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王熙鳳效戲彩斑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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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個地方,寶玉剛剛抵達,就看到兩個媳婦迎麵走來。他好奇地問:“你們是誰?”秋紋回答說:“寶玉在這裏呢,大呼小叫的,小心別嚇到別人!”那兩位媳婦立刻笑著道歉:“我們不知道是您,剛才的舉動可能給您帶來了麻煩。姑娘們這幾天一定很辛苦了!”說著,她們已經走到了寶玉跟前。
麝月等人好奇地問:“你們手裏拿著什麽東西?”媳婦們回答:“這是老太太賞賜給金花二位姑娘吃的。”秋紋笑著說:“外麵唱的是‘八義’,沒有唱‘混元盒’,怎麽又跑出金花娘娘來了?”寶玉命令道:“把盒子打開讓我看看。”秋紋和麝月立刻上前,將兩個盒子打開,那兩個媳婦也忙蹲下身子。
寶玉看了看兩個盒子裏的東西,發現都是宴席上最好的水果、茶點等美食。他點了點頭,準備離開。麝月等人急忙把盒子蓋蓋上,跟在寶玉後麵。寶玉笑著說:“這兩個女人還挺和氣的,說話也很得體。他們每天工作很累,還說你們連日辛苦,不像那些自誇功勞的人。”麝月說:“這兩個人還好,但那些不懈理的人真是太不懈理了。”寶玉說:“你們都是明白人,體諒他們是粗俗可憐的人就行了。”一邊說著,一邊繼續往前走,走出了園門。
那幾個老婦人,雖然正在享受著酒和牌的樂趣,但她們並沒有完全沉浸在其中,而是時不時地出來打探情況。當她們看到寶玉走出來時,也都緊隨其後跟了上來。
他們來到了花廳的廊上,隻見那兩個小丫頭——一個手裏捧著一個小盆,另一個搭著手巾,還拿著一個漚子小壺——在那裏已經等了很久。秋紋先忙伸手向盆內試了試水溫,然後說道:“你越大越粗心了。那裏弄得這冷水?”小丫頭笑著回答:“姑娘,你看看這個天!我怕水冷,倒的是滾水,這還冷了。”
正說著,恰好看到一個老婦人提著一壺滾水走過來,小丫頭便說:“好奶奶,過來給我倒上些水。”那老婦人回答道:“姐姐,這是老太太沏茶用的,我建議你去舀一些吧。那裏就走大了腳呢?”秋紋說:“不管你是誰的!你不給我,我就敢把老太太的茶吊子倒了洗手!”
那老婦人回頭看見了秋紋,立刻提起壺來給她倒了一些水。秋紋說:“夠了!你這麽大年紀,也沒見識!誰不知道這是老太太的?要不著的,就敢要了?”老婦人笑著說:“我眼花了,沒認出這姑娘來。”
寶玉洗完手後,那個小丫頭用小壺兒倒了漚子在他手上,寶玉將手漚了一下。秋紋和麝月也趁著熱水洗了一回,然後跟著寶玉走了進去。
寶玉想要喝一杯暖和的酒,於是他向李嬸娘要了一壺。他們倆都笑著讓對方先坐。賈母說:“他是個小孩子家,讓他先斟酒吧。大家都要喝完這一杯。”說完,她就自己把酒喝了下去。邢王二夫人也跟著喝了,薛姨媽和李嬸娘也隻能跟著喝了。賈母又命令寶玉道:“你把姐姐妹妹們的酒杯都斟滿,不許亂斟,都要讓他們喝完。”
寶玉聽了之後答應了下來,並按照順序一個一個地斟滿了酒杯。當輪到黛玉時,她卻不喝酒,而是拿起酒杯放在寶玉的嘴唇邊。寶玉一口氣把酒喝了下去。黛玉笑著說:“謝謝你。”寶玉替她斟滿了一杯酒。風姐兒便笑著說:“寶玉別喝冷酒啊,小心手發抖哦!明天可就寫不了字、拉不開弓了。”
