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晴雯病補孔雀裘

字數:6858   加入書籤

A+A-


    到了第二天,天還沒有亮,晴雯就喚醒了麝月說:“你也該醒了,隻是睡不夠!你出去叫人給他準備茶水,我叫醒他就可以了。”麝月急忙披上衣服起來說:“咱們叫他起來穿好衣服,抬過這個火箱去,再叫他們進來。老媽媽們已經說過,不讓他在這間屋子裏,怕傳染了病氣;現在他們看到我們擠在一起,又該嘮叨了。”晴雯說:“我也是這麽想的。”
    兩個人剛要叫醒寶玉時,他已經醒了,急忙起身穿上衣服。麝月先叫進小丫頭來整理妥當了,才命令秋紋等人進來一起服侍。寶玉梳洗完畢後,麝月說:“天又陰沉沉的,恐怕要下雪了,穿一套氈子的衣服吧。”寶玉點頭,立刻換了衣服。小丫頭就用小茶盤端著一碗建蓮紅棗湯過來,寶玉喝了兩口。麝月又端過一小碟法製紫薑來,寶玉含了一塊。又囑咐了晴雯一番話後,便匆忙前往賈母那裏。
    賈母還沒有起床,知道寶玉要出門,便打開了屋門,讓寶玉進去。寶玉看到賈母身後,寶琴麵向裏睡著還沒有醒來。賈母看到寶玉身上穿著荔枝色哆囉呢的箭袖,大紅猩猩氈盤金彩繡石青妝緞沿邊的排穗褂。賈母問道:“下雪了嗎?”寶玉回答:“天陰著呢,還沒下呢。”
    賈母便命鴛鴦過來,把昨天那件孔雀毛的氅衣給他吧。”鴛鴦答應著走開了,果然取來了一件。寶玉看時,金翠輝煌,碧彩閃灼,又不像是寶琴所穿的鳧靨裘。隻聽賈母笑著說:“這叫做‘雀金泥’,這是俄羅斯國用孔雀毛拈線織成的。前天那件野鴨子的給了你的小妹妹,這件給你吧。”寶玉磕了一個頭,便披在身上。賈母笑著說:“你先給你娘看看再去吧。”
    寶玉隻好來到王夫人的屋裏,給她看了自己的新衣服。然後他又回到園子裏,給晴雯和麝月也看了看。最後,他回到賈母那裏,回複道:“太太看了,隻說可惜了這件衣服,叫我好好穿,別糟蹋了。”
    賈母說:“就剩下這一件了,你要是糟蹋了,就沒有了。現在特地為你做這件,也是沒有的事情。”說著,她又囑咐道:“不許多吃酒,早點回來。”
    寶玉聽到後,立即答應了下來。他走出房門,隻見鴛鴦正站在地麵上揉著眼睛。自從那天鴛鴦發誓要斷絕婚姻關係之後,她就一直不再和寶玉說話,這讓寶玉日夜都感到不安。此時,他看到鴛鴦又要回避自己,便走上前去笑著說:“好姐姐,你來看看,我穿著這個衣服好看嗎?”然而,鴛鴦卻一摔手,轉身走進了賈母的屋子裏。
    寶玉隻好來到王夫人的屋裏,給她看了自己的新衣服。然後他又回到園子裏,給晴雯和麝月也看了看。最後,他回到賈母那裏,回複道:“太太看了,隻說可惜了這件衣服,叫我好好穿,別糟蹋了。”
    賈母說:“就剩下這一件了,你要是糟蹋了,就沒有了。現在特地為你做這件,也是沒有的事情。”說著,她又囑咐道:“不許多吃酒,早點回來。”
    寶玉對老嬤嬤的吩咐隻是簡單地回應了幾個“是”,然後跟隨她一同走到了廳上。在那裏,他看到了他的奶兄李貴、王榮,以及張若錦、趙亦華、錢升、周瑞這六個人。他們身邊還帶著焙茗、伴鶴、鋤藥、掃紅四個小廝,每個人都背著衣包,手中拿著坐褥。在他們的麵前,一匹雕鞍彩轡的白馬已經等候多時了。
    老嬤嬤又對他們囑咐了一些話,六個人連聲應了幾聲“是”,然後忙碌地開始為寶玉準備騎馬。李貴和王榮負責籠著嚼環,而錢升和周瑞則在前引導。張若錦和趙亦華則緊緊地貼在寶玉身後,以防他摔下馬來。
    寶玉坐在馬上,看著這一切,忍不住笑了起來:“周哥,錢哥,我們不如從這個角門走,這樣就不用到老爺的書房門口再下來。”周瑞側過身,笑著回答:“老爺並不在書房裏,那裏每天都鎖著,爺您完全可以不用下來。”
    寶玉卻笑著說:“雖然鎖著,我還是得下來。”錢升和李貴也都笑了起來:“爺說得對。如果我們因為懶而不下來,萬一遇見賴大爺林二爺,他們雖然不會直接責備爺,但也會勸兩句。所有的不是,都會歸咎在我們身上,說我們沒有教給爺應有的禮節。”說完,周瑞和錢升便領著眾人一直走出了角門。
