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V:兩種騎士(5)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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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德隆納毋庸置疑曾經偉大過,如果他沒有被帝坎貝爾拆穿,沒有被阿達加迦阻止,很有可能依靠其他亞靈的魔力因子治愈自己,並繼續“偉大”下去。可他卻將一切榮譽與尊嚴都寄望於魔力和聖書,為了避免死亡,他舍棄了很多東西。包括對愛情的執著,身為誓約騎士的尊嚴,甚至選擇違背靈族公約——恰如阿達加迦對德隆納親口說的那樣,他已經不知不覺的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冀望的不過是幾片無聊的泛黃紙張。
    由阿達加迦的立場看來,德隆納的種種不過是超速生長的魔減症所引發的極端個例。而以帝坎貝爾等城主的立場來看,德隆納的影響卻太過廣泛了。
    除開廣義的族群向心力外,城主們還必須考慮法師與戰士數量的——
    “平衡。”帝坎貝爾說。
    如他和莉莉婭這樣的“戰法雙修”在全族還占不到千分之一。在戰士和法師本就互相鄙夷、經常衝突的前提下,各城主在各個方麵都非常注重維持這種不會真正傷及內部凝聚力的“友善衝突”。而要維持現狀,就必須時刻注意保持一種比例“平衡”,最直接的體現形式就是:各階的戰士與法師席位的數量比例。
    現今全族聖階與高階席位裏法師的比例本就比戰士高出數倍,幾乎要六位法師才會出現一位同階戰士,戰士與法師的總數卻基本持平。
    再具體一些來說:每個任務小隊的行動單位,往往隻需要一名法師、鮮少需要超過兩位法師,卻一直都需要三名以上的戰士。即是說:很多停留在中階和低階的戰士,如同人族的金字塔形社會結構,既無望又固執的徘徊在底層,以龐大的數量構建起靈族作為傭兵族的基石——金字塔的基底。
    “每一位中、低的階戰士都是不可替代的存在。”帝坎貝爾特意強調。
    “我明白的。”阿達加迦阻止小城主繼續解釋下去。
    他一直不喜歡有關於戰法平衡的話題。若非麵前是兩位戰法雙修的城主,他恐怕會當場質疑他們談論這個話題是否有違靈族公約了。
    “盡管德隆納的雙手已經沾滿同胞的血、墮落成全族唾棄的恥辱,卻無法否認德隆納這樣的誓約騎士身上肩負著多少‘不能拋下的昔日榮光’。以及,如同疾病般蔓延的不滿和……情懷。”莉莉婭滿臉難色道,“德隆納作為聖階裏為數不多的戰士之一,身上背負著許多戰士的冀望,在戰士群中擁有眾多的崇拜者。”
    不止是騎士頭銜,他還有著符合戰士審美的強壯外表、力量係的實力以及用芙樹魔法作戰魔的戰鬥方式。
    “缺少了他,等同於讓高、聖兩階的‘戰法比例’天枰更加傾斜向法師。”
    別小看這點“傾斜”,一不小心就會加劇戰法雙方的衝突。
    到時候,就不是加開一屆聖書戰能解決的問題。
    因為即便是聖書戰元老會,也無法操控獲勝者是法師還是戰士。
    “德隆納很執著。有一種讓我欽羨與尊重的執著。”莉莉婭說,“他傾注一生執著於持有‘鋼之心’、聖書戰以及庫克城的城務,唯一教導出來的學生雖然青出於藍的延續了芙樹魔法,並使之變成一種拔群的群戰魔……”
    可是,她卻在彼此相伴的數十載裏都未能對他萌生出更進一步的情感,他一生都未能更進一步成為雙聖階,自身甚至遭遇了魔減症。他被孤獨糾纏,他對未來迷茫,他對死亡恐懼……他的外表越是風光無限,庫克城及全族的戰士們越是以他為榮,他在得知這種超速生長的魔減症後,內心也就越發痛苦。
    無論是什麽生物,隻要他們的思維是正常的,即便擁有數百年的壽命,也從來沒有誰會憎惡、厭煩它的漫長,反而會期望它能更長一些。而當死亡即將來臨,無論是誰都不會再執著於愛情、金錢以及尊嚴,而是會拚命尋找方法去避開死亡。
    “這可能就是他變得如此不擇手段的原因。”莉莉婭盡力為自己的誓約騎士辯駁。
    “請等一等!非常不好意思,我能不能打斷一下?”阿達加迦明白莉莉婭在闡述“決策者的難處”,可是這種長篇大論隻能讓他腦袋裏出現不明的“嗡嗡”鳴響。
    他問:“所以,莉莉婭城主大人到底需要我做些什麽?”