寶玉回答道:“我沒有喝冷酒。”風姐兒笑著說:“我知道你沒有喝冷酒啦!隻是隨便提醒一下而已。”然後寶玉就把裏麵的酒都斟完了——除了賈蓉的妻子是由丫鬟們斟酒之外——然後又走到廊下給賈珍等人斟了酒。他們坐了一會兒之後才回到原來的位置上坐下來。
在這個寧靜的時刻,當大家享用完美味的上湯後,緊接著又品嚐了香甜可口的元宵。賈母便吩咐道:“暫停戲曲表演,這些小孩子們都很可憐,先給他們一些熱騰騰的滾湯和菜肴填飽肚子,然後再繼續唱戲。”她還命人將各種水果、元宵等美食拿給孩子們品嚐。
不久,戲曲表演暫時停止,一個婆子帶著兩個經常在府中走動的女說書先生走了進來。她們在一邊擺放了兩張凳子,賈母讓她們坐下,並將弦子和琵琶遞給她們。
賈母便問李薛二人:“你們想聽什麽故事?”他們兩人都回答說:“隨便什麽都行。”賈母又問:“最近有沒有新增什麽新的故事?”兩位女說書先生回答:“倒是有一段新的故事,是關於殘唐五代時期的。”
賈母問這個故事叫什麽名字。女說書先生回答:“這個故事叫做‘鳳求鸞’。”
賈母說:“這個名字聽起來不錯,不知道是因為什麽原因起的,你先大概講一下,如果好聽再說。”女說書先生說道:“這個故事講述的是殘唐時期,有一位鄉紳,他原本是金陵人,名叫王忠,曾經擔任過兩朝的宰相。如今他已經告老還鄉,膝下隻有一個兒子,名叫王熙鳳。”眾人聽了都笑了起來。
賈母笑著說:“這不就是我們家的鳳丫頭嗎?”媳婦們忙上前推她說:“這是二奶奶的名字,別亂說!”賈母說:“你隻管繼續說吧。”女說書先生忙笑著站起來說:“我們真是該死!竟然不知道是奶奶的忌諱!”鳳姐兒笑著說:“怕什麽?你繼續說吧。重名重姓的人多著呢。”
女說書先生又繼續說道:“那一年,王老爺送王公子去京城參加科舉考試,那天遇到了大雨,他們來到一個村莊避雨。沒想到這個村子裏也住著一位鄉紳,姓李,與王老爺是世交好友,於是便留下王公子住在他的書房裏。這位李鄉紳沒有兒子,隻有一位千金小姐。這位小姐芳名叫做雛鸞,琴棋書畫樣樣精通。”
賈母立刻接話道:“怪不得叫做‘鳳求鸞’。不用多說了,我已經猜到了:這一定是王熙鳳希望這位雛鸞小姐成為他的妻子。”
女先兒笑著問:“老祖宗原來聽過這個故事?”眾人都紛紛說:“老太太什麽故事沒聽過?就算沒聽過,也能猜得出來。”
賈母笑著說:“這些書都是一個套路,無非就是一些才子佳人的故事,最沒有趣味。把人家的女兒說得這麽壞,還說是‘佳人’!編得連影子都沒有了。開口就是‘鄉紳門第’,父親不是尚書就是宰相。一個小姐,必定被寵愛如珍寶。這個小姐必定通文知禮,無所不知,簡直是絕代佳人。隻要看到一個英俊的男人,不管是親戚還是朋友,她就會想起自己的終身大事來,父母也忘了,書也忘了,鬼不像鬼,賊不像賊,那一點兒像個佳人?即使滿腹經綸,做出這樣的事情來,也算不得是佳人了!比如一個男人,滿腹文章,卻去當賊,難道法律會因為他是才子就不把他當作賊嗎?可見那些編書的人是在自欺欺人。再者:既然說是世家子弟、書香門第的小姐,又知書達理,連夫人都知書識禮的,那麽即使告老還家,自然也有奶媽子和丫頭們侍奉小姐的人不少,為什麽這些書上每當有這樣的事情發生時就隻有小姐和一個緊跟著她的丫頭知道呢?你們想想:那些人都是幹什麽的?這不是前言不搭後語了嗎?”