    在寶玉正在說話的時候,他抬頭看見賴大走了進來。寶玉立刻停下了話頭,準備下馬。賴大見狀,急忙上前來抱住他的腿,阻止他下馬。寶玉便在馬鐙上站了起來,麵帶微笑,和賴大握了握手,簡單地交談了幾句。
    緊接著,寶玉又看到一個小廝帶著二三十個人走進來,他們手裏拿著掃帚和簸箕。這些人一見到寶玉,都順牆垂手立住,不敢有絲毫的怠慢。唯獨領頭的小廝向寶玉行了個禮,恭敬地說:“請爺安。”寶玉並不認識這個小廝的姓名,隻是微笑著點了點頭。這時,寶玉的馬已經走過了他們身邊,那個小廝才帶著其他人離開了。
    出了角門,寶玉看到了李貴等六個小廝和幾個馬夫已經準備好了十幾匹馬在那裏等候。一旦寶玉走出角門,李貴等人立刻上馬,引領著寶玉向前行去。他們一行人猶如一陣煙般迅速地離去,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在這個地方,晴雯已經服用了藥物,但是她的病情並沒有好轉。她非常焦急,甚至開始責罵醫生,說:“你們隻會騙人的錢!一劑好藥也不給我吃。”
    麝月笑著勸她:“你太急躁了,俗話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又不是神仙的仙丹,哪有這麽神奇的藥?你隻要靜養幾天,自然就會康複。你越急越不利於恢複。”
    晴雯又責怪那些小丫頭子們:“你們都跑到哪裏去了,看著我生病也不關心!都敢這樣大膽地離開。等我明天好了,一個個都要懲罰你們!”小丫頭子們被嚇得不敢靠近,隻有定兒小心翼翼地進來問:“姑娘,您有什麽吩咐?”
    晴雯回答:“別人都死了,就剩了你不成?”就在這時,墜兒也悄悄走了進來。晴雯看到她就說:“你看看這個小家夥!不問她還不過來呢!這裏又發月錢了,又分發果子了,你應該跑在前麵才對。你往前走一點!我是老虎嗎,會吃了你?”墜兒隻得往前湊了幾步。
    晴雯突然伸手抓住她的手,從枕頭邊拿起一把剪刀,向她的手上亂戳,一邊罵道:“要這雙爪子有什麽用!拈不動針線,拿不動東西,隻會偷吃!眼皮子又淺,爪子又輕,真是丟人現眼,不如戳爛了算了!”墜兒疼得大喊大叫。麝月趕緊拉開她們,按住晴雯讓她躺下,說:“你剛剛出了汗,又開始胡鬧!等你病好了,想打多少下都行。現在鬧什麽呢?”
    晴雯立刻命令手下的人去叫宋嬤嬤過來,她對宋嬤嬤說:“寶二爺剛剛告訴我一些事情,他讓我轉告你們。墜兒非常懶惰,即使寶二爺當麵指使他做事,他也無動於衷,甚至還會翻嘴頂撞。即使是襲人讓他做事,他也會背地裏咒罵。所以今天我們必須把他趕出去,明天寶二爺會親自向太太解釋的。”
    宋嬤嬤聽了晴雯的話,心裏立刻明白是關於鐲子的事情暴露了。她笑著回應道:“雖然你說的有道理,但是我們還是要等花姑娘回來,讓她知道了再做決定。”
    晴雯有些不耐煩地說:“寶二爺今天千叮嚀萬囑咐的,不要再提什麽‘花姑娘’‘草姑娘’的了。我們自然有我們的道理!你隻需要按照我說的話去做,快叫他的家人來把他帶走。”
    麝月也附和道:“這也罷了。早些帶他走也好,晚些帶他走也罷,早點帶他離開,我們也能早一天清淨。”
    宋嬤嬤聽了這話,隻得無奈地出去找他的母親來,整理他的東西。然後她又見到了晴雯等人,便問道:“姑娘們發生了什麽事?你們教導的侄女兒不好,為什麽要把她趕走?這樣做也至少給我們留點麵子吧。”
    晴雯回答道:“這個問題隻能等寶玉來了問他,與我們無關。”那個媳婦冷笑道:“我哪有膽子去問他呢?他哪件事情不是聽從姑娘們的安排?就算他答應了,姑娘們不答應,也未必能成事!比如說剛才說話的時候,雖然背地裏說,姑娘們就直接叫他的名字,在姑娘們看來是沒問題的,但在我們看來就成了野人了!”