    帝坎貝爾已經隱約揣度出了莉莉婭的意思,“雖然很值得同情,卻不能成為他傷害同胞的免罪符。他已經嚴重違反了公約,必須給予懲罰。”
    盡管莉莉婭方才的長篇大論有些偏幫德隆納的歧義,她卻毫不猶豫地搖頭,“我並不是要為德隆納辯白……不,抱歉,我方才所說的話的確有為他辯白的意思。”
    能不能快點說正題?!
    已經在心底擬定了無數個悄悄溜走計劃阿達加迦很想捂住雙耳,奈何小城主怪力的爪子還扣在他可憐的胳膊上。
    帝坎貝爾似乎聽見了不堪忍受長篇大論的低等戰士的心聲,代為說道:“莉莉婭城主其實並不想低調處理這件事,但是考慮到戰法平衡的問題,這件事卻必須低調。”
    “隻要阿達加迦能同意。”莉莉婭說。
    畢竟阿達加迦和科特拉維都算是受害者。
    “我同意。我完全同意。”阿達加迦迫不及待的說。隻要能讓他不繼續忍受長篇大論,不管什麽他都願意同意。
    “那麽,”莉莉婭有些忐忑地轉向帝坎貝爾,“您呢?海克魯城主,您同意嗎?”
    靈族六百年曆史裏從來沒有出現過殘害同胞的事件,幾位城主也完全不知道應該如何處置德隆納。對於沒有先例的事情,按照慣例是必須召開六城會議來討論。而因為莉莉婭的建議,眾位城主得知德隆納即將死於魔減症的消息。這個一度讓莉莉婭黯然的消息卻解決了眾城主的煩惱,六位城主也因此不用再需要去會議廳浪費時間。或者說,隻有作為德隆納學生的她,才能察覺到自己老師身上的內情,並藉此妥善地處理了這件事。對他的處置也就沒有必要再進行討論了,隻需要將他關到死亡降臨的那一刻。
    可還是有必要走一些程序,譬如:征得諸位城主和諸位受害者的同意。
    “其餘四位城主已經同意了。”帝坎貝爾說的並非問句。
    莉莉婭點頭:“就等帝坎貝爾城主的決定了。”
    “我也同意。”帝坎貝爾毫不猶豫。
    盡管那是一位墮落的誓約騎士,至少他曾經登上過靈族榮譽的頂峰上,為他留下最後一點應得的尊嚴,也是理所當然的事。反正他早晚會迎來死亡,是什麽死法帝坎貝爾根本在意。隻要不違背他的原則,施舍一點仁慈也無傷大雅。
    “謝謝。”莉莉婭認真的道了謝。
    城主們之間的廢話的確太多了——依舊沒找到開溜機會的阿達加迦心下十分羨慕卡露雅爾,無奈地衝莉莉婭晃了晃自己那條被小城主扣押的胳膊,表示很想發言。
    帝坎貝爾冷眼掃向身旁,剛想讓低等戰士保持安靜,莉莉婭城主已經耐心的出聲詢問:“請講?”
    “我能離開了嗎?”阿達加迦問。
    求兩位城主大發善心放他走吧!他隻是個低等戰士,不想考慮這些。他經曆過躍階戰的肚子非常饑餓,他隻想去暗係居住區喝酒吃肉。
    “我之所以留下您,除了因為您是受害者之一,還因為您是科特拉維醫生的學生——我從塞爾城主那裏打聽來的。”
    帝坎貝爾:“……這與醫生有關?”