聽了老太太的話,眾人忍俊不禁,道:“老太太這一說,真是謊話都批出來了。”賈母笑道:“有個緣故。編這樣書的人,有一等是妒忌人家富貴,或者有求不遂心,所以編出來糟塌人家。再有一等人,他自己看了這些書,被邪念所惑,想著得一個佳人才好,所以編出來取樂兒。他何嚐知道那世宦讀書人家兒的道理!別叫他謅掉了下巴頦子罷!所以我們從不許說這些書,連丫頭們也不懂這些話。這幾年我老了,他們姐兒們住的遠,我偶然悶了,說幾句聽聽,他們一來,就忙著止住了。”李薛二人都笑說:“這正是大家子的規矩。連我們家也沒有這些雜話叫孩子們聽見。”
鳳姐兒斟酒上前,笑道:“罷,罷!酒冷了,老祖宗喝一口潤潤嗓子再掰謊罷。這一回就叫做“掰謊記”,就出在本朝,本地,本年,本月,本日,本時。老祖宗一張口難說兩家話,“花開兩朵,各表一枝”。“是真是謊且不表,再整觀燈看戲的人”。老祖宗且讓這二位親戚吃杯酒,看兩出戲著,再從逐朝話言掰起,如何?”一麵說,一麵斟酒,一麵笑。未說完,眾人俱已笑倒了。兩個女先兒也笑個不住,都說:“奶奶好剛口!奶奶要一說書,真連我們吃飯的地方都沒了!”
薛姨媽看著眼前的場景,忍不住笑道:“你少興頭些!外頭有人,比不得往常。”鳳姐兒聽後,也笑著回應:“外頭隻有一位珍大哥哥,我們還是論哥哥妹妹,從小兒一處淘氣淘了這麽大。這幾年因做了親,我立了多少規矩啊!便不是從小兒兄妹,隻論大伯子、小嬸兒,那二十四孝上的‘斑衣戲彩’,他們不能來戲彩引老祖宗笑一笑,我這裏好容易引的老祖宗笑一笑,多吃了一點東西,大家喜歡,都該謝我才是,難道反笑我不成?”
賈母聽了這話,也笑了起來:“可是這兩日我竟沒有痛痛的笑一場;倒是虧他才一路說,笑的我這裏痛快了些,我再吃一盅酒。”說著,賈母又命寶玉:“來敬你姐姐一杯。”鳳姐兒卻笑著說:“不用他敬,我討老祖宗的壽罷。”說著,便將賈母的杯拿起來,將半杯剩酒吃了,將杯遞與丫鬟,另將溫水浸的杯換一個上來。於是各席上的都撤去,另將溫水浸著的代換斟了新酒上來,然後歸坐。
這時,女先兒回說:“老祖宗不聽這書,或者彈一套曲子聽聽罷。”賈母道:“你們兩個對一套‘將軍令’罷。”二人聽說,忙合弦按調撥弄起來。賈母因問:“天有幾更了?”眾婆子忙回:“三更了。”賈母道:“怪道寒浸浸的起來。”早有眾丫鬟拿了添換的衣裳送來。
王夫人起身陪笑說道:“老太太不如挪進暖閣裏地炕上,倒也罷了。這二位親戚也不是外人,我們陪著就是了。”賈母聽說,笑道:“既這樣說,不如大家都挪進去,豈不暖和?”王夫人道:“恐裏頭坐不下。”賈母道:“我有道理:如今也不用這些桌子,隻用兩三張並起來,大家坐在一處,擠著,又親熱,又暖和。”眾人都道:“這才有趣兒!”
