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II:誓約長箋(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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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師?”
    熟悉的、仿佛來自科特拉維老師生氣時的特有稱呼,讓阿達加迦驟然清醒了不少。
    “是……帝坎貝爾城主大人啊。”
    他終於對上了瞳孔的焦距,看清了眼前的身影,問道:
    “帝坎貝爾城主大人有什麽吩咐?”
    帝坎貝爾打量過身上還粘著已經幹硬血塊的阿達加迦,發現他依舊有些恍惚,甚至方才還誤以為自己是科特拉維——他們兩的聲音明明一點也不相似,這讓年輕的城主莫名不悅起來。
    “輕浮的醫生沒那麽容易就死。”帝坎貝爾直率地說。
    “呃……是、是嗎?”阿達加迦聽到這句話終於放下心來,有些語無倫次地說,“好,太好……太好了。”
    其實在帝坎貝爾來看,這位低等戰士已經足夠冷靜,至少沒有驚叫也沒有哭訴,這已經算是值得嘉許的事了,否則他也不會特意過來安慰他這幾句。
    雖然他冰冷的語氣以及態度並不像是在安慰。
    “所以,你先去整理一下自己。”帝坎貝爾示意對方低頭看自己那身狼狽,“不然站在這裏也是給你的指導者丟臉。”
    “我……整理?”阿達加迦似乎再度沉浸於思緒,恍惚地沒能繼續進行對話。
    “魔力因子的實驗樣本已經送往實驗室。”
    帝坎貝爾則根本不管對方是否在聽,繼續簡單明了地向他說明事態進展。
    “我沒有切實的證據證明誰是行凶者,但是他的目標應該不止是聖階,還有高階和中階,甚至是你這樣的低階……但,”帝坎貝爾短暫地停頓後,十分堅定地保證,“無論他的目標是什麽,我一定會盡快抓住他,並且徹底解決這件事。”
    他用湛藍色的眼眸、無比認真地注視著阿達加迦保證道:
    “你救過卡露,我因此能信任你。卡露也信任你,否則不會那麽喜歡與你聊天。科特拉維能答應她的請求,讓她很開心,否則也不會選擇放棄聖書戰也要去救醫生的命……”
    阿達加迦木訥地開闔了一下嘴,卻無法從腦袋裏搜尋到適合的詞匯來接話。
    “我希望,你能暫時幫我盯著她。”帝坎貝爾卻自顧自的繼續說道,“我不希望,在我去處理這件事的時候,她出現任何意外。更不希望看見她死於魔減症之外的……任何病症或意外。”
    阿達加迦這次是徹底地呆住了。
    他啞然了數秒,才反應過來。
    “……原來,城主大人早就知道魔減症的事情了嗎?”
    “也就剛才……確切的說是幾個小時以前,科特拉維遇襲之後的事。”帝坎貝爾說,“我看見她給科特拉維治療的速度比去年要慢上很多……”
    諾迪家族這一代中,他和妹妹無疑擁有最出色的純血天賦。他是天生的火與劍,後天的風與火附帶劍。妹妹是則天生的水與火,她如果選雙係兼修,多少也會涉及到一部分火係的攻擊魔法,而一切的攻擊魔法都是要被歸屬到暗係魔法。
    隻有純粹的光係水域法師,才能進行這樣的治療。
    於是,徹底放棄火係,隻主修了水係,這意味著她能在最關鍵時候可以救治任何重傷的同胞,卻也等同於放棄了靈族引以為榮的卓絕單兵戰鬥能力。
    可她明明那麽有天賦,也很喜歡戰鬥。
    這些,一度都讓帝坎貝爾為她憤憤不平過。
    盡管在阿達加迦眼中卡露雅爾的治療已經快得讓尋常特席水域法師望塵莫及,可那是他所認識的卡露雅爾,而並非與帝坎貝爾一起長大的、遠比他自己更有天賦卻不願意去爭奪城主這種虛名,甚至選擇了純粹的治療光係魔法的卡露雅爾。
    “……再聯係之前她特意要來西烏斯城找科特拉維,卻在口頭上跟我宣稱隻是想提前培育出自己的單性血緣胚胎,就基本能聯想到魔減症了。”
    帝坎貝爾在阿達加迦驚呆目光中歎了口氣。
    “看來是我表現的太過軟弱,才會讓她產生出不必要的擔心,以後不會了。”
    阿達加迦無語地看著連卡露雅爾小心隱瞞的理由都能自行揣度出來的帝坎貝爾,忽然有些明白她所擔憂的事情了。
    有些時候,太過聰明反而不是件好事,而是一種需要治療的病症,否則總有一天會被隻有自己能提前洞悉出來的那些“東西”給活活壓垮。
    “城主大人,我……”
    帝坎貝爾不止沒能聽到阿達加迦的腹誹,還打斷了他打算說的話,繼續簡明扼要地指著他說:
    “還有你。”
    “我什麽?”阿達加迦困惑。
    “你也沒有你所表現出來的這麽沒用。”
    帝坎貝爾邊說邊突兀地伸手,一把揪住阿達加迦的衣領,強行拽低了他的視線,直到與自己平齊。
    阿達加迦被年輕城主那雙湛藍色的眼睛給懾住。
    它們仿若秋季晴朗天空一樣,根本沒有一絲陰霾,美麗得不可思議。
    阿達加迦隻能盯著那雙眼睛,一動也不動地聽著帝坎貝爾說。
    “你多少振作一點,去做點你能做到的事。”
    帝坎貝爾說完立即意識到自己不自覺的揪領子的舉動著實太過失禮了——都怪這個低等戰士長的太高了!
