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九章:重新認識兩位洞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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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主大人不可!”
侍女的阻攔並未起到半點作用,冰晶雕花的門扉轟然炸裂,玄冰螭甲裹挾的勁風卷起千華閣頂層的紗幔,將鎏金香爐震得歪斜。
乾龍尊者足尖碾碎滿地玉屑,樸素的裙裾在寒霧中烈烈翻湧,如雪原上炸開的雷霆。
“千華尊者——”
話音戛然而止。
雲母屏風後的青玉案幾上,遊蘇正捧著鎏金茶盞輕啜。
千華尊者則斜倚在軟榻上,黑金旗袍的流蘇垂落在地,正慢條斯理地收起茶壺,金絲眼鏡在燭火下折射出冷光:
“乾龍尊者雖貴為北敖尊主……但這塊地可是千華閣買的,怕也不是尊主閣下能隨意破門而入的地方吧!”
乾龍尊者卻沒來得及與對方動怒,並未見到設想中那旖旎場景的她尚有些愕然,但身居高位多年培養出的心性也令她很快冷靜下來:
“你們在做什麽?”
“做什麽?”千華尊者低笑出聲,“尊主在的時候不讓自己的弟子喝茶,如今走了,我見公子可憐便與他品茗相談。難道做你的弟子,連喝茶也要經你同意不成?”
乾龍尊者瞳孔微縮,心中也驚疑不定起來,心想難道真是自己誤會了這浪女,她是真的發自內心欣賞遊蘇?
可她總覺得不可能,這貪得無厭的女人怎麽可能吃一次不吃第二次?遂眼神開始狐疑地打量起周圍。
她總感覺這雅閣中的燭火不知為何總感覺與之前不同,明明位置沒變,卻彌漫著淡淡旖旎的味道。她不諳此道,不解為何,卻猝然精巧的鼻尖微動,發覺這種氛圍的源頭來自於何處,竟是空氣中這馥鬱的芬芳,好似能挑起人心中的火。
她驟然蹙緊秀眉,宛若一直巡視領地的雌虎,饒是良心好大的千華尊者也被她這‘捉奸’一般的氣勢嚇得往後縮了縮,可遂又賭起氣來——
自己與遊蘇的好事正處漸入佳境之時,她就感到一股強大的氣息氣勢洶洶而來。這本該是大家心知肚明之事,她大可讓那尊主進來瞧她看重的弟子醜態。
可問題是她才想起,出醜的絕不會是遊蘇,而是身為五洲最大商會千華閣閣主的自己……
若是讓人知曉她乃是一個十八少年的禁臠,她在五洲之人麵前還有何顏麵?遂匆匆忙忙和遊蘇開始處理‘處刑’現場。
可那股本就積壓許久,又被澆得更盛的一團火卻散之不去。這讓她渾身不痛快,好似藏了幾百年的隱疾發作一般,便也更恨起這攪人好事的老嫗。
她冷哼一聲換了一邊依靠軟榻,卻也因此露出另一麵的雪白鵝頸來。
乾龍尊者果然瞳孔驟縮,目光掃過這美豔女子炫耀一般露出來的鎖骨處的可疑紅痕,一顆心便也沉了下去。
她再看女子趾高氣昂的俏臉,麵容異常紅潤、嫣紅唇瓣微漲,再看女子自黑金旗袍開衩處露出的半截玉腿,那條極盡豔俗的鑲邊薄襪居然不見了一條!
“你喝茶便喝茶,脫襪子做什麽?!”
千華尊者金絲鏡片後的眸光似笑非笑,“我與令徒相談甚歡,聊到我千華閣用你北敖洲冰蠶絲做的當家產品。為結合作之宜,自然該給令徒品鑒一番咯。”
說著,她還有意無意地將一條垂在邊上的銀絲縮回袖中,這一動起來果然叫人瞧出端倪,乾龍尊者清晰捕捉到其上一抹晶亮的涎痕。
暖爐恰在此時爆開一粒火星。
乾龍尊者繡著螭紋的鹿皮靴踏過滿地冰晶,玄冰螭甲在暖閣中蒸騰起森森白霧。
她徑直掠過千華尊者,指尖扶住一直沉默低頭的遊蘇下頜,讓少年緩緩抬頭——
難怪他要一直低頭,少年喉結處的齒痕如雪地裏綻開的紅梅,刺得她瞳孔緊縮如豆。
而遊蘇更是欲哭無淚,一團火同樣是嗆在腹間鬱而不發,心想大姐你搞什麽啊,城外那麽多平民等你安撫,那麽多修士等你動員!你來‘救’我一個通緝犯做什麽?