說著,便起身離開了座位。眾媳婦們立刻忙碌起來,撤去殘席,整理好桌子。裏麵將三張大桌並排擺放整齊,又重新添換了果饌擺好。
賈母見狀便說:“大家都不要拘泥於禮節,聽我分派,你們就坐吧。”說著,便讓薛李正麵朝上坐下,自己則坐在西麵,叫寶琴、黛玉、湘雲三人緊挨著左右坐下。然後對寶玉說:“你挨著你太太。”於是邢夫人和王夫人之間夾著寶玉。寶釵等姐妹們則坐在西邊。依次下去,婁氏帶著賈藍;尤氏和李紈夾著賈蘭;下麵橫頭是賈蓉的妻子胡氏。
賈母接著說道:“珍哥,帶著你兄弟們去吧,我也要去休息了。”賈珍等人忙答應,又都進來聽吩咐。賈母道:“快去吧,不用進來了。才剛坐下,又都要起來。你們快去休息吧,明天還有大事要處理呢。”賈珍忙答應了,又笑著說:“留下蓉兒斟酒才是。”
賈母笑道:“正是,我忘了他。”賈珍應了一聲“是”,便轉身帶領賈璉等人出去。二人自然是歡喜不已,便命人將賈琮和賈璜各自送回家去,然後約了賈璉一起去尋歡作樂。這裏就不再贅述了。
在這個場景中,賈母滿麵笑容地說:“我正在想:雖然這些人在這裏取樂,但是必須要有一對重孫兒孫女在場才能更加完美。蓉兒現在已經全了。蓉兒!你和你的妻子坐在一起,也算是團圓了。”
這時,有家人媳婦遞上了戲單,賈母笑著說:“我們娘兒們正說得興高采烈,又要吵起來。而且那些孩子們熬夜怪冷的。也罷,就讓他們先休息一下,把我們的女孩子們叫來,就在這台上唱兩出戲吧,也讓她們給大家看看。”媳婦們聽了,立刻答應下來,忙著一麵派人去大觀園傳人,一麵去二門口傳小廝們伺候。小廝們急忙趕到戲房,將班中的大人全部帶出去,隻留下小孩子們。
過了一會兒,梨香院的教習帶著文官等十二人從遊廊角門出來,婆子們抱著幾個軟包——因為來不及抬箱子,所以把賈母喜歡聽的三五出戲的彩衣包了來。婆子們帶著文官等人進去見過賈母後,隻是垂手站著。
賈母滿臉笑容地說:“大正月裏,你師父也不放你們出來逛逛?你們如今唱什麽?才剛八出“八義”,鬧的我頭疼,咱們清淡些好。你瞧瞧,薛姨太太,這李親家太太,都是有戲的人家,不知聽過多少好戲的;這些姑娘們都比咱們家的姑娘見過好戲,聽過好曲子。如今這小戲子又是那有名玩戲的人家的班子,雖是小孩子,卻比大班子還強。咱們好歹別落了褒貶,少不得弄個新樣兒的。叫芳官唱一出《尋夢》,隻用簫和笙笛,餘者一概不用。”
文官笑道:“老祖宗說的是。我們的戲,自然不能入姨太太和親家太太姑娘們的眼;不過聽我們一個發脫口齒,再聽個喉嚨罷了。”賈母笑道:“正是這話了。”李嬸娘薛姨媽喜的笑道:“好個靈透孩子!你也跟著老太太打趣我們!”
