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這鴨頭不是那丫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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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寶玉急忙向寶釵道歉,然後與妹妹一同回到院子裏。一進入角門,寶釵便命令婆子將門鎖起來,並將鑰匙拿走。寶玉不解地說道:“這一道門沒必要關上,又沒多少人經過。況且姨媽、姐姐、妹妹都在裏麵,如果有人需要取東西,豈不是很麻煩嗎?”寶釵微笑著回答:“小心使得萬年船。你們那邊這幾日,事情不斷,竟然沒有我們那邊的人知道,這說明這門鎖得確實很有成效。要是門開著,保不住有些人想圖方便走近路,從這裏走,那可就糟了。不如鎖上,連媽媽和我也要限製出入,大家別走。縱使出了什麽事情,也怪不到我們這邊的頭上。”
    寶玉笑道:“原來姐姐也知道我們那邊最近丟了一些東西?”寶釵微笑著回答:“你隻知道玫瑰露和茯苓霜這兩件事,但其實還有幾件事情比這兩件更大。要是以後不再發生類似的事情,那是大家的福氣;如果還有的話,不知會連累多少人。你也是個粗心的人,我才告訴你。平兒是個明白人,我前日也告訴了她。因為她奶奶不在外頭,所以她明白了。隻要不犯事,大家都可以擺脫幹係;一旦犯事,她心裏已有底了,自然有頭緒,不會冤枉平兒。你隻要聽我的話,以後多加小心就可以了。這話也不要告訴第二個人。”
    說著,他們來到了沁芳亭邊,隻見襲人、香菱、侍書、晴雯、麝月、芳官、蕊官、藕官等十多個人正在那裏觀賞金魚。見他們來了,都說:“芍藥欄裏已經準備好了,快去上席吧。”寶釵等人與他們一同來到芍藥欄中紅香圃的三間小敞廳內。連尤氏都已經請過來了,大家都在那裏,唯獨不見平兒。
    平兒處理完前廳送來的壽禮,又打發了賞錢表示感謝,同時也不忘向鳳姐詳細匯報了情況。她忙得不亦樂乎,直到鳳姐吃完麵,才換好衣服前往花園。剛一進園,就有幾個丫鬟來找她,一起走到紅香圃中。
    隻見筵席已備,華貴無比,眾人紛紛笑道:“壽星全了!”上麵四座,一定要讓他們四個人坐。但四人皆不肯。薛姨媽說:“我這麽大年紀,不合你們的群兒,我倒覺得拘束,不如我到廳上,隨便躺躺去倒好。我又吃不下什麽去,又不大吃酒,這裏讓他們坐倒是更自在。”尤氏等也堅持不坐。
    寶釵提議道:“既然這樣,那不如就按你說的辦吧。”於是大家把薛姨媽送到議事廳上,眼看著小丫頭們為她鋪了一個錦褥,並準備了靠背引枕之類。寶釵又囑咐丫鬟們:“要好好服侍姨太太,需要茶水之類的不要推三拉四的。送來的東西要好好看著姨太太吃,她如果吃完了要賞你們就賞,別離開了這裏。”
    小丫頭們紛紛應諾,探春等人才回到座位上。最終讓寶琴和岫煙兩人坐在上首位,平兒則麵朝西坐在寶玉對麵。探春又叫來了鴛鴦,兩人並肩坐在對麵相陪。西邊的一張桌子上:寶釵、黛玉、湘雲、迎春、惜春依次坐下,另一邊又拉了香菱和玉釧兒兩人作為補充。三桌上是尤氏、李紈、又拉了襲人、彩雲陪坐。四桌便是紫鵑、鶯兒、睛雯、小螺、司棋等人圍坐一圈。