    莉莉婭的話讓阿達加迦陡然失去了大部分食欲。
    可千萬別是科特拉維老師又留下了什麽因愛生恨的感情糾紛,而那位正主還沒醒來,所以莉莉婭打算來找他這個做學生的算賬?
    阿達加迦心下忐忑又防備道:“老師他現在還沒有醒,暫時……”
    “我知道,我也並非是來找你的麻煩的。”他的話被莉莉婭善意的笑容打斷,“這些都是德隆納犯下的罪行,無論如何我都不會為他辯駁。”
    阿達加迦愈發疑惑:“那您是來……?”
    莉莉婭:“說出提議前,我想再向您確認一次——德隆納是否不止傷害了科特拉維,還將您也打成了重傷?”
    阿達加迦:“……”
    雖然部分事實的確如此,但是好像有什麽地方不對。
    阿達加迦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回答莉莉婭。
    他正猶豫著,帝坎貝爾已經從旁凶狠的瞪了過來,逼得他隻能硬著頭皮點頭承認。
    “是的。”
    得到阿達加迦肯定的回答後,莉莉婭當即站起身對他行了屈膝禮。
    “我鄭重的替自己的誓約騎士所犯下的一切錯誤,向您致以最真誠的歉意。如果有可能,我會親自向科特拉維醫生致歉。如果條件不允許,那就請您代我向科特拉維醫生致歉。”
    “您、您不用這樣!”阿達加迦真情實意驚慌起來,他連忙站起來讓到旁側,“那些都是德隆納做的事情,與莉莉婭城主大人無關。您雖然是城主,但是也管束不到所有的亞靈,不用替他道歉……不!不對!我應該先感謝您,然後再拒絕吧?好像也不對,呃……”
    帝坎貝爾、莉莉婭:“……”
    莉莉婭:“噗!”
    帝坎貝爾盡可能忍住笑:“阿達加迦……”
    完全不知禮儀兩個字該怎麽寫的低等戰士手忙腳亂的模樣,讓兩位城主一起笑出聲來。
    “我隻是道個歉,您不用如此慌張。”莉莉婭邊笑邊用古怪的眼神掃了一眼帝坎貝爾——她完全沒想到這位能用眼神行凶的小城主還有笑出聲的時候。
    “他一貫都是表示歉意的那一方,可能還從來沒有接受過誰的歉意。”帝坎貝爾笑完表示。
    阿達加迦:“……”
    雖然他不想承認,可是真的被這個討厭的小城主給猜中了!可惡。
    莉莉婭接下來說出的話卻讓阿達加迦拋開了驚慌,轉換為雀躍。
    “如果我說‘我願意支付任何與之有關的損失賠償’,那就顯得太過空泛了,不像誠心實意的歉意,而且……您看起來也不缺錢。”莉莉婭示意了阿達加迦那身衣服。
    阿達加迦:“……”
    不!他非常缺錢!還有負債!衣服都不是他自己花錢買的!
    心底滿是怨氣的低等戰士拚死忍耐才沒去狠瞪斷自己財路的可惡小城主,乖巧的等待庫克城主沒有說完的後半段話。
    莉莉婭堅決地給出了非常“實際”的道歉:“如果您和您的老師以後需要我的幫助,請盡管來找我。隻要不違背公約,我都會無條件為您和您的老師達成。不過機會隻有兩次,您和您的老師各一次。”
    阿達加迦:“?!”
    這絕對是個意外之喜!
    “莉莉婭城主是想給他們倆各自留下一個永遠有效的‘許諾’?”帝坎貝爾問,並且特意區分開了低等戰士“和”醫生,用了“各自”這個詞。除此之外,他甚至有些讚賞地問莉莉婭,“您是不是給每一位受害者都留下了一個‘城主許諾’作為補償?”