賈母笑道:“我們這原是隨便的玩意兒,又不出去做買賣,所以竟不大合時。”說著,又叫葵官:“唱一出《惠明下書》,也不用抹臉,隻用這兩出叫他們二位太太聽個助意兒罷了。若省了一點兒力,我可不依。”
文官等人聽到賈母的話後,立刻行動起來,開始準備上台表演。首先,他們表演了一出名為《尋夢》的戲,接著又表演了一出名為《下書》的戲。然而,觀眾們卻對這些表演沒有任何反應,仿佛沒有聽到一樣。
薛姨媽看著這一切,忍不住笑了起來:“我看過幾百班的戲,但還從來沒有見過隻用簫管來表演的。”賈母聽了,也笑了笑:“其實也有這樣的情況,隻是像剛才那出《西樓》《楚江情》,多是由小生吹簫配合演出的。像這樣大套的表演確實比較少見。這也隻是看個人喜好罷了,有什麽出奇的呢?”
接著,賈母又指著湘雲說:“我像她這麽大的時候,她爺爺有一班小戲,其中有一個彈琴的角色。他們把《西廂記》的《聽琴》,《玉簪記》的《琴挑》,《續琵琶》的《胡笳十八拍》等曲目都湊在一起,竟然成了真的。你們覺得這個比剛才的表演如何?”眾人都紛紛表示:“那更難得了。”
賈母聽了,滿意地點了點頭。於是,她叫過媳婦們來,吩咐文官等人讓她們吹彈一套名為《燈月圓》的曲子。媳婦們領命而去。這時,賈蓉夫妻二人捧著酒杯開始敬酒。
鳳姐兒看到賈母心情十分愉快,於是笑著提議說:“既然現在有女先兒們在這裏,我們何不玩一下‘傳梅’的遊戲,來一套‘春喜上眉梢’的令牌遊戲,大家覺得怎麽樣?”
賈母聽後笑著說:“這真是個不錯的主意,正好符合現在的時節氣氛。”於是她立刻命人取來了黑漆銅釘花腔令鼓,讓女先兒們敲擊。
接著,賈母從席上取下一枝紅梅,笑著說:“誰在擊鼓時能讓梅花停在自己手裏,就要喝一杯酒。而且還要講一個笑話才行。”鳳姐兒聽後笑著說:“依我看,誰像老祖宗這樣想要什麽就有什麽呢?我們這些不會的人,豈不是很沒意思嗎?我們應該讓這個遊戲既能雅俗共賞才好。不如誰讓梅花停在自己手裏,就講一個笑話吧。”眾人聽了都明白,鳳姐兒平時就很擅長講笑話,肚子裏有很多新鮮有趣的故事。今天聽到她的提議,不僅在場的所有人都感到高興,就連在地上服侍的老小人等也都非常歡喜。
那些小丫頭子們立刻忙著去找自己的姐姐和妹妹,告訴她們快來聽:“二奶奶又要講笑話了!”於是一屋子的丫頭子們都擠了過來。
於是,當戲劇表演結束,宴席也漸漸散去的時候,賈母便開始將一些熱湯和點心水果分給在場的文官們享用。隨後,她命令敲起鼓聲,為接下來的活動做準備。那些女先兒們都是經驗豐富的,她們或快或慢地敲擊著鼓,聲音時如殘漏滴水,時如豆子爆裂,時如驚馬奔馳,時如閃電劃過。突然,鼓聲戛然而止,這時,一個名叫梅方的女子剛好將手中的物品遞給賈母。大家見狀都哈哈大笑起來。
