還不給你阿爺賠罪。膽子不小,敢跟你阿爺動手。”邊說邊背著鄭老二猛給侄子使眼色。
好嘛,老鄭家多少年沒這麽熱鬧了。
真是一代更比一代強啊。
小十一……
豈料這小子還是真倔,愣不低頭,也不知道哪根弦搭錯了,忽然開口高唱起來“君不見,漢終軍,弱冠係虜請長纓。
君不見,班定遠,絕域輕騎催戰雲……
這裏是李老三臨時給找的一個院子,讓他老鄭處理家事。小十一扯起嗓子一喊,老鄭還沒弄明白怎麽回事呢,就聽院子外麵也有人開始跟著嚷嚷。
“齊從軍,淨胡塵,誓掃妖氛不顧身。
忍情輕斷思家念,慷慨捧出報國心。
盎然含笑赴沙場,力挽長矢射天狼!
一夜搗碎胡虜穴,大唐山河盡歡顏。”
哎呀我去。
什麽情況?
掃妖氛?淨胡塵?
一個個都要造反了吧。
鄭守義萬萬沒想到,老子管教兒子,居然有敢跟他鄭大帥叫板的小混蛋。
讓鄭老三幾個看好這忤逆子,鄭大帥按著刀拉門出去,就看一群傻小子圍在院外,一個個梗著脖子,跟裏頭的小十一唱和。
想幹什麽?
想給爺爺掃了麽?
反了天啦。
老屠子怒目圓睜,大喝一聲“都給老子滾!”
要說咱鄭大帥那氣勢是相當到位。
二十幾年血裏火裏滾出來的老混蛋,七尺的身高配上如山般偉岸的身形,架著今天的金甲都還沒下身,把雙虎目瞪起,還真不是一幫小年輕能夠挑戰的。
眾青年被老黑一吼,果然也都有點發怵。
唱是不唱了,隻剩下裏頭小十一自己在那幹嚎。
可是人也沒走,略有些踟躕地站在鄭大帥麵前,雖然腳步有點淩亂,但還都在堅持。看得鄭大帥都有些好笑,他媽地,這些小崽子。
卻有個稍稍年長些的出列,向鄭爺一拱手,道“鄭帥,鄭毅怎樣了?”
對李老三的這幫子青年兵,鄭守義本來看著很順眼,操練勤謹,打起來也像模像樣的。哪怕剛才這幫家夥唱歌搞事,鄭守義也不覺著哪裏礙眼。都是袍澤,有弟兄遭難,不敢來出頭那才是窩囊廢。
那還叫什麽袍澤情深?
至於說被爺爺氣勢壓迫也不丟人。
老子殺了多少人,這小崽子才哪跟哪啊。
但是這站出來的一個小子敢來挑戰,老屠子可就不能慣他毛病了。把鼻孔看著這廝,鄭守義冷哼一聲,斥道“你是哪顆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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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青年道“我乃高懷誌,教練軍一營三隊隊正,鄭毅是我隊夥長。”
這小子口氣倒是不慫,聽他姓高,老屠子多問了一句“媯州高家?”
小夥子明顯遲疑了片刻,方道“家父高行珪。”
高行珪,鄭守義有印象呀。
高家兄弟倆還想在媯州做土皇帝,曾經對大李子愛搭不理的。後來大李子打河東順手就拿下了高家,將他家的勢力連根拔起,舉族遷回了幽州。二千高家軍被分散打亂,徹底消化於無形。
高行珪、高行周兄弟倆,之前似乎是在豹騎軍裏混。
後來秦光弼重整射日軍,好像把這兄弟倆給弄走去了河東?
這麽兩個龍套,鄭守義就沒多關心。
但是這個高懷誌嘛,本來鄭大帥才懶得理他是哪隻癩蛤蟆,可是呢,這小子居然敢勾引小十一進講武堂,那就犯了老屠子的大忌諱。
“是你小子勾搭十一郎地吧。”狗日地膽子不小,還敢跟老子叫板!
鄭守義毫不猶豫邁上一步,也不等他回答,簸箕大的巴掌“啪”地一下,就抽得小高原地轉圈,接著又一個窩心腳直接給這小子踹倒,抱著肚子滾在地上半天喘不勻氣兒。
一幫小青年哪裏曉得咱鄭大帥當年的威名,都被這突如其來的暴力整不會了。一個個左顧右盼,迅速消化眼前的經曆。
不是……
不是英雄麽?
鄭大帥怎麽打人。
也不管還在打滾的小高,鄭守義黑著臉嗬道“都給老子滾。”
懶得搭理這些小崽子,瞥見武植武大郎正領著一些弟兄在側,鄭守義道“大郎,看好了,再有哪個吵鬧,都給爺爺亂棍打走。反了天了!”言罷摔門進去,將這幫小子晾在這裏。
受劉守光身故的刺激,當初鄭守義曾動念換個親兵頭子,結果左右觀察下來,反複權衡,還是覺著武大郎好用,沒有更合適的人選,於是就繼續這廝了。
武大郎並不知道老屠子動過這個念頭,他今天是看周邊圍了許多人,未雨綢繆就調了手下一幫弟兄過來,此時正好頂用。
老黑走了,武大郎將身一閃頂在門口,不讓任何人有機會亂闖。
裏頭小十一也不知道是唱不動了還是又挨了老黑的毒手,也沒個聲響。
小青年看看虎視眈眈的毅勇軍悍卒,相互大眼瞪小眼,一時沒個主意。
看有小子膽大包天還要搞串聯,武大郎看不下去了。
“你等鬧個甚?”武大郎學著老黑的做派扶一扶肚皮,道,“鄭帥是鄭毅阿耶,還能怎麽?打死他麽?滾滾滾,哪涼快哪呆著去,圍在這裏起哄怎麽,還是想讓小十一多挨兩鞭子。還是要跟爺爺做下一場?”
感覺缺了點氣勢,又補一句“反了天了。”
一群小夥子忽然想想也對,交頭接耳著。
便見地上的高懷誌總喘勻了氣,捂著胸口爬起來,向眾人道“想必十一郎也沒啥事,你等回去吧,我自在此候著。”一幫小年輕仿佛如夢方醒的樣子,又說些不痛不癢的言語,總算散了大半。
卻說鄭大帥回到屋裏,看兒子還趴在地上。
可能是唱累了,或者唱的嗓子發幹,總之是安安靜靜沒再鬧。
重新落座,給老三遞個眼神,鄭老二道“拉起來,站好了。”
小十一手腳都捆著被人拉起,隻能挺挺地站端,依舊梗著脖子。
鄭守義道“你想從軍,來振武軍,我還能攔你麽。去個屁講武堂,也沒個人照應,你傻麽你是。還敢跟爺爺動手,反了你了。”說著氣就不打一處來,鞭稍抖動,這次繞了半圈準確地落在屁股上,抽得兒子一抖。
一鞭子抽下,鄭守義又有點心疼,畢竟是親兒子呢。
鄭老三知道二哥什麽脾性,看這樣子,隻要小十一認個錯也就過去了,背對著鄭二猛向這傻侄兒使眼色,卻聽小十一也不喊疼,梗著脖子道一句“講武堂與你這振武軍絕不相同,我才不來。”
兒子如此倔強,老黑都給氣樂了,馬鞭子舞了又舞,好歹是壓住了火氣沒有抽出,氣哼哼道“有甚不同?不都是按著操典練兵打仗。來,你說,說不出個所以然,看老子今天不打斷你個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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