    “是的。這是我應該承擔的責任——那畢竟是我自己選的誓約騎士。”即便德隆納當初不用許諾來特意要求,她也早已經決定好了自己的誓約騎士就是自己的老師。隻是除她自己之外,誰也不知道這個決定而已。
    “怎麽樣?”莉莉婭真誠地看著阿達加迦,說:“我以庫克城主的身份和名義起誓,隻要我還活著,這個許諾就永遠有效。”
    說完她再度看向帝坎貝爾,同樣屈膝行禮,問:“海克魯城主是否願意為我的許諾做個見證?”
    “沒問題。”這個要求既沒有違背帝坎貝爾的原則,也沒有不符合情理。
    他當即鬆開扣著阿達加迦胳膊的手,站起身回禮,並嚴肅道:
    “我以海克魯城主的名義做見證。”
    “謝謝。”莉莉婭城主道,“那麽,阿達加迦先生願意接受這個‘許諾’嗎?”
    阿達加迦:“……”
    這可是一位城主的“許諾”,而他根本就不是庫克城的靈——雖然科特拉維老師還沒醒,卻能讓莉莉婭城主欠下兩個許諾——要知道城主的許諾可是連婚姻都能交換,這無疑是一件非常劃算的事——外帶還有可惡的小城主做見證,說明這根本就不是莉莉婭城主隨口一提的事,而是非常正式的致歉,並且遠比他把德隆納精靈重劍撿走賣到暗係亞靈手裏更加劃算。
    “謝謝莉莉婭城主大人!也非常感謝帝坎貝爾城主大人!”阿達加迦當即站起來,道謝並且毫不客氣的接受了提議。
    說完主要事宜,莉莉婭略微停頓了片刻,麵上則有些為難地看向阿達加迦,“那個……”
    低等戰士要是蠢連這麽明顯的眼神都意會不了,那恐怕真的沒有資格做戰士,隻能去照顧一輩子花圃了。
    他當即飛快表示:“兩位城主大人慢聊!我肚子餓了,就先去用餐了。”
    “等等我……”
    ——砰!
    不知不覺忘記“扣押”某低等戰士的帝坎貝爾急忙伸手抓靈,可惜他的尊手跟他的話一樣,隻能對著一堆空氣和闔上的門扉——阿達加迦直接給自己使用了一記風魔法提速,並且體貼的為兩位有大事要談的城主帶上了門,簡直如同開了一個傳送陣。
    帝坎貝爾:“……”
    小城主瞪著闔上的門扉,眼神古怪的如同染起了兩簇藍色的火焰。
    他怎麽覺得某個低等戰士又能跑去送死?不、不對!說到底,他幹嘛老是莫名擔憂那個低等戰士?因為同樣是風墨伐的使用者、那雙讓自己陷入古怪行為循環的腿嗎?不可能!肯定還有其他理由!
    可是,低等戰士除了風魔法、腿和從不自視甚高的品質之外,還有其他優點嗎?
    美貌的小城主在心底從外表到實力把低等戰士順序貶低了一頓,這才忍住了追出去把阿達加迦抓回來的衝動,而後將冰冷的視線轉向莉莉婭。
    莫名被遷怒的視線狠狠瞪了一番的庫克城主不禁瑟縮了一下脖子。
    “帝坎貝爾城主?”她實在捉摸不透這位小城主陰晴不定的脾氣。
    “我既沒有耐心,也沒有多餘的同情心。請莉莉婭城主把您親自過來找我的理由盡可能的長話短說。”帝坎貝爾從牙縫中擠道。
    “好、好的。”莉莉婭已經見識過對方的本事。要是惹怒了他,說不定會被怎麽冷嘲熱諷呢!想想可憐的威爾因,她自然就不敢耽誤對方的時間了。
    “的確有一件事必須要您出麵。”
    莉莉婭收斂起了慣有的張揚表情,垂下了高傲的頭顱。
    “抓到德隆納後,他一句話也沒有說。我們目前既不知道他是用什麽方法奪走魔力因子,也不知道他是否還有其他的同夥。隻要這個方法或者他的同夥還存在,相應的也就無法得知如何恢複,也有可能被其他居心不良的家夥利用,危機就沒辦法徹底解決。”
    “但是?”
    “但他表示想見您,並且願意回答您的任何提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