賈蓉立刻上前為賈母斟了一杯酒,眾人都笑著說:“當然要先讓老太太高興了,我們才能沾點喜氣。”賈母笑道:“這酒也罷了,隻是這個笑話有些難以啟齒。”眾人都說:“老太太講的笑話比鳳姑娘的還要好,賞一個給我們吧,我們也想開心一下。”
賈母笑道:“我並沒有什麽新鮮的笑話可以講,隻能厚著臉皮講一個了。”於是她說:“有一家人養了十個兒子,娶了十房媳婦。其中第十房媳婦聰明伶俐,心機巧妙,嘴巴乖巧,公婆最寵愛她。她總是說其他九個媳婦不孝順。這九個媳婦心裏委屈,便商量說:‘我們九個人其實都很孝順,隻是不像那個小蹄子嘴巧,所以公公婆婆隻誇她好。我們的委屈該向誰訴說呢?’有個聰明的媳婦提議說:‘咱們明天去閻王廟燒香,向閻王爺請教一下,問問他為什麽讓我們托生為人時,偏偏給了那個小蹄子一張乖巧的嘴巴,而我們都成了笨拙的人?’其他八個媳婦聽了都覺得這個主意不錯,於是第二天便一起去閻王廟燒香。九個媳婦都在供桌底下睡著了。她們的魂魄等著閻王駕到,左等右等都不來。正焦急時,隻見孫悟空駕著‘觔鬥雲’來了,看見九個魂魄,便要拿金箍棒打她們。嚇得九個魂魄連忙跪下求饒。孫悟空問明原因後,把腳一跺,歎了口氣說:‘幸虧你們遇見了我!等到閻王來了,他也不明白是怎麽回事。’九個魂魄聽了,便懇求道:‘大聖發發慈悲,我們就解脫了!’孫悟空笑著說:‘這也不難:那天你們十個妯娌托生時,正好我去閻王那裏,因為撒了一泡尿在地上,你那個小嬸兒就吃了。你們現在想要伶俐嘴乖,有的是尿,再撒泡給你們吃就行了!’”
在說完這句話之後,大家都開始笑了起來。鳳姐兒也加入了他們的笑聲,她笑著說道:“這真是太好了!幸好我們都是能吃能喝的,不然的話,我們可能就要吃下那些猴子的尿液了!”
尤氏和婁氏聽了鳳姐兒的話,也都笑了起來,他們向李紈問道:“在我們這些人中,有誰是吃過猴子的尿液的呢?你可別假裝什麽都沒發生過!”薛姨媽也跟著笑了起來,她說:“這個笑話隻有在合適的場合才會引發大家的笑聲。”
鳳姐兒說完,又開始擊鼓。小丫頭們隻要聽到鳳姐兒的笑話,就會悄悄地告訴女先兒,以咳嗽為信號。不一會兒,笑話傳了兩遍,剛傳到鳳姐兒手裏,小丫頭們故意咳嗽,女先兒便停了下來。眾人齊聲笑道:“這下可抓住他了!快喝了酒,說一個好笑話吧。別太逗人笑的肚子疼。”
鳳姐兒想了想,笑著說:“一家人也是過正月節,全家人一起賞燈喝酒,真是熱鬧非凡。祖婆婆、太婆婆、媳婦、孫子媳婦、重孫子媳婦、親孫子媳婦、侄孫子、重孫子、灰孫子、滴裏搭拉的孫子、孫女、外孫女、姨表孫女、姑表孫女……哎呀呀!真熱鬧啊!”眾人聽她這麽說,已經笑了起來,都說:“聽這個貧嘴的人!又不知道要編排誰呢!”尤氏笑著說:“你要惹我生氣,我就撕你的嘴!”