    要不是看著他就莫名有種壓迫感,他也不至於想伸手把對方拽低一些!
    海克魯城主說話的同時在心底為自己的失禮舉動開拓完,就急忙鬆開了揪住對方衣領的手,盡可能隱瞞掉自己臉上的尷尬,頭也不回的丟下一句話。
    “至少也收拾一下你那身狼狽又失禮的儀容,這你總能做到吧?”
    阿達加迦:“……”
    低等戰士目送著帝坎貝爾就朝會議廳方向快步走去,一直到雪白走廊的盡頭,看著他消失在拐角。
    少年的身形除了高挑,隻有瘦長,肩膀帶著固有的單薄,甚至還沒有阿達加迦高,更沒有強壯到值得依靠。
    而這樣尚且纖弱的肩膀卻在支撐著整個族群,是六位城主之一。
    責任加身讓年輕城主的背影不止可靠,還顯得沉重……甚至近似於沉痛。
    阿達加迦忽然對過分年輕的海克魯城主產生出一點兒介於憐惜與好奇之間的古怪情緒,腦袋裏則覺得帝坎貝爾像一隻張牙舞爪的小黑貓——明明連爪子都是柔軟的,卻豎著毛與尾巴,盡力彰顯自己的堅不可摧。
    可他真的堅不可摧嗎?
    是的。某種意義上來說的確如此。
    至少,他在必要的時候表現的比誰都冷靜,也比誰都堅強。
    可是阿達加迦卻很想伸手撓一撓那隻小貓的下顎,看他是否會眯起那雙湛藍色的眼睛,發出滿足的咕嚕聲。
    阿達加迦花了數分鍾才把這段關於帝坎貝爾與小黑貓的胡思亂想從腦海裏趕走,無奈地抬起手來撓了撓自己的腦袋。
    他撫了撫自己剛剛被某怪力靈給扯痛的脖子,然後再度嗅從自己的指尖嗅到了殘留的、極其清淡的水百合的香味。
    稱不上是好聞或者說是喜歡,隻是一種無法否定的、屬於年輕城主的味道罷了。
    雖然阿達加迦不願意承認,可是帝坎貝爾說的並沒有錯。
    “我能做到的事情啊……”
    他以極低的聲音喃喃著並認真地思考著。
    “若是依照小城主對科特拉維老師近聖階級的實力來推測,能給他造成那種程度的重傷魔法,肯定是擁有相當龐大魔力的戰法雙修,不是純血中的純血,肯定做不到……考慮到免吟唱的攻擊力折損比例以及非單修係的不同魔力轉換折損,一定都達不到這種程度的傷害,那就隻剩下主一係的吟唱類魔法。”
    他自言自語到途中,略頓了片刻。
    “如此龐大程度的吟唱,我應該能察覺到的……”
    思考到這裏,他露出幾許困惑。
    “當時,我離科特拉維老師所在的位置並不算遠,可是我完全沒有察覺到有吟唱魔法的餘韻……等等!”
    對魔法的感知幾乎是他與生俱來的天賦,這是以往從來沒有發生過的事。
    “難道說是我又變弱了,才會什麽都沒察覺到?”
    說完他又自行否定道:
    “不對,我依舊是低階,沒有變成無魔力因子的廢物,不可能沒能察覺到如此龐大的吟唱攻擊魔法的餘韻,除非……”
    他自言自語到這裏,以手背擦了一把自己幹澀的嘴唇。
    鐵鏽似的味道立即在他味蕾上擴散開來,把帝坎貝爾留下的水百合味道清除得一幹二淨。
    阿達加迦這才不禁低下頭去看自己的手,發現帝坎貝爾說的狼狽並非誇大其詞。
    他的雙手上的血已經變硬的紅黑色硬塊——都是科特拉維的血。
    過去的回憶因為腥味與血塊陡然洶湧起來,直接衝破了他腦海中經年累月才勉強建造起的堤壩,試圖將他淹沒。
    “老,師。”
    他的思考驟然中斷,就連指尖都不自覺顫抖了起來。
    “請,您,別死。”
    他再度失神地懇請道。
    “我已經不想再失去一位指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