隻是他這副有苦難言的愁容,看在乾龍尊者眼中正是受了莫大委屈的表現,不由讓女仙更感刺痛。
“千華尊者莫不是屬狗的不成?!相談甚歡便忍不住要留涎咬人?!”她冰刃般的目光剮向千華尊者。
“不然呢?”黑緞高跟鞋輕叩地麵,千華尊者也是坐不住了,起身時本就隨手插的珠釵叮鈴墜地,“乾龍尊者莫要跟我玩笑,你很清楚會發生什麽,是你自己把他留在了這裏!這筆買賣本就是你占了便宜,如今還要出爾反爾不成?!”
她的質問卻並未如願讓乾龍尊者氣勢大弱,反而如同火上澆油,指尖之上竟凝結著森冷寒意。
遊蘇忽然握住她顫抖的手腕,少年掌心的溫度透過手背傳來,又將那股積蓄的寒意消融:
“尊主,千華尊者已答應相助……我與她再相談一些具體事宜,便去城頭尋你。”
看著少年那祈盼的眼神,乾龍尊者心口泛起從未有過的絞痛。這不是對晚輩的擔憂,而是某種更灼熱的、近乎撕心裂肺的疼痛。
“不必等你來尋,本尊自會帶你離開。”她反手捏了捏遊蘇的手,旋即長吸一氣,隱含慍怒的冷容竟又變成那無雙仙靨的淡淡模樣,透著一股與生俱來的霸氣,“本尊沒有與千華尊者玩笑,本尊隻當你是真的與我這愛徒一見如故,卻不曾想,入道三百餘載的千華尊者,也會餓到向一個十八歲的少年出手。”
“老牛吃嫩草怎麽了?我好意思吃,你好意思嗎?”千華尊者毫不為之所動,反而自顧自用玉指撫過唇上暈開的口脂。
這樣的動作無異於挑釁,畢竟誰也猜得到這口脂是怎麽沒的。
“尊主這般氣急敗壞,莫不是心疼自家雛鳥被老鷹啄了眼?可惜啊,有些人就愛飲鴆止渴……”
她的暗諷還在繼續,遊蘇感受著掌中那雙愈發冰冷的柔荑,隻覺心驚肉跳。
這千華小狗的嘴皮功夫著實刷新了他的認知,難怪三長老一談起這個女人來就氣得波濤洶湧。此時此刻,他隻想說一句姑奶奶快別說了!
暖閣內鎏金香爐的煙絲被玄冰螭甲激起的寒霧絞碎,就在遊蘇都覺得自己快拉不住這隻手的時候,乾龍尊者揚起的裙擺驀然垂落在地,像一片凝固的雪。
不僅遊蘇詫異,就連暗自運功嚴陣以待的千華尊者都有些錯愕,在她看來這女人明擺著馬上就要憋不住火了,卻突然一瞬間像是被什麽澆滅了一般。
“是本尊思慮不周……千華尊者護城有功,本不該受此折辱。”
遊蘇覺得她的嗓音輕得似雪落深潭。
她緩緩抬眸,眸底碎冰浮動,竟透出一絲罕見的頹然,“北敖貧瘠,本尊無甚珍寶可贈尊者。但待邪潮平息,神山願為千華閣廣開北敖商路,屆時——”
她頓了頓,喉間似被冰棱哽住,“北敖貌美的俊彥如雲,自可任千華尊者采擷,尊者美名遠播,我想會有大把人願意。隻是唯獨我這弟子……不行。”
千華尊者指尖纏繞的雪蠶絲驀然繃緊:“哦?尊者倒是慷他人之慨。”
“並非他人。實不相瞞,我這弟子已有道侶,不該淪為權柄交易的籌碼、。”
遊蘇瞳孔微縮,千華尊者瞥了被女人護在身後的遊蘇一眼,那眼神似笑非笑,揶挪道:
“這樣嗎?那我感覺更興奮了怎麽辦?”