    當下,探春等人還想繼續把酒言歡。寶琴等四人都說:“這一鬧,一日也坐不成了!”這才作罷。兩個女先兒想用彈詞來為薛姨媽祝壽,大家都說:“我們這裏沒人聽那些野話,你廳上去說給姨太太解悶兒去罷。”於是又將各種美食挑選了一番,命人送給薛姨媽。
    寶玉便提議道:“隻是坐著未免無趣,不如我們來行個令吧。”眾人中,有說行這個令好的,又有說行那個令才好的。黛玉說道:“依我說,不如拿了筆硯,將各種令都寫了,拈成鬮兒。咱們抓出那個來,就是那個。”眾人紛紛表示讚同,於是便拿了一副筆硯花箋。
    香菱最近學習了寫詩,每天都堅持練習寫字。一看到筆硯,她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嚐試。她興衝衝地說:“我來寫!”眾人思考了一會兒,一共想出了十幾個字,香菱一一寫了下來。她將字搓成鬮兒,然後扔進一個瓶子裏,探春讓平兒來拈。平兒向瓶內攪了一攪,用筷子夾出一個鬮兒,打開一看,上麵寫著“射覆”二字。
    寶釵笑著說:“這個令祖宗被選出來了!射覆是從古至今就有的,但現在失傳了,這是後來編纂的,比其他的酒令都要難。這裏麵有一半是不會的,不如重新挑選一個雅俗共賞的。”探春笑道:“既然已經拈出來了,怎麽能再換呢?現在再拈一個,要是雅俗共賞的,那就讓他們行這個酒令,咱們就行這個。”
    說著,她又讓襲人拈了一個,結果是“拇戰”。湘雲先笑著說:“這個簡單爽快,很合我的性情。我不行這個‘射覆’,沒有的話會垂頭喪氣悶人,我隻好猜拳去了。”探春道:“隻有他亂來,寶姐姐快罰他一杯酒。”寶釵不容分說,笑著倒了湘雲一杯酒。
    探春說:“我先喝一杯。我是令官,也不用宣布,隻聽我分派。拿骰子令盆來,從琴妹妹開始擲,挨著擲下去,擲到點數相同的兩個人來射覆。”
    寶琴一擲,骰子轉出了三點。岫煙、寶玉等人都擲錯了,直到香菱才擲出了三點。寶琴笑道:“看來這隻能在室內生春,若是說到外麵去,那就太沒頭緒了。”探春道:“自然,三次不中者罰一杯。你覆他射。”
    寶琴稍作思考,說出了一個“老”字。香菱雖然對這個令很熟悉,但一時卻想不到與“老”字相連的成語。湘雲聽了後,也四處亂看,突然看到門鬥上貼著“紅香圃”三個字,便立刻明白寶琴覆的是“吾不如老圃”的“圃”字;看到香菱射不著,眾人擊鼓又催,便悄悄地拉了香菱一下,教他說“藥”字。黛玉恰好看見了這一幕,大叫道:“快罰他,又在那裏傳遞呢!”這一鬧讓大家都知道了,忙又罰了一杯,湘雲更是拿著筷子敲了一下黛玉的手;於是,香菱也被罰了一杯。
    寶釵和探春各自擲了點子,探春擲出了一個“人”字。寶釵笑著說:“這個‘人’字涵蓋的範圍太廣了。”探春笑道:“那我們就添一個字,這樣‘兩覆一射’,就不會太寬泛了。”說著,她又說了一個“窗”字。
    寶釵聽到這個字,腦海中靈光一閃,她看到席上有雞,便猜測探春是不是用了“雞窗”“雞人”兩個典故。於是她射了一個“塒”字。探春明白寶釵射中了,因為自己用的典故是“雞棲於塒”,於是兩人相視而笑,各自幹了一杯酒。
    湘雲等不及,早就和寶玉喊著“三”“五”亂叫,猜起拳來。那邊尤氏和鴛鴦隔著座位,也喊著“七”“八”亂叫,搳起拳來。平兒和襲人也成了一對,互相猜拳。隻聽得腕上的鐲子叮當作響,一時湘雲贏了寶玉,襲人贏了平兒,兩人分別罰酒底和酒麵。