鳳姐兒起身拍手笑道:“人家在這裏費勁地講笑話,你們卻隻顧著混日子,我就不講了。”賈母笑著說:“你繼續說你的。接下來怎麽樣?”鳳姐兒想了一想,笑著說:“接下來大家圍坐在一起,吃了一夜的酒就散了。”
眾人見她正言厲色地說完了,也都沒有別的話說,怔怔地等著她繼續說下去,隻覺得她的話冷冰冰的沒有味道。
湘雲看了她半天,鳳姐兒笑著說:“再說一個過正月節的故事:幾個人拿著房子那麽大的炮仗往城外放去,吸引了上萬人跟著去看。有一個性急的人等不及了,就偷偷地拿香點著了。隻聽見噗哧的一聲巨響,眾人哄然大笑,都散去了。那個抬炮仗的人抱怨賣炮仗的人做得不結實,還沒等放就散了。”
湘雲問:“難道那個人自己沒聽見?”鳳姐兒回答:“那個人本來就是個聾子。”眾人聽了這話,想了一會兒,不禁失聲大笑起來。
他們又想起之前那個沒講完的故事,問她道:“剛才那個故事到底怎麽樣?應該講完了吧。”
鳳姐兒將桌子一拍說:“真是羅唆!到了第二天是十六日,年也過了,節也過了,我看大家都忙著收拾東西還忙不過來,哪裏還有心思知道後麵的事情呢?”眾人聽了這話,又笑了起來。
鳳姐兒滿臉笑容地說:“外麵的時間已經過了四更,按照我的看法:老祖宗也感到疲倦了,我們也應該像‘聾子放炮仗’一樣,各自散去休息吧。”
尤氏等人用手絹捂著嘴,笑得前仰後合,指著鳳姐兒說:“你這個家夥真是會說些俏皮話!”
賈母也笑著說:“真的,這個鳳丫頭越來越會說話了!”一邊說著,一邊吩咐道:“既然她提到了炮仗,那我們也把煙火放一放,解解酒。”
賈蓉聽到賈母的吩咐後,立刻走出屋子,帶著一群小廝們來到院子裏。他們在院子中央搭起了一個屏架,準備放煙火。這些煙火都是各地進貢的珍品,雖然規模不大,但製作非常精致。各種形狀和顏色的煙火都有,還有各種各樣的花炮。
黛玉因為身體虛弱,聽到煙火爆炸的聲音就感到害怕。賈母見狀,便將她摟在懷裏安慰。薛姨媽則摟著湘雲,湘雲笑著說:“我不怕。”寶釵也笑著說:“他最喜歡自己放大炮仗了,怎麽會怕這個呢!”王夫人則將寶玉摟入懷中。
鳳姐兒笑著說:“我們這些人都沒有人疼愛啊!”尤氏也笑著說:“有我在呢,我會摟著你的。你這會兒又在撒嬌了。聽到放炮仗的聲音,就像吃了蜜蜂屎一樣難受,今天又變得輕狂起來了。”
鳳姐兒笑著說:“等會兒散場了,咱們去園子裏放煙花吧。我比那些小廝們還擅長放煙花呢。”
說話間,外麵的煙花一個接一個地放了起來。還有許多“滿天星”、“九龍入雲”、“平地一聲雷”、“飛天十響”之類的零星小炮仗。放完煙花後,又讓小戲子們表演了一段“蓮花落”,撒得滿台的錢。孩子們紛紛上台搶錢取樂。
在一次享用上湯的時候,賈母忽然說道:“夜深了,我竟然不覺得有些餓了。”聽到賈母的話,鳳姐立刻回應說:“我們已經預備好了鴨子肉粥。”
賈母聽了,便說:“我想吃一些清淡的食物。”鳳姐兒立刻回答說:“我們也準備了棗兒熬的粳米粥,這是為太太們準備的齋飯。”
賈母聽了,便說:“這個倒是可以。”說完,已經有人撤去了殘席,內外又重新布置了各種精致的小菜。大家隨意吃了一些,用過漱口茶後,才各自散去。
十七日一早,大家又去寧府行禮,伺候著掩上了祠門,收過了影像,這才回來。這一天,就是薛姨媽請大家吃年酒的日子。賈母連日來都覺得身體有些疲憊,坐了半日,就回來了。從十八日開始,親友們來請賈母去赴宴,或者來參加聚會的,賈母一概不會去,隻有邢夫人、王夫人和鳳姐三人負責接待。連寶玉也隻是去了王子騰家,其他人都沒有去,隻說是賈母留下他們來解悶。
此時,元宵節已經過去。突然有一天,鳳姐小產了,全家人都感到非常驚慌──要想知道事情的真相,隻能等到下一回分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