    晴雯聽到這些話,她的臉色變得更加紅潤,顯得非常生氣。她大聲地說:“我已經叫了他的名字了!如果你在老太太和太太麵前告我,說我不懂規矩,那麽請你把我趕出去!”
    麝月平靜地回答:“嫂子,你先把人帶出去,我們再好好談談。這個地方,不是你隨意叫喊和講理的地方。你看誰曾經和我們講過理?不僅僅是你嫂子,就連賴大奶奶林大娘也得對我們客氣三分。從小時候開始,我們就叫這個名字,這是老太太親自吩咐的,你們也知道原因:為了讓我們更容易養活。甚至連挑水、挑糞的花子都可以叫他的名字,更何況我們呢?昨天林大娘也叫了一聲‘爺’,老太太還提醒了她呢。這是第一點。第二點是,我們這些人經常向老太太和太太匯報情況,當然不能直接叫他們的名字回話,難道也要稱呼為‘爺’嗎?每天不都要叫上幾百遍‘寶玉’這個名字嗎?偏偏嫂子又來挑這個毛病!等哪天嫂子有空了,可以去老太太和太太麵前聽聽我們當麵叫他的名字,你就會明白了。嫂子原本也不能在老太太和太太麵前擔任什麽重要職務,總是在外麵遊蕩,難怪不了解我們家裏的規矩。這裏不是嫂子久留之地。再過一會兒,不用我們說話,就有人會來問你的。有什麽證據的話,你可以帶著他去,然後回去告訴林大娘,讓她來找二爺說話。家裏有那麽多人,他也跑來跑去的,我們還認不清誰是誰呢!”說完,她就讓小丫頭拿來擦地的布擦拭地麵。
    當媳婦聽到這番話時,她無言以對,也不敢再久站下去。她感到受到了委屈和冷落,於是賭氣地帶著自己的女兒墜兒離開了。宋嬤嬤見狀,急忙說道:“難怪你這嫂子不懂規矩:你的女兒在這裏待了這麽久,臨走之前也應該給姑娘們磕個頭表示謝意。雖然沒有其他的禮物,但他們也不稀罕那些東西,隻是希望你們能表達一下心意。怎麽能說走就走呢?”墜兒聽了這番話,隻得重新走進屋子,向姑娘們磕了兩個頭,然後又去找秋紋等人。然而,他們並沒有理會她的舉動。媳婦隻能唉聲歎氣,心裏充滿了不滿和遺憾,卻不敢開口說出來,最終帶著滿腔的怨氣離去了。
    晴雯剛剛又遭遇了風的侵襲,感到有些不適,反而覺得身體狀況變得更差了。她在床上翻來覆去,直到掌燈時分,才稍微安靜了一些。就在這時,寶玉回到了房間,一進門就大聲歎氣並用腳頓地。麝月立刻上前詢問原因。
    寶玉告訴她:“今天老太太高高興興地給了我這件褂子,誰知道不小心,後襟上燒了一個大洞!幸好天色已晚,老太太和太太都沒有注意到。”說完,他開始脫下褂子。麝月仔細一看,果然有一個指頭大小的燒痕,她說:“這一定是手爐裏的火濺到衣服上了。這個問題不大,我們可以找人悄悄地把衣服拿出去,找個擅長織補的匠人把它修補好就行了。”說完,她用包袱包起衣服,叫了一個嬤嬤送出去,並叮囑道:“一定要在天亮之前找到人,千萬別讓老太太和太太知道這件事。”
    然而,嬤嬤去了大半天,還是把衣服拿回來了,她告訴麝月:“我不僅問了織補匠,還問了能幹的裁縫、繡匠和其他做女工的人,他們都不認識這是什麽布料,都不敢接這個活兒。”麝月皺著眉頭說:“這可怎麽辦呢?明天不穿也就算了。”
    寶玉則說:“明天是正日子,老太太和太太都說過要讓我穿著這件褂子過去呢!偏偏在頭一天就燒了個洞,真是太掃興了!”