    湘雲便說:“酒麵要一句古文,一句舊詩,一句骨牌名,一句曲牌名,還要一句時憲書上有的話:共總成一句話。酒底要關人事的果菜名。”眾人聽了,都說:“隻有他的酒令比別人繁瑣。──倒也有些意思。”便催促寶玉快說。
    寶玉笑道:“誰說過這個?也等想一想兒。”黛玉便道:“你多喝一鍾,我替你說。”寶玉真的喝了一杯酒,聽黛玉說道:“落霞與孤騖齊飛,風急江天過雁哀,卻是一技折腳雁,叫得人九回腸,──這是鴻雁來賓。”聽到這裏,大家都笑了。眾人說:“這一串子倒有些意思。”
    黛玉又拿了一個榛瓤,說酒底道:“榛子非關隔院砧,何來萬戶搗衣聲?”酒令結束。鴛鴦、襲人等都說了一句俗語,都帶一個“壽”字,這裏就不多贅述了。
    大家輪流玩了一陣子。這時,湘雲和寶琴開始比試,李紈和岫煙也對了點子。李紈覆了一個“瓢”字,岫煙射了一個“綠”字,兩人心領神會,各自幹了一杯酒。湘雲的拳輸了,需要說酒麵和酒底。寶琴笑道:“請你進入甕中。”大家忍不住笑了起來,說:“這個典用得恰當!”
    湘雲便說道:“滾滾江水洶湧澎湃,江間波浪仿佛要把天空掀翻,需要用鐵索纜住孤舟,──既然遇上狂風大浪,不宜出行。”她的話讓大家都笑了,說:“真是斷了腸子的!難怪她出這個令,故意要惹人發笑。”大家又催促她快說酒底。
    湘雲喝了一杯酒,夾起一塊鴨肉,品嚐了一口,忽然看到碗裏有半個鴨頭,便夾出來吃腦子。眾人催促她:“別隻顧著吃啊,你到底快說啊!”湘雲便用筷子舉著鴨頭說:“這個鴨頭不是那個丫頭,頭上擦的那些桂花油嗎?”
    眾人哄堂大笑,引得晴雯、小螺和其他一些丫鬟們都走過來,說:“雲姑娘真會取樂,拿我們取笑兒,快罰一杯才罷!怎麽見得我們就該擦桂花油呢?倒要每人給瓶子桂花油擦擦!”黛玉笑道:“他倒想給你們一瓶子油,又怕耽誤了打盜竊官司。”眾人不再談論,寶玉卻明白了,趕緊低下頭。
    彩雲心中有芥蒂,不覺地臉紅了。寶釵趕緊暗暗地瞅了黛玉一眼。黛玉自悔失言,原來是打趣寶玉的,卻忽略了彩雲,後悔不已,趕緊以行令猜拳來岔開了話題。
    此時,寶玉恰好和寶釵對了點子。寶釵便覆了一個“寶”字,寶玉稍作思考,便明白這是寶釵在開玩笑,指的是他自己的“通靈玉”。於是他笑道:“姐姐拿我開玩笑,我卻猜對了。其實你們看,姐姐的諱‘釵’字就在下麵。”眾人問:“這怎麽解釋?”寶玉道:“她說‘寶’,下麵自然是‘玉’字;我射‘釵’字,古詩曾有‘敲斷玉釵紅燭冷’,豈不射中了?”
    湘雲說:“這用時,事情卻使不得。兩個人都應該被罰酒。”香菱道:“不隻時事,這也是有出處的。”湘雲道:“‘寶玉’二字,並無出處,不過是春聯上或有之,詩書紀載並無,算不得。”香菱道:“前些日子我讀岑嘉州的五言律詩,有一句說:‘此鄉多寶玉。’怎麽你倒忘了?後來又讀李義山的七言絕句,又有一句:‘寶釵無日不生塵。’我還笑說:‘他兩個名字,都原來在唐詩上呢。’”
    眾人笑著說:“這可問住了,快罰一杯。”湘雲無言以對,隻好飲了酒。大家又繼續輪流猜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