乾龍尊者一怔,緊了緊手掌:“請尊者自重。”
千華尊者莞爾一笑,她方才還覺得自己有些過分了,畢竟兩人若是真的鬧僵了,那合作也就談不成了。可此時看這般尊貴的老女人竟然強自忍住了她的挑釁,她那得寸進尺的毛病便又犯了。
“自重?我玩的正起勁,尊主讓我還怎麽自重?你若真掛念你這弟子,便不該將他留下。”這個極盡魅惑的女人玉足勾起跌落的高跟鞋,鞋尖金鈴撞出蠱惑的顫音,好似要一遍一遍撕開乾龍尊者的傷口。
遊蘇感覺自己的手掌都被捏的生疼,身前的女人似乎已經到了忍耐的極限,可依舊沒能見到她的爆發。
“千華尊者閱男無數,何差這一個少年?但大賺一筆的機會,錯過了卻不會再有。我不想傷了和氣,破壞千華閣與北敖洲的合作。事成之後,我願意在個人層麵給予尊者更多的犒勞,直到——你滿意為止。”
北敖尊主的私人承諾,這無疑是一個極具誘惑力的條件。
遊蘇從未見過這般模樣的乾龍尊者——脊背挺直如劍,語氣卻卑微如塵。
她本可居高臨下以勢壓人,此刻卻甘願強忍心中的憋屈,去向她最討厭的這種精致利己之人委屈求全。
為了什麽?為了正處水深火熱之中的北敖,也為了他這個曾經差點被她殺了的外鄉人。
其實遊蘇感覺的到,她現在大抵是極其後悔兩次要對他下手的。自己這樣要救世的蠢人,不就是她認定的同道中人嗎。
遊蘇忽而覺得這個女人純粹的有些可愛,對付敵人絲毫不留情麵,好似擋著她理想道路的人都是她不死不休的敵人;而對於認定要保護的對象,卻又能脫下自己身為北敖尊主的尊貴外衣。
她比他還要蠢啊,所以明明這麽厲害,卻孤身一人,被人利用,被人欺騙,也被人看輕。
方才盤旋在腦海裏的香豔畫麵驀然散了,那團隱而未發的火也漸漸平息,就連他一直記著的那欲殺之仇都煙消雲散。
遊蘇竟也覺得自己被這女人感染,此時此刻,哪有比幫她肅清北敖更重要的事情。
他朝那個笑容亦有些收斂的女人遞去眼神,對上視線的千華尊者喉間溢出一聲悶哼,仿佛有一道無形的枷鎖勒緊了她的咽喉。
遊蘇殺了這麽多邪祟,對真主之力的掌握更上一層,這種來自血脈的威壓無須言語也能觸發。
他在懲戒她的頑劣。
“尊者意下如何?”乾龍尊者聲音高昂了些,她已經做出了最大的讓步,再無降低底線的可能。
千華尊者卻沒回答,而是倏然翻卷廣袖,鎏金窗欞應聲而開。
朔風裹著細雪灌入暖閣,將滿室旖旎攪得粉碎。
她指尖掠過腰間銀絲絛,竟從虛空抽出一尊冰玉茶壺,壺身雕著十二重樓閣,飛簷上棲著栩栩如生的彩裙飛仙。
“寒玉為壺,雪芽作引,岩漿淬火——”她輕叩壺蓋,清冽茶香竟凝成霜花在壺口綻放,“這才是我千華閣待客該有的禮數。”
乾龍尊者望著杯中浮動的茶泡,每一枚好似都倒映著不同的影和光。以她的見識很快就意識到,這哪裏是茶,這分明是一個杯子大的陣法。她突然想起這女人在斐城布下的霓裳千絲陣,此刻才驚覺那不過是冰山一角。
遊蘇亦有些錯愕,他也弄不分明這女人要搞什麽花樣,隻覺得這女人與方才那個妍姿妖豔的她判若兩人。又或許他本就忽視了,她千華尊者的身份絕非隻是一個能給他帶來成就感的虛名。
“看來千華尊者此時,才算是把本尊真正視為了客人。”
乾龍尊者淡然坐在千華閣主的對麵,氣質又陡然一變,好似坐上了她自己的尊座,底下是萬千垂首的仙人。
遊蘇坐在旁邊第一次感受到壓力,暗歎難道前麵的一切都隻是這兩人相互試探的插曲,真正的談判才剛剛開始。
“我見到了尊主的誠意,自然不必再藏私。”她淺笑著款款一送,兩杯頗具道韻的香茗送到兩人座前,“本來想再準備段日子親自去神山拜訪尊主,卻不料邪潮爆發擋住了去路,但好在,它也為我捎來了貴客。”
乾龍尊者略略蹙眉,她已經感受到了這女人所謀甚大,卻又不認為什麽樣的野心大得過她。
“尊主可知對於一個修士而言,什麽是真正的剛需?”
“對不同修士而言,符紙丹藥種種都可能是。”
“不錯,卻唯獨不可能是衣裳。”
千華尊者笑,隻是這笑毫無諂媚之意,遊蘇亦被她眼角裏的圖窮匕見刺得目光閃爍。
一把通體流光的寶刀,不知何時已經擺在了桌上。
乾龍尊者看著這把刀恍然失神,這才意識到,談判桌對麵這個女人已經不滿足於做一個漂亮的裁縫。