    晴雯在聽了一會兒後,忍不住翻身坐起來說道:“拿來給我看看吧!如果沒有那個福氣穿就算了!現在又這麽著急!”寶玉笑著說:“這話說得有道理。”說著,他便遞給晴雯衣服,並移過燈來仔細地瞧了瞧。
    晴雯說:“這是用孔雀金線縫製的。現在我們也用孔雀金線,就像界線一樣密密地縫製,也許還能混過去。”麝月笑著說:“孔雀線現成的,但這裏除了你還有誰會縫製界線呢?”
    晴雯說:“說不定我拚命努力吧!”寶玉急忙說:“這怎麽行?剛剛好一些,怎麽能做活呢?”晴雯說:“不用你擔心,我自己知道。”一邊說著,她一邊坐起來,挽了挽頭發,披上衣服。然而,她隻覺得頭重腳輕,眼前金星亂舞,實在無法支撐。她想不做了,又怕寶玉著急,隻好咬牙堅持著,讓麝月隻幫忙拈線。晴雯先拿了一根線比劃了一下,笑著說:“雖然不太像,但補上去也不會很明顯。”寶玉說:“這樣就很好了,哪裏還去找俄羅斯國的裁縫呢?”
    晴雯先將裏子拆開,用茶杯口大小的一個竹弓釘在背麵,然後將破口的四邊用金刀刮得鬆散一些。接著,她用針縫了兩條線,分出經緯,就像界線的方法一樣,先畫出底紋,然後按照原本的紋路來回織補。每補兩針,她就停下來看看;每織補不到三五針,她就伏在枕頭上休息一會兒。寶玉在一旁不時地問要不要喝熱水、要不要休息一下,還不時地給她披上一件灰鼠鬥篷或者拿個枕頭給她靠著。
    晴雯急得央求道:“小祖宗,你隻管睡吧。再熬上半夜,明天眼睛就腫了,那可怎麽辦?”寶玉見她著急的樣子,隻得胡亂躺下來,但還是睡不著。過了一會兒,隻聽自鳴鍾已經敲了四下,晴雯剛剛補完衣服,又用小牙刷慢慢地剔出絨毛來。麝月說:“這樣就很好了,如果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
    寶玉急忙要過來瞧瞧,笑著說:“真的一模一樣了。”晴雯咳嗽了幾聲,好不容易補完了衣服,她說了一聲:“雖然補上了,但還是不像原來的樣子。我也不能再做了!”“哎喲”了一聲,她就不由自主地倒下去睡著了。
    話說寶玉看到晴雯將雀裘補完,已經使得力盡神危,他急忙命令小丫頭子來替他搥背。他們彼此捶打了一會兒後休息下來,沒過一頓飯的工夫,天已經大亮了。寶玉決定不出門,隻叫人快去請大夫。不久,王大夫來了,他給寶玉診了脈,疑惑地說:“昨天你的病情已經好轉了一些,今天怎麽反而出現了虛浮微縮的症狀呢?難道是吃多了東西?不然的話,就是勞累過度導致精神疲憊。外感倒是減輕了。這種汗後失調養的情況非同小可。”一邊說著,王大夫一邊出去開了藥方進來。
    寶玉看了一遍藥方,發現疏散驅邪的藥物已經被減去了,反而添了一些茯苓、地黃、當歸等有益於精神養血的藥材。寶玉急忙命人煎藥,同時感歎道:“這該怎麽辦呢?如果有個好歹,都是我的罪孽!”晴雯躺在枕頭上唉聲歎氣地說:“好二爺!你去做你的事情吧。哪裏就得了癆病了呢!”
    寶玉感到無奈,隻能按照指示前往。到了下午,他聲稱身體不適,便提前返回了家中。晴雯雖然病情嚴重,但幸好她平時是個努力工作而不過分操勞的人;此外,她平時飲食清淡,饑飽適中。在賈府中有一種秘方:無論是上層還是下層的人,隻要稍微有些感冒咳嗽的症狀,都會采取淨餓為主的治療方法,其次是服藥調養。因此,在前一天生病時,晴雯已經餓了兩三天,並且謹慎地服藥調養。如今雖然勞累了一些,但她又加倍地調養了幾天,身體狀況逐漸好轉。最近園中的姐妹們都各自在自己的房間裏吃飯,炊事和飲食都非常方便,寶玉自然可以要求喝一些湯或者